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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义庄的路比来时更难走,晨雾裹着水汽,把每一步都变得黏糊糊的,像踩在没熬透的浆糊里。师父的脚步虚浮,好几次差点摔倒,我扶着他的胳膊,能感觉到他袖子里藏着个硬邦邦的东西,棱角硌得我手心发麻。

“是……是七姑娘的牌位。”走到老槐树下时,师父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七个名字,用红漆描过,边缘却磨得发亮,“昨晚从沟里摸的……总不能让她们连个名分都没有。”

木牌上的红漆还带着潮气,像是刚涂上去的。我想起沟底青石板上的名字,突然明白那些名字为什么模糊——是被人反复抚摸,磨掉了棱角。师父怕不是早就知道三十年前的事,这些年一直在偷偷祭拜?

义庄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点微光,不是晨光,是烛火的黄,还带着股烧艾草的味道。我推开门,看见正堂的供桌上点着七根蜡烛,每根蜡烛前都放着个空碗,碗沿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

供桌后面的棺材盖都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最中间那口黑漆棺材里,躺着个穿寿衣的老太太,脸上盖着张黄纸,手里攥着个布包,包得方方正正的,像是块银锭。

“是……是等孙子的那个老太太。”师父的声音带着惊讶,“昨晚还在西厢房……怎么跑到正堂来了?”

我走过去想把黄纸掀开,刚碰到纸角,就听见老太太“哼”了一声,手里的布包突然掉在地上,滚出个东西——不是银锭,是半块啃剩的麦饼,和我昨晚在义庄后墙吃的一模一样,饼渣里还嵌着颗牙,小小的,像是孩童的乳齿。

供桌上的蜡烛突然同时爆灯花,火苗窜得老高,把七只空碗照得清清楚楚。碗底的血渍开始慢慢晕开,组成七个歪歪扭扭的字:“找、孙、子、偿、命、来”。

“不好!”师父拽着我后退,“是‘借尸煞’!老太太的尸体被怨魂借了!”

老太太突然坐起来,脸上的黄纸飘落,露出张青黑色的脸,眼睛瞪得溜圆,嘴角咧开个僵硬的笑:“我的乖孙……你怎么才来呀……奶奶等你好久了……”

她的声音像是用砂纸磨过的木头,手里的麦饼突然飞起来,砸在我的额头上,饼渣里的乳齿嵌进皮肤,疼得我眼前发黑。供桌上的空碗也跟着飞过来,碗沿的血渍在半空中连成线,像条红绸,缠上我的脖子。

“她要找的不是孙子!”师父突然大喊,从怀里掏出那把桃木梳,梳齿对着老太太,“是偷她孙子乳齿的人!”

老太太的脸突然变得狰狞,青黑色的皮肤裂开道缝,露出里面模糊的人影——七个穿着不同衣服的姑娘,正围着个哭泣的小男孩,手里都拿着把小刀子,像是要拔他的牙。

“三十年前……她是求雨的主持媳妇!”师父的声音带着愤怒,“她眼睁睁看着七个姑娘被埋,还把自己孙子的乳齿埋进土里,说是‘献祭’……现在姑娘们借她的尸体,是要讨回这笔债!”

脖子上的血线越收越紧,我感觉肺里的气快被挤光了。突然,怀里的油纸伞“啪”地一声撑开,伞骨转动时发出的轻响,和刚才晨雾里的小调一模一样。伞面上的镇魂符亮起红光,血线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七只空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太太尖叫着往后倒,棺材板“砰”地一声合上,从里面传出抓挠的声响,比昨晚义庄的刮棺声更急、更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里面乱抓。供桌上的七根蜡烛同时熄灭,义庄里瞬间一片漆黑,只有油纸伞的红光还在亮着,映出满地的碎碗片,每个碎片里都映着张姑娘的脸,正对着我流泪。

“快走!”师父拉着我往门外跑,刚到门口,就看见晨雾里站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个食盒,正焦急地往里张望,“请问……这里是义庄吗?我奶奶昨天……”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突然打开的棺材盖打断。老太太的手从棺材里伸出来,抓住年轻人的脚踝,青黑色的指甲深深嵌进他的皮肉里:“孙儿……你可算来了……”

年轻人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滚出些纸钱和香烛,还有个小小的长命锁,锁上刻着个“安”字。油纸伞的红光突然照在长命锁上,锁身发出嗡嗡的轻响,老太太的手立刻松开了,缩回棺材里,抓挠声也停了。

“是……是长命锁!”师父指着锁,“上面有‘安魂咒’!是当年主持道士给他孙子求的……没想到真能镇住怨魂!”

