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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石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粘稠的黑泥里。

腐臭的气息钻进鼻腔,像是陈年的尸油混着烂掉的艾草。他想撑着地面坐起来,手掌却陷进泥里三寸,指尖触到些滑腻的东西,分不清是死蛇的鳞片还是人的头发。周围是望不到边的沼泽,灰绿色的瘴气在头顶翻滚,把月亮泡成了一团模糊的白影,连光线都带着股霉味。

“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左前方传来。林秋石转头,看见沼泽里蹲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手里正用根树枝拨弄着什么。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具半陷在泥里的尸体,胸口插着根桃木钉,钉帽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尸体的脸已经被水泡得发胀,唯独双眼瞪得滚圆,眼白上布满蛛网状的血丝——那是被“秽气”侵体的征兆。

“这是哪儿?”林秋石的嗓子干得发疼,他记得自己明明在精神病院的病房里,刚吃完药躺下,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种地方。手腕上的束缚带还在,金属搭扣硌着皮肤,提醒他那些关于“幻觉”的诊断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汉子抬起头,露出张被瘴气熏得蜡黄的脸,左眉骨上有道深可见骨的疤,说话时伤疤会跟着抽动:“乱葬泽。过了这片沼泽,就是陈家村。”他啐了口唾沫,往桃木钉上又砸了块石头,“这倒霉蛋是昨天掉队的,被‘泥鬼’拖进了瘴气眼,救回来时已经没气了,不钉住会诈尸。”

林秋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尸体的手腕,那里有圈明显的勒痕,和自己手腕上的束缚带痕迹几乎一样。心脏猛地一缩,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泥里还缠着几根银白色的毛发——那不是人类的毛发,质地更像某种爬行类动物的鬃毛。

“你也是‘走尸人’?”汉子注意到他的动作,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手腕上有‘锁魂扣’,被阴差勾错了魂,丢进这乱葬泽的?”

锁魂扣?林秋石摸了摸手腕上的束缚带,金属搭扣突然变得滚烫,像是有活物在里面蠕动。他猛地扯了扯,却发现搭扣不知何时已经长进了肉里,边缘处冒出细小的血珠,血珠滴进黑泥里,立刻冒起一串气泡,泥面下传来细碎的啃噬声。

“别碰!”汉子一把拍开他的手,将一小包黄色的粉末撒在他手腕上,刺痛感瞬间消失,“这是‘镇魂香’磨的粉,能暂时压住锁魂扣的阴气。你要是把它扯断了,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被泥鬼拖去当替身。”

林秋石盯着那包粉末,粉末里混着些黑色的碎渣,凑近了闻,有股熟悉的味道——和精神病院每天早上给他喝的“安神茶”味道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他后背发凉,难道那些药、那些诊断,都和这片诡异的沼泽有关?

“跟我走。”汉子站起身,扛起那具插着桃木钉的尸体,“陈家村的‘观尸婆’能解锁魂扣,不过她脾气怪,得用新鲜的尸油当引子。这倒霉蛋的尸油正好能用,再晚就凝固了。”

林秋石被迫跟着他在沼泽里跋涉。黑泥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像有无数只手在往下拽,瘴气里时不时飘过些半透明的影子,影子的轮廓和他在精神病院的病友重合——那个总说自己看见“绿衣女人”的老头,此刻正趴在泥里,嘴里吐出一串气泡;那个每天用头撞墙的年轻人,半个身子已经变成了泥色,手指还在机械地抠着地面。

“别看。”汉子的声音闷闷的,“这些是‘执念残影’,你越看,它们就越能勾你的魂。锁魂扣的人最容易被这些东西缠上。”

林秋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忍不住想起精神病院的护士站。每次他路过,总能看见护士们对着监控屏幕窃窃私语,屏幕上的画面总是模糊不清,但他隐约能看见每个病房里都飘着类似的影子。当时他以为是监控坏了,现在想来……

“到了。”

汉子突然停下脚步。前方的瘴气稀薄了些,露出一片参差不齐的土屋,屋顶铺着黑色的茅草,墙面上画满了暗红色的符号,像是用鲜血画成的。村口竖着根歪脖子树,树枝上挂着十几个干瘪的人头,人头的眼睛都被挖掉了,空洞洞地对着沼泽深处,嘴里塞着黄色的符纸。

“陈家村的规矩,进门前得‘净眼’。”汉子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浑浊的液体,“把这个抹在眼皮上,能看见‘该看的’,挡住‘不该看的’。”

林秋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液体抹在眼皮上。冰凉的触感过后,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土屋的墙面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那些符号在液体里扭曲蠕动;歪脖子树上的人头睁开了眼,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一团蠕动的蛆虫;村口的空地上,站着个穿黑袍的老妇人,她的脸被兜帽遮住,手里拄着根用人骨做的拐杖,拐杖顶端镶嵌着颗浑浊的眼球——那眼球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观尸婆。”汉子把尸体放在地上,恭敬地行了个礼,“带了新的锁魂扣,还有新鲜的尸油。”

观尸婆没有说话,只是用拐杖指了指林秋石。那颗镶嵌的眼球突然转动,林秋石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针扎了一下,无数混乱的画面涌进来:精神病院的墙壁后藏着具腐烂的尸体,护士站的抽屉里摆满了带血的手术刀,院长办公室的保险柜里,锁着一件绣着绿花纹的衣服……

“啧。”观尸婆终于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这锁魂扣缠了‘医院’的气,有点麻烦。得用‘活祭’当药引,光靠尸油不够。”

林秋石的心沉了下去:“什么是活祭?”

观尸婆的兜帽动了动,像是在笑:“就是还没断气的锁魂扣。你看那边。”

林秋石顺着她的拐杖看向村尾的土屋。土屋的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影正背对着他,手里拿着把手术刀,刀尖滴着血。手术台上躺着个人,手脚被铁链绑着,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和他一样的束缚带。

那个人影转过身,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精神病院的院长。院长的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手里的手术刀在空中划了个圈,刀尖指向林秋石的方向。

“他在等你呢。”观尸婆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你是第13个‘活祭’,凑齐13个,‘医院’就能从土里爬出来了。到时候啊,这乱葬泽、这陈家村,都得变成它的养料。”

汉子突然举起手里的桃木钉,钉尖对准林秋石的胸口:“对不住了兄弟,我女儿的锁魂扣还等着解呢。观尸婆说,只要献了活祭,她就肯出手。”

林秋石下意识地后退,却被脚下的黑泥缠住。他看着汉子眼中的疯狂,看着观尸婆那颗转动的眼球,看着村尾窗户里院长的笑脸,突然想起精神病院墙上的标语:“正视幻觉,才能获得新生。”

难道所谓的“幻觉”,才是真实?所谓的“正常”,反而是陷阱?

桃木钉刺来的瞬间,林秋石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液溅在手腕的锁魂扣上。金属搭扣突然发出红光,束缚带像活物一样收紧,勒得他几乎窒息。但与此同时,他的眼前浮现出另一幅画面:乱葬泽的深处,有座沉入泥底的石碑,碑上刻着“生人勿进”四个大字,字缝里渗出的不是黑泥,而是鲜红色的液体——那液体的颜色,和他舌尖的血一模一样。

“有意思。”观尸婆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惊讶,“你的锁魂扣……自己醒了。”

汉子的桃木钉停在半空,他的脸突然变得扭曲,眼睛里渗出黑泥:“不……不对……我女儿早就死了……是‘它’骗了我……”

他抱着头倒在泥里,身体迅速被黑泥吞噬,只留下一声凄厉的惨叫。观尸婆的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那颗镶嵌的眼球突然爆裂开,黑色的汁液溅了林秋石一脸。

“看来‘医院’比我想的急。”观尸婆的兜帽彻底落下,露出一张没有皮肤的脸,肌肉和血管直接暴露在外面,“既然活祭醒了,那就换个玩法吧。你去把石碑挖出来,我就告诉你锁魂扣的秘密。”

林秋石抹掉脸上的汁液,汁液里混着些细小的骨头渣。他看向村尾的土屋,院长的人影已经消失了,手术台上的血迹却在窗户上蔓延,形成一个巨大的符号——和石碑上的“生人勿进”一模一样。

“挖不挖?”观尸婆的声音带着诱惑,“挖出来,你就能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是精神病院里的‘病人’,还是乱葬泽里的‘祭品’。”

林秋石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锁魂扣的红光越来越亮,束缚带勒进肉里的地方,长出了些暗红色的纹路,纹路的形状和陈家村墙上的符号渐渐重合。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他捡起地上的桃木钉,转身走向沼泽深处。黑泥里的手拽得更紧了,瘴气中的残影开始尖叫,村尾的土屋里传来手术刀落地的声音。每走一步,手腕上的锁魂扣就更烫一分,那些关于精神病院的记忆和这片沼泽的景象交织在一起,让他越来越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幻觉。

但他能感觉到,那座沉入泥底的石碑,正在召唤他。石碑里藏着的,或许不只是锁魂扣的秘密,还有“医院”、“观尸婆”、“院长”背后的真相,甚至可能包括……他为什么会同时存在于精神病院和这片沼泽里。

沼泽深处的黑泥开始冒泡,气泡里浮出些白色的骨头,骨头拼凑出一条通往地下的路。林秋石握紧桃木钉,一步步走下去,锁魂扣的红光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影子的尽头,观尸婆的黑袍在瘴气中若隐若现,村尾的土屋里,又亮起了微弱的灯光。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解开锁魂扣的希望,还是更深的陷阱。但他知道,必须走下去,必须挖出那座石碑,必须弄清楚这一切——哪怕真相比精神病院的诊断更疯狂,比乱葬泽的泥鬼更恐怖。

黑泥没过头顶的前一秒,林秋石看见了石碑的一角。碑上的“生人勿进”四个字正在流血,血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得像火。他举起桃木钉,对准石碑与泥土接触的地方,用力砸了下去。

一声沉闷的巨响后,沼泽开始剧烈震动,瘴气翻涌成漩涡,陈家村的土屋在震动中纷纷倒塌,露出底下埋藏的无数具白骨。而在石碑被撬动的缝隙里,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伸了出来,五指张开,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抓取。

林秋石的呼吸停住了。那只手套的款式,和精神病院院长每天戴的那只,一模一样。

石碑缝隙中伸出的手突然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皮肤下青筋如同蠕动的蚯蚓。林秋石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只手就以惊人的速度抓住了他的脚踝,冰凉的触感透过裤脚传来,像是被浸在冰水里的铁钳锁住。黑泥瞬间翻涌,形成漩涡将他往石碑下拉扯,桃木钉从手中脱落,沉入浑浊的泥沼。

“想跑?”观尸婆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秋石奋力仰头,只见她漂浮在瘴气之上,没有皮肤的脸扭曲成诡异的笑容,肌肉组织随着说话不断颤动,“你以为挖出石碑就能逃出生天?那不过是‘医院’的饵!”她手中的人骨拐杖突然伸长,顶端的眼球射出一道黑色光束,直直钉入林秋石的肩膀。剧痛瞬间蔓延全身,他感觉有无数细小的虫子顺着伤口钻进体内,啃噬着他的血肉。