年轻人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看着棺材盖重新合上,哆哆嗦嗦地说:“我……我爷爷说……奶奶去世前,非要把这锁带来……说能保平安……还说……还说看到穿红衣服的姑娘,就把锁给她们……”

穿红衣服的姑娘……是沟里的七姑娘?我捡起长命锁,锁身还带着年轻人的体温,上面的“安”字被摩挲得发亮。突然,锁上的安魂咒开始发烫,和昨晚铜钱的清凉不同,这是种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烫,像是有人在旁边烧香。

棺材里传来轻轻的叹息,不是愤怒,是释然的、带着疲惫的叹息。供桌上的蜡烛又自己亮了起来,这次的火苗是温和的橘黄色,照亮了地上的碎碗片,碎片里的姑娘们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些闪着光的粉末,像是烧完的香灰。

“她们……她们走了。”师父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长命锁的安魂咒,加上你伞上的镇魂符,总算让她们放下了……”

年轻人颤抖着打开食盒,把纸钱和香烛摆在供桌上,对着棺材磕了三个头:“奶奶,孙儿不孝……来晚了……”他磕到第三个头时,棺材里传出“咔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我走过去打开棺材盖,老太太的尸体已经变得冰冷僵硬,脸上的青黑色退了,嘴角带着丝淡淡的笑。她的手里,握着半块麦饼,饼渣里的乳齿不见了,只剩下个小小的牙印,像是被人轻轻咬过。

棺材底的缝隙里,卡着张黄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老太太临死前写的:“三十年前,见七女埋于沟,孙儿乳齿落,顺手埋之,后夜夜梦女哭,今死,愿以残躯,引其见主持孙,了此怨。”

原来老太太早就知道真相,她不是被怨魂借尸,是自己想帮姑娘们了却心愿。我把黄纸递给年轻人,他看完后捂着脸哭了起来,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爷爷……我爷爷临终前说过……让我遇到姓‘张’的道士,就把这锁交给他……说当年的债,该由张家后人来还……”

师父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溅在年轻人的长衫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义庄的窗洞照进来,落在满地的香灰上,扬起无数细小的尘埃。我看见尘埃里有七个小小的光点,慢慢飘向门外,像是七只萤火虫,朝着沟的方向飞去。

“该……该去沟里看看了。”师父擦掉嘴角的血,声音轻得像耳语,“她们……她们可能在那里等我们……”

年轻人把长命锁塞给我,说什么也不肯要:“爷爷说了,这锁留着只会招祸,交给张道长才是正理。”他收拾好食盒,对着棺材又磕了个头,“我先去镇上买副好点的棺材,晚点回来接奶奶……”

他走后,义庄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窗洞的呜咽声,像是有人在轻轻唱歌。我扶着师父往沟的方向走,油纸伞在手里轻轻晃动,伞骨的小调变得清晰起来,像是在重复一句没唱完的词:“七女魂,归河底,三十年,等一个你……”

走到老槐树下时,树洞里的小东西突然探出头,手里拿着枚铜钱,朝我们晃了晃,然后钻进土里不见了。地面上立刻冒出朵新鲜的红花瓣,和之前见过的一模一样,只是这次的花瓣上,沾着点金色的粉末,像是长命锁上掉下来的。

沟里的青石板已经被阳光晒干了,暗格里的油布包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里面的七枚铜钱少了一枚,剩下的六枚正围着一个小小的凹陷,像是在守护什么。凹陷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我伸手摸出来一看,是颗乳齿,上面还沾着点麦饼渣——是老太太饼里的那颗!

“是姑娘们……还给我们的。”师父的声音带着哽咽,“她们把乳齿留在这儿,是说……债已经了了,不欠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像是有很多人在说话。我爬上沟边的土坡往镇上看,看见一群穿着官服的人正往这边走,为首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手里拿着张告示,边走边喊:“三十年前乱葬岗冤案,今日重审!凡知情人,速到县衙作证!”

师父的眼睛突然亮了,他抓着我的手,激动得浑身发抖:“是……是县太爷!他……他终于要重审当年的案子了!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

我看着师父眼角的泪,突然明白油纸伞骨里的小调为什么那么温柔——那不是母亲的手,是七个姑娘的声音,她们等了三十年,不是为了索命,是为了等一个公道,等有人记得她们的名字,等这桩被掩埋的冤案,能重见天日。

沟里的六枚铜钱突然开始转动,发出嗡嗡的轻响,像是在为这迟到的正义欢呼。阳光穿过铜钱的方孔,在青石板上投下六个小小的光斑,和之前见过的光点一模一样,慢慢升起,朝着县衙的方向飞去。

但我知道,事情还没结束。那个捞尸人为什么会有第七枚铜钱?长命锁上的金色粉末是什么?树洞里的小东西到底是谁?还有师父没说完的话,三十年前他师父到底做了什么,让他愧疚至今?