沼泽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石碑周围的黑泥开始凝结成灰白色的水泥,表面浮现出与精神病院走廊相同的瓷砖纹路。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猛地发力,林秋石整个人被拖进石碑下方的黑暗中。下坠的过程里,他看到观尸婆的身影越来越小,陈家村在剧烈摇晃中沉入地底,歪脖子树上的人头突然齐声发出尖叫,声浪震得他耳膜生疼。

黑暗中,林秋石的背部重重砸在某个坚硬的平面上。他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熟悉的走廊——白色的墙壁、荧光灯管发出的滋滋电流声、地面上斑驳的血迹,分明是精神病院的b栋走廊。但此刻走廊的尽头没有安全出口标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被锁链缠绕的铁门,锁链上刻满了与陈家村墙壁相同的暗红符文。

“欢迎回来,林先生。”

院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秋石猛地转身,看见院长穿着笔挺的白大褂,戴着那副标志性的白手套,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冷光。他的左手推着一辆不锈钢推车,上面摆放着手术刀、注射器和一个盛满黑色液体的玻璃瓶,液体里浸泡着几颗浑浊的眼球,赫然是观尸婆拐杖上的装饰。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林秋石下意识地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后背抵上了墙壁。他的手腕传来灼痛,锁魂扣的红光透过皮肤,在墙壁上投射出扭曲的影子,那些影子竟与院长身后的黑影重叠。

院长露出温和的微笑,推车上的玻璃瓶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浸泡其中的眼球开始疯狂转动:“林先生,你还不明白吗?乱葬泽、陈家村、观尸婆……不过是你潜意识里对‘治疗’的抗拒所产生的幻象。”他拿起注射器,黑色液体顺着针头滴落,“现在,该是结束这场闹剧的时候了。”

话音未落,走廊两侧的病房门同时打开。林秋石的病友们鱼贯而出,他们的眼神空洞,嘴角挂着涎水,皮肤呈现出与乱葬泽黑泥相同的灰绿色。那个总说看见绿衣女人的老头,此刻脖颈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嘴里念念有词:“她来了……她从镜子里爬出来了……”年轻人的指甲变得又长又尖,指尖还粘着黑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按住他。”院长下达命令。病友们立刻扑上来,林秋石奋力反抗,却被众人死死按在地上。他的视线扫过墙壁,突然发现某处血迹下隐约露出半截符咒,与陈家村村口歪脖子树上的符纸如出一辙。这个发现让他瞳孔骤缩——如果院长说的是真的,那这些横跨两个“世界”的细节又该如何解释?

注射器逼近他的脖颈,黑色液体即将注入的瞬间,林秋石手腕的锁魂扣突然迸发出强烈的红光。红光所及之处,病友们的身体开始透明化,显露出内部跳动的黑色脉络。院长的白大褂下,同样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与林秋石手腕的印记完全吻合。

“原来如此……”林秋石突然笑出声,血丝布满的双眼死死盯着院长,“不是我困在幻觉里,是你困在我的记忆里!”他猛地发力,挣脱束缚,锁魂扣的红光化作锁链,缠住院长的手腕,“你才是被‘锁魂’的那个!”

院长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慌乱:“你在胡说什么!”但他的声音很快被齿轮转动声淹没,地面开始龟裂,涌出大量灰白色的水泥,将病友们的身体包裹成木乃伊状。走廊的墙壁轰然倒塌,露出背后的巨大空间——那里摆放着无数个玻璃舱,每个舱内都浸泡着昏迷的人,他们的手腕上无一例外戴着锁魂扣。

林秋石的目光扫过玻璃舱,突然僵住。在最角落的舱体里,沉睡着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身上穿着病号服,手腕的束缚带渗出血迹。而玻璃舱外的电子屏上,跳动着一行令人毛骨悚然的文字:“第13号活体实验样本,记忆植入成功率97%”。

“这才是真相。”一个陌生的女声从头顶传来。林秋石抬头,看见天花板上垂下无数根黑色的藤蔓,藤蔓交织成网,悬挂着一个被绷带缠绕的人形。绷带缝隙中露出的皮肤呈青紫色,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如星,“院长不过是‘医院’的傀儡,而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藤蔓突然伸长,将林秋石卷到半空。他挣扎着想要摆脱,却发现藤蔓接触皮肤的地方,竟浮现出与石碑上相同的“生人勿进”字样。下方的院长已经完全失控,白大褂被黑色纹路撑裂,露出布满符文的皮肤,他的脸开始融化,重新组合成观尸婆的模样:“拦住他!不能让他接近核心!”

玻璃舱群开始剧烈震动,沉睡的人们纷纷苏醒,他们的锁魂扣同时发出红光,在地面投射出巨大的阵图。林秋石被藤蔓带到阵图中心,那里有一个旋转的黑色漩涡,漩涡深处传来无数人的哭喊声,其中夹杂着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

“跳进去。”绷带人将他推向漩涡,“那里是‘医院’的核心,也是所有谎言的源头。你要毁掉它,或者……”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成为新的核心。”

林秋石在坠入漩涡的瞬间,瞥见玻璃舱内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睁开了眼睛,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漩涡的吸力将他迅速吞没,四周的景象不断变幻,时而闪现乱葬泽的黑泥,时而出现陈家村的土屋,最后定格在精神病院的诊疗室——诊疗桌上,摆放着一份标注“林秋石”的病历,诊断结果栏写着触目惊心的四个字:“现实锚点”。

黑暗彻底笼罩他之前,林秋石的手指触碰到漩涡边缘的某种实体。那是一块刻满符文的石碑残片,上面“生人勿进”的血迹还未干涸,而在符文缝隙里,他发现了半根银白色的毛发——与自己指甲缝里缠绕的一模一样。

漩涡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轰鸣,林秋石感觉有无数双手在撕扯他的意识。他想起观尸婆的话、院长的狞笑、病友们空洞的眼神,还有绷带人最后的警告。锁魂扣在剧痛中发烫,红光将他的身体包裹成茧。当茧壳破碎的瞬间,他的意识分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场景:精神病院的监控画面里,无数个“林秋石”在不同病房醒来;乱葬泽的黑泥下,沉睡着成排的玻璃舱;陈家村的地底下,巨大的机械装置正在运转,齿轮上沾满血肉……

“我究竟是谁?”林秋石的意识在碎片中呐喊。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化,逐渐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而在漩涡的最深处,一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核心正在缓缓升起,核心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脸,每一张脸都与他有几分相似,他们的眼睛同时睁开,异口同声地说:“你是钥匙,也是锁。”

地面突然震动,玻璃舱群开始破裂,沉睡的人们纷纷爬出。他们的锁魂扣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芒,组成一道巨大的光柱射向天空。光柱中,林秋石看到了更多的秘密:精神病院的地下,埋藏着通向各个世界的传送门;乱葬泽的黑泥,其实是某种生物的血肉;陈家村的村民,不过是被抹去记忆的实验体。

院长(或者说观尸婆)的身影在混乱中再次出现,他(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变成了怪物,长满獠牙的口中喷出黑色雾气:“毁掉核心?可笑!你们以为自己能对抗‘医院’?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牢笼!”

绷带人的藤蔓突然收紧,将林秋石拉向核心:“别听他的!核心里藏着‘医院’的中枢意识,只要摧毁它,所有被囚禁的灵魂都能解脱!”她的绷带开始崩解,露出底下布满伤痕的脸,“包括你真正的记忆。”

林秋石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核心的瞬间,整个空间突然静止。他的意识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将他推进玻璃舱,临走前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画面太过模糊,他只能勉强辨认出女人手腕上戴着的锁魂扣——那是金色的,与他的红色截然不同。

核心开始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幽蓝光芒变成血红色。院长发出疯狂的大笑,怪物形态的身体分裂成无数触手,缠住了所有试图靠近核心的人。绷带人的藤蔓被触手斩断,她在坠落前将一枚黑色的戒指抛向林秋石:“戴上它!这是对抗中枢意识的关键!”

戒指触碰到林秋石的瞬间,他的锁魂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红光与戒指的黑光交织,形成一道防护罩,将触手阻挡在外。核心表面的人脸开始扭曲,发出痛苦的尖叫,而在核心深处,一个巨大的机械眼球缓缓睁开,瞳孔里倒映着整个“医院”的全貌——那是“医院”的中枢意识,也是控制一切的幕后黑手。

林秋石握紧拳头,带着戒指的手伸向核心。他知道,接下来的选择将决定所有被困者的命运,也将揭开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精神病院的谎言、乱葬泽的陷阱、陈家村的秘密,都将在核心的毁灭或重生中,迎来最终的结局。而在那之前,他必须直面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因为他隐隐察觉到,所谓的“现实锚点”,或许正是他亲手为自己打造的牢笼。

桃木钉砸在石碑上的力道,震得林秋石虎口发麻。那声沉闷的巨响像是敲在胸腔里,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缝隙里伸出的白手套停在半空,五指微微蜷缩,像是在感受空气里的气息——那气息里混杂着黑泥的腐臭、尸油的腥甜,还有林秋石身上锁魂扣渗出的血气。

“不该来的。”

白手套的主人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得像春风,却让林秋石想起精神病院院长查房时的语气。他总用这种语气说“该吃药了”,说“你的幻觉又严重了”,说“再不听话就只能电击了”。此刻这声音从石碑缝里钻出来,每个字都裹着黏腻的湿气,像是从溺死者喉咙里挤出来的。

林秋石握紧桃木钉,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锁魂扣的红光已经蔓延到小臂,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在皮肤下游走,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爬。他能感觉到,石碑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黑泥里的啃噬声越来越响,乱葬泽的瘴气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就是那座石碑。

“观尸婆骗了你。”白手套突然指向村尾的方向,那里的土屋正在坍塌,露出底下的石制祭坛,祭坛上摆着十二具骨架,每具骨架的手腕上都套着生锈的锁魂扣,“她要的不是石碑,是这十三具‘镇棺骨’。你是第十三具,凑齐了就能打开‘阴医院’的大门。”

林秋石转头看向陈家村。观尸婆正站在祭坛边,黑袍被瘴气掀起,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人脸——那些人脸都嵌在她的皮肤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脸上都带着痛苦的表情,其中一张脸,赫然是精神病院那个总说看见绿衣女人的老头。

“她是‘剥皮鬼’。”白手套的主人轻笑一声,“专剥活人的皮,把人脸嵌在自己身上,这样就能看见别人的记忆。你刚才抹的‘净眼液’,其实是她熬的人血,她早就通过你的眼睛,看见了精神病院的布局。”

观尸婆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突然转头看向石碑的方向,嵌在她身上的人脸同时睁开眼睛,无数道怨毒的目光射过来。她举起人骨拐杖,祭坛上的十二具骨架突然动了,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朝着林秋石的方向走来。

“跑!”白手套猛地抓住林秋石的手腕,锁魂扣的红光与白手套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林秋石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往前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向石碑的缝隙——那里的空间突然变得像水一样柔软,他和白手套一起,跌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坠落感持续了很久,久到林秋石以为自己会一直坠下去。黑暗中没有声音,没有光线,只有锁魂扣的红光在顽强地闪烁,照亮了身边的白手套主人。那是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脸被兜帽遮住,身形和院长一模一样,但他的白大褂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污渍里还缠着几缕黑色的头发。

“我不是院长。”男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是‘守棺人’,守着这十三具镇棺骨,守了三十年。院长是‘阴医院’派来的‘勾魂使’,专门在阳间找合适的替身。”

坠落突然停止,他们踩在了坚硬的地面上。锁魂扣的红光照亮四周,林秋石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长的走廊里,走廊两侧是一扇扇铁门,门上贴着泛黄的病历单,病历单上的名字他都认识——都是精神病院那些“失踪”的病友。

“这里是阴医院的‘候诊区’。”守棺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和院长一模一样的脸,但他的左眼是空洞的,眼窝里塞着团黑色的布,“每个铁门后都是间病房,关着被勾来的替身。他们的身体还在阳间的病床上躺着,灵魂却被锁在这里,日复一日地重复死前的恐惧。”

他指向最里面的铁门,门上的病历单写着“林秋石”三个字,字迹扭曲,像是用血写的。“你的病房早就准备好了。院长每天给你吃的药,其实是‘离魂散’,让你的灵魂越来越虚弱,好被顺利勾到这里。”

林秋石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想起那些药的味道,苦涩中带着一丝甜,想起每次吃完药后都会陷入混沌的睡眠,想起梦里总有条漆黑的走廊,走廊尽头有个人在对他招手……原来那不是梦。

“那石碑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干涩,锁魂扣的红光突然变弱,小臂上的纹路开始褪色,“观尸婆为什么要骗我挖石碑?”

“石碑是‘镇阴符’。”守棺人从怀里掏出块黑色的玉佩,玉佩上刻着和锁魂扣相似的纹路,“阴医院建在乱葬泽的‘养尸地’上,全靠这石碑镇压。观尸婆是阴医院的‘叛徒’,她想打开大门,不是为了释放这些替身,是为了放出底下的‘尸王’——那是她的丈夫,五十年前被活活钉死在镇阴符下。”

玉佩突然发烫,守棺人脸色一变:“她追来了!快进你的病房,那里有‘阴阳镜’,能暂时挡住她的阴气!”

林秋石还想说什么,却被守棺人猛地推进铁门。门在身后“砰”地关上,落锁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他转身看向病房,里面的布置和精神病院的病房一模一样:白色的墙壁,铁制的病床,床头柜上放着个空药瓶,墙上的日历停留在他入院的那天。

唯一不同的是,床对面的墙上挂着面铜镜,镜面蒙着层灰,边缘锈迹斑斑。林秋石走过去擦了擦镜面,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个穿着绿衣服的女人,女人的脸被长发遮住,只露出双惨白的手,正搭在他的肩膀上。

“啊!”林秋石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再看铜镜,女人已经不见了,镜中只有他自己,但他的肩膀上多了两道青黑色的指印。

“别怕,她伤不了你。”守棺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喘息,像是在和什么人搏斗,“那是‘镜中鬼’,被关在阴阳镜里五十年了。她生前是被尸王害死的,怨气重得很,专找靠近石碑的人报仇……”

声音突然中断,接着是一声惨叫,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林秋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用力砸门,门却纹丝不动。锁魂扣的红光彻底熄灭,小臂上的纹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层青灰色,像是蒙上了层尸斑。

病房的墙壁开始渗出血水,日历上的数字开始倒着走,空药瓶里冒出黑色的烟雾,烟雾在半空中凝聚成观尸婆的样子。她的黑袍上沾满了血,人骨拐杖顶端的眼球死死盯着林秋石,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守棺人倒是忠心。”她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可惜啊,他忘了自己也是阴医院的人。五十年前,就是他亲手把我丈夫钉在镇阴符下的。”

林秋石退到阴阳镜前,镜面突然变得冰凉。他能感觉到,镜中的镜中鬼正在躁动,长发无风自动,露出底下腐烂的脸——那张脸,和精神病院护士站照片上的一个护士长得一模一样。

“你想知道真相吗?”观尸婆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病房的地面开始震动,墙角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渗出黑泥,“守棺人和院长是双胞胎,当年他们一起建了阴医院,一个在阳间勾魂,一个在阴间看守。后来守棺人良心发现,背叛了院长,挖掉自己的左眼发誓要赎罪……但这有什么用呢?他手上的血,比我身上的人脸还多。”

黑泥里冒出无数只手,抓住林秋石的脚踝往下拽。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模糊,锁魂扣的金属搭扣越来越冷,像是要冻进骨头里。阴阳镜的镜面开始出现裂纹,镜中鬼的脸越来越清晰,她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林秋石集中精神去听,终于听清了镜中鬼的话:“床下……有钥匙……”

他猛地低头看向病床底下,那里果然有把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和镇阴符一样的纹路。他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钥匙,观尸婆的拐杖就砸了过来,人骨顶端的眼球爆发出红光,林秋石的大脑像被重锤击中,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涌进来: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在乱葬泽埋下第一块基石,他们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尸王被铁链锁着,挣扎着嘶吼,守棺人(那时他还有两只眼睛)举起桃木钉,钉进尸王的心脏。

——观尸婆被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丈夫被钉死,她的皮肤被一片片剥下来,嵌上别人的脸。

——院长拿着注射器,给躺在病床上的林秋石注射离魂散,他的另一只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绿衣服的女人……

“够了!”林秋石嘶吼一声,抓起钥匙插进锁魂扣的搭扣里。“咔哒”一声轻响,锁魂扣突然弹开,掉落在地,化作一滩黑色的液体。小臂上的纹路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道鲜红的疤痕,疤痕的形状,和阴阳镜上的裂纹一模一样。

观尸婆发出一声尖叫,黑袍突然燃烧起来,那些嵌在她身上的人脸纷纷脱落,露出底下溃烂的肌肉。“不可能……你怎么会有‘镇魂钥’……这钥匙明明早就随着那个护士一起下葬了……”

林秋石看着自己的疤痕,突然想起精神病院那个失踪的护士。她总是穿件绿衣服,总是在他被院长训斥时偷偷塞给他糖,总是在深夜的走廊里徘徊……后来有一天,她突然不见了,院长说她辞职了,但其他病人说,看见她被埋在了乱葬泽的方向。

原来镜中鬼就是她,原来镇魂钥是她留下的,原来……自己和她早就认识。

病房的墙壁开始坍塌,守棺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濒死的虚弱:“带钥匙去祭坛……毁掉镇阴符……别让尸王出来……”

观尸婆的燃烧的黑袍下,伸出无数条黑色的触须,触须的顶端是只只眼睛,死死盯着林秋石手里的钥匙。她的声音变得怨毒而疯狂:“你救不了任何人!那个护士是被你害死的!当年是你告诉院长她想放跑替身的!你忘了吗?你全都忘了吗?”

林秋石的大脑一片空白。观尸婆的话像一把刀,剖开他记忆里最隐秘的角落——他确实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外,确实听见了护士和守棺人的对话,确实在院长问起时,摇了点头……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阴阳镜彻底碎裂,镜中鬼的身影化作一道绿光,钻进他手臂的疤痕里。疤痕突然发烫,林秋石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抓起地上的桃木钉,朝着观尸婆冲去。

观尸婆的触须迎面而来,林秋石侧身躲开,桃木钉狠狠砸在她的拐杖上。人骨拐杖应声而断,那颗镶嵌的眼球滚落在地,被他一脚踩碎。观尸婆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崩溃,化作无数只飞虫,朝着病房外飞去。

林秋石冲出病房,走廊里一片狼藉。守棺人躺在地上,胸口插着半截人骨拐杖,他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但看见林秋石时,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快去祭坛……记住,尸王怕……怕绿衣服……”

他的头歪向一边,彻底没了气息。林秋石握紧镇魂钥,朝着陈家村的方向跑去。乱葬泽的瘴气已经散去,月亮露出了完整的轮廓,惨白的光线照亮了通往祭坛的路。

祭坛上,十二具骨架已经拼合成一具巨大的骷髅,骷髅的胸腔里,那颗石碑正在剧烈震动,表面的“生人勿进”四个字开始脱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阴医院”三个字。石碑的缝隙里,伸出无数只惨白的手,抓着骷髅的肋骨,像是要把它拖出来。

林秋石能感觉到,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石碑底下苏醒,黑泥里传来沉闷的心跳声,每跳一下,大地就震动一次。他想起守棺人的话,想起镜中鬼的绿光,想起那个穿绿衣服的护士……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祭坛冲去。镇魂钥在他手中发烫,手臂上的疤痕发出耀眼的红光。石碑底下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乱葬泽都在颤抖,祭坛上的巨大骷髅突然睁开眼睛,眼窝里燃烧着绿色的火焰,死死地盯住了他。

林秋石知道,真正的恐怖才刚刚开始。尸王即将破碑而出,阴医院的大门已经打开,院长还在某个角落窥视着他,而自己记忆里的空白,远比眼前的危险更令人恐惧。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因为他知道,祭坛的尽头,有那个护士留下的真相,有守棺人用生命换来的机会,有……所有被囚禁的灵魂唯一的希望。

他纵身跃上祭坛,镇魂钥的光芒与石碑的震动产生共鸣,空气中弥漫着绿衣女人的气息,弥漫着离魂散的苦涩,弥漫着乱葬泽黑泥的腐臭,也弥漫着……即将到来的、无法预知的风暴。

林秋石的靴底踩在祭坛的石面上,发出“嘎吱”的脆响。那石面不知浸透了多少血气,脚踩上去像踩在凝固的血浆里,黏腻的触感顺着靴底往上爬,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吸盘在试图拽住他的脚踝。石碑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表面的“阴医院”三个字已经开始扭曲,每个笔画都像活过来的蛇,在石面上翻滚扭动,渗出暗红色的汁液。

“来得正好。”

巨大的骷髅突然开口,声音像是无数块骨头在摩擦,绿火眼窝里的光芒骤然暴涨,将林秋石笼罩其中。他感觉一股冰冷的力量钻进四肢百骸,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疯狂冲撞——

他看见年轻的自己站在精神病院的档案室里,手里攥着一把生锈的钥匙,钥匙串上挂着块铭牌,上面刻着“护士长 苏青”;他看见苏青(那个穿绿衣服的护士)把一叠病历塞进他怀里,眼眶通红地说“这些是院长和守棺人勾结的证据,一定要藏好”;他看见院长的白大褂上沾着血迹,正用那双温和的眼睛盯着他,手里把玩着根带倒刺的铁针,针尖闪着寒光……

“你记起来了,对不对?”骷髅的胸腔里传出沉闷的笑声,肋骨间的缝隙里渗出黑色的雾气,雾气中浮现出苏青被绑在病床上的样子,她的绿衣服被血浸透,手腕上缠着和锁魂扣相似的铁链,“你把证据交给了院长,换了三个月的‘安宁’——不用吃药,不用被电击,还能每天在花园里散步。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却不知道那三个月里,苏青每天都在地下室被活活剥皮。”

林秋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手臂上的疤痕(苏青的魂魄所化)突然剧烈发烫,疤痕的纹路里渗出绿色的光芒,那光芒在空中凝聚成苏青的虚影,她的脸上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不怪你,秋石。那时你被离魂散迷了心智,根本分不清对错。”

“闭嘴!”骷髅的绿火眼窝骤然收缩,肋骨猛地合拢,将苏青的虚影困在胸腔里。黑色的雾气疯狂涌入虚影,苏青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一个被剥了皮的鬼魂,也配谈对错?当年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我怎会被钉在这镇阴符下五十年?”

林秋石这才明白,眼前的骷髅根本不是尸王的本体,而是尸王的“怨气聚合体”。真正的尸王还被压在石碑底下,这具骷髅只是它用来干扰自己的工具,而苏青的魂魄,就是它最好的诱饵。

“镇魂钥!”苏青的虚影在雾气中挣扎,声音断断续续,“用钥匙……刺石碑的裂纹……那里是……它的弱点……”

林秋石低头看向手中的镇魂钥,钥匙柄上的纹路正在发光,与石碑表面的裂纹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他能感觉到,石碑底下的尸王正在躁动,乱葬泽的黑泥开始沸腾,陈家村的废墟里传来无数冤魂的嘶吼,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诡异的安魂曲,曲中反复重复着一句话:“以血还血,以魂还魂。”

骷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猛地抬起骨爪拍向他的头顶。骨爪上覆盖着层黑色的硬壳,壳上布满细小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嵌着颗眼球,那些眼球同时睁开,射出猩红的光线,将林秋石的影子钉在石面上——他的身体竟然真的无法动弹了。

“放弃吧。”骷髅的骨爪在他眼前不断放大,绿火眼窝里的光芒映出他惊恐的脸,“你和苏青一样,都是棋盘上的棋子。院长需要你来打开阴医院的大门,守棺人需要你来赎罪,我需要你的魂魄来破除镇阴符……你们的挣扎,不过是让这场戏更精彩些罢了。”

林秋石的视线落在骨爪的关节处,那里的黑色硬壳有块明显的凹陷,凹陷的形状和苏青绿衣服上的纽扣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苏青的病历里写过,她的父亲是个银匠,她从小就会打些小巧的银饰,她的衣服纽扣都是自己亲手做的,每个纽扣背面都刻着个“青”字。

“苏青!”他猛地大喊,手臂上的疤痕爆发出刺眼的绿光,“你的纽扣!”

苏青的虚影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突然挣脱肋骨的束缚,化作一道绿光冲向骷髅的骨爪。绿光钻进硬壳的凹陷处,那里立刻传来一阵刺耳的“滋滋”声,黑色的硬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头,骨头上果然刻着个模糊的“青”字——那是当年苏青趁尸王不备,用银簪刻下的记号,也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希望。

“不可能!”骷髅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骨爪上的眼球纷纷炸裂,钉住林秋石影子的猩红光线瞬间消失。

林秋石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纵身跃起,将镇魂钥狠狠刺向石碑表面的裂纹。钥匙没入石缝的瞬间,整个乱葬泽突然安静下来,黑泥停止了沸腾,冤魂的嘶吼消失了,连骷髅的动作都僵在了半空。

但这种安静只持续了一秒。

下一秒,石碑底下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整座祭坛开始剧烈摇晃,石缝里喷出滚烫的黑色汁液,那汁液落在地上,立刻化作无数只扭曲的小手,朝着林秋石的方向爬来。骷髅的绿火眼窝彻底熄灭,身体在黑色汁液的冲刷下迅速瓦解,化作一堆散落的白骨,白骨堆里,一颗跳动的黑色心脏正在缓缓升起——那才是尸王的“怨念核心”。

“你成功激怒我了。”核心里传出尸王真正的声音,那声音不男不女,带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感,“本来想让你多活片刻,亲眼看着我撕碎守棺人的魂魄,现在看来,还是先让你尝尝被剥皮的滋味比较好。”

黑色心脏突然爆开,化作一张巨大的黑网,网眼是由无数根头发编织而成的,每根头发上都缠着片指甲盖大小的人皮,那些人皮的五官清晰可辨,大多是陈家村的村民,其中一张,赫然是观尸婆嵌在黑袍上的那张老人脸。

苏青的虚影(此刻已经非常虚弱)挡在林秋石身前,绿色的光芒在她周身形成一道屏障。黑网撞在屏障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网眼的头发开始燃烧,人皮在火焰中发出凄厉的尖叫,但黑网的力量实在太强,屏障上很快出现了裂纹。

“快走!”苏青的声音带着决绝,“我能困住它半刻钟,你去祭坛底下的‘养尸池’,那里有苏青的尸骨,用镇魂钥蘸她的骨血,再刺向石碑的核心……只有这样,才能彻底镇压它!”

林秋石看着屏障上不断扩大的裂纹,看着苏青虚影越来越透明的脸,突然想起精神病院花园里的那棵玉兰树。每年春天,苏青都会摘下玉兰花插在他的床头,她说“玉兰花的香气能提神,能让你少受点离魂散的苦”。那时他总觉得她啰嗦,现在才明白,那些看似平常的举动里,藏着多少小心翼翼的保护。

“我不会让你再受伤害。”林秋石握紧镇魂钥,突然转身冲向祭坛边缘。那里的石面已经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透出暗红色的光芒,隐约能听见咕嘟咕嘟的冒泡声——正是苏青说的养尸池。

黑网突破屏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尸王的咆哮带着暴怒:“抓住他!别让他碰苏青的尸骨!”

林秋石纵身跳进缝隙,坠落的瞬间,他看见苏青的虚影化作一道绿色的烟花,在黑网中彻底爆开。那烟花的光芒照亮了祭坛的每个角落,也照亮了他眼眶里的泪水。

养尸池比想象中更深。池里的液体不是水,而是一种粘稠的暗红色浆液,浆液里漂浮着无数具骸骨,大多是孩童的骨架,他们的手指都朝着池底的方向伸展,像是在抓取什么。林秋石的靴底踩在骸骨上,发出“咔嚓”的脆响,浆液里的气泡不断炸开,溅起的液滴落在皮肤上,有种灼烧般的痛感。

“在那里。”手臂上的疤痕突然指向池底的左侧,那里的浆液相对清澈些,能看见一具完整的女性骸骨,骸骨穿着件已经腐烂的绿衣服,衣服的领口处,挂着块小小的银饰,形状是朵玉兰花——正是苏青的尸骨。

林秋石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潜入浆液中。冰冷的粘稠感包裹全身,无数只骸骨的手抓住他的脚踝,试图将他拖向池底。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模糊,肺里像要炸开一样,但他死死攥着镇魂钥,朝着苏青的骸骨奋力游去。

距离越来越近,他已经能看清绿衣服上的血迹,看清骸骨手腕上的勒痕(和锁魂扣的痕迹一模一样),看清玉兰花银饰上刻着的小字——“赠秋石,愿岁岁平安”。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骸骨时,浆液突然剧烈翻滚,池底升起一张巨大的人脸,人脸的五官由无数骸骨拼凑而成,嘴巴张开,露出里面尖利的牙齿,正是尸王的本体!

“找到你了。”尸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浆液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林秋石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吸向那张巨嘴,“苏青的骨血是‘养魂髓’,你以为用它就能镇压我?恰恰相反,有了她的骨血,我才能彻底摆脱镇阴符的束缚!”

林秋石的视线突然落在苏青骸骨的胸腔里,那里有块小小的金属片,在暗红色的浆液中闪着微弱的光。他认出那是块录音芯片——精神病院里,苏青曾笑着说“这是我弟弟送我的生日礼物,能录下好多声音呢”。

鬼使神差地,他在被漩涡吸向巨嘴的瞬间,伸手抓起了那块芯片。芯片入手的瞬间,突然播放起一段录音,里面是苏青的声音,带着些微的电流杂音,却异常清晰:

“秋石,如果你能听到这段录音,说明你已经找到我的尸骨了。别信尸王的话,养魂髓确实能镇压它,但需要‘献祭’——不是献祭你的魂魄,是献祭你和它之间的‘因果’。你手臂上的疤痕是我魂魄所化,本身就和它的怨气相连,用镇魂钥蘸养魂髓,再刺向疤痕,就能把它的怨气引到你身上,到时候你再跳进镇阴符的核心……别怕,我会陪着你。”

录音结束的瞬间,林秋石突然明白了苏青的计划。她不是要让自己毁掉尸王,而是要让自己“同化”尸王的怨气,再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新的“镇阴符”,永远镇压尸王。

漩涡的吸力越来越强,尸王的巨嘴已经近在眼前,尖利的牙齿上滴落着腐蚀性的粘液。林秋石看着苏青的骸骨,看着那件腐烂的绿衣服,看着玉兰花银饰上的字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猛地抓起镇魂钥,狠狠刺向苏青的骸骨(养魂髓最浓郁的地方),钥匙尖蘸满暗红色的髓液后,又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手臂上的疤痕!

“不——!”尸王的巨嘴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浆液的旋转突然停止,池底的骸骨纷纷炸裂,化作粉末。

林秋石感觉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力量顺着镇魂钥涌入体内,那力量带着尸王五十年的怨气、无数枉死者的痛苦、还有苏青绿衣服上的血腥味。他的皮肤开始变黑,血管里流淌着黑色的液体,眼睛里涌上绿火——他正在变成新的“尸王”。

但手臂上的疤痕也同时爆发出绿色的光芒,苏青的魂魄顺着疤痕钻进他的体内,与那些黑色的怨气展开了拉锯。绿色与黑色在他的皮肤下游走,时而此消彼长,时而交织碰撞,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该走了。”林秋石(或者说,正在融合的林秋石与尸王)看着养尸池上方的缝隙,那里的光芒越来越亮,显然祭坛已经快要崩塌。他最后看了一眼苏青的骸骨,将玉兰花银饰摘下来握紧,然后转身,奋力冲出浆液,朝着祭坛的方向飞去。

祭坛上,石碑的裂纹已经蔓延到整个石面,镇阴符的字迹彻底消失,露出底下漆黑的洞口——那就是镇阴符的核心。尸王的怨念核心(那颗黑色的心脏)悬浮在洞口上方,正准备钻进去,看到林秋石飞来,绿火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一起下去吧。”林秋石的声音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尸王的,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诡异而平静。他伸出手,抓住那颗黑色的心脏,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跳进了镇阴符的核心。

坠落的瞬间,他感觉苏青的魂魄从手臂的疤痕里钻出来,与自己并肩坠落。她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就像精神病院花园里,她递给他玉兰花时的样子。

核心底部是一片绝对的黑暗,没有声音,没有光线,只有无尽的虚无。林秋石能感觉到尸王的怨气在体内疯狂冲撞,却被苏青的魂魄牢牢锁住,两种力量在这片虚无中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既无法吞噬对方,也无法脱离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接着是守棺人(他竟然还没死)虚弱的声音:“镇住了……真的镇住了……”

林秋石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他的身体正在与这片虚无融合,皮肤化作黑色的岩石,血管化作石缝里的锁链,眼睛化作绿火般的光点,永远地嵌在镇阴符的核心里。

但他并不觉得痛苦,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他能感觉到苏青的魂魄依偎在身边,能感觉到玉兰花银饰的温度,能感觉到乱葬泽的瘴气渐渐散去,能感觉到陈家村的废墟上长出了新的野草。

只是偶尔,在寂静的深夜,乱葬泽的黑泥里会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那歌声很轻,很柔,像是个穿绿衣服的护士,在对着某个被锁在地下的人,一遍遍地哼唱着:

“玉兰花,开了呀,

落在你的白大褂。

别害怕,别想家,

我陪你呀,到天涯……”

歌声里,镇阴符核心的黑色岩石上,悄然开出了一朵小小的玉兰花,花瓣是绿色的,花心是红色的,像是用某个人的骨血和魂魄,共同浇灌而成。而在乱葬泽的边缘,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既像院长,又像守棺人)正站在瘴气里,手里把玩着根带倒刺的铁针,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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