我握紧手里的油纸伞,伞骨转动的小调还在继续,只是这次的调子变得轻快起来,像是在催促我们往前走。师父扶着我的胳膊,一步一步往土坡下走,他的脚步虽然还是虚浮,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县衙的方向,传来了敲锣声,一声,又一声,清晰而有力,像是在敲开尘封的过往。我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比喜煞更可怕——是人心的贪婪,是被掩盖的真相,是那些藏在正义背后的、更深的黑暗。

但阳光正好,风里带着麦饼的香气,油纸伞的红光在我们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温柔得像个未完的承诺。

往县衙去的路被看热闹的人堵得水泄不通。卖糖葫芦的小贩举着插满红果的草靶,挤在人群里踮脚张望;穿粗布短打的汉子们叼着旱烟,唾沫横飞地议论着“乱葬岗出了妖怪”;几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偷偷传阅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七个披头散发的影子,旁边用朱砂写着“七女煞”三个字。

“让让!让让!”两个穿官服的衙役挥舞着水火棍,在人群里劈开一条道。我扶着师父跟在后面,听见周围的议论声突然变了调——

“就是这两个道士!昨天有人看见他们在义庄鬼鬼祟祟!”

“我就说乱葬岗的案子蹊跷,搞不好是他们搞的鬼!”

“快看那把伞!红兮兮的,肯定沾了人血!”

油纸伞的伞骨突然发烫,伞面上的镇魂符亮得刺眼。我低头看了看,发现伞骨里渗出的不再是黑红色的东西,而是清亮的、带着草木香的液体,滴在地上,竟长出小小的绿芽。

“肃静!”县衙门口传来惊堂木的响声。留着山羊胡的县太爷正坐在临时搭起的案前,手里拿着那卷记载着“喜煞”的泛黄纸,旁边站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面色白净,戴着副金丝眼镜,正低头翻看卷宗——看穿着不像本地人。

“张老道,三十年前景德镇乱葬岗一案,你可知情?”县太爷的声音带着威严,目光落在师父身上,“本县接到匿名举报,称当年七名女子并非因‘抗旨不遵’被埋,而是……”

“而是被我师父杀的!”师父突然打断他,声音带着决绝,“他为了练‘聚阴阵’,需要七名处子的魂魄,就借着求雨的名义,把她们活埋了!”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穿金丝眼镜的中年人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哦?张道长可有证据?”

师父从怀里掏出那七个名字的木牌,重重拍在案上:“这是她们的名字!我师父当年在她们天灵盖上钉了镇魂钉,让她们永世不得超生!我这些年偷偷把钉子拔了,可她们的魂魄被聚阴阵锁着,离不开乱葬岗……”

“一派胡言!”人群里突然冲出个拄着拐杖的老头,胡子都白了,指着师父骂道,“你师父是得道高人!当年若不是他求来那场雨,全镇人早就饿死了!你个不孝徒,竟敢污蔑先师!”

老头的拐杖突然朝我挥过来,我下意识地用油纸伞去挡,拐杖“咚”地一声撞在伞面上,伞骨发出痛苦的呻吟,其中一根突然断裂,露出里面缠着的东西——不是头发,是根暗红色的布条,上面绣着朵小小的玉兰花,和红衣仙的玉佩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是……是‘玉虚观’的道袍碎片!”老头的脸色突然变了,拐杖掉在地上,“当年……当年主持求雨仪式的,还有玉虚观的道士!”

穿金丝眼镜的中年人突然笑了,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画像,上面画着个年轻的道士,眉眼间竟和我有几分相似,旁边注着三个字:“林正清”。

“这位林道长,”中年人把画像推到我面前,“认得画中人吗?他是你父亲,三十年前在乱葬岗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父亲?我从没见过父亲,师父说他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是个普通的货郎……

“你父亲当年是玉虚观的俗家弟子,”中年人继续说,声音带着种奇异的磁性,“他发现了你师父的阴谋,想救那七个姑娘,结果被你师父打成重伤,扔进了乱葬岗的沟里……”

油纸伞的断口处,暗红色布条突然渗出鲜血,滴在画像上,画中人的眼睛竟慢慢眨了一下,嘴角还露出丝若有若无的笑。我突然想起沟底的青石板,想起捞尸人说的“三十年前是她,三十年后是她的孩子”,想起那个红嫁衣的女人……

“我父亲……还活着?”我的声音抖得厉害,抓住中年人的胳膊,“他在哪里?”

中年人指了指远处的河流:“在河里。当年他被扔进沟里时,怀里揣着玉虚观的‘避水符’,顺着地下水道漂进了河,被‘她们’救了。”

“她们?”

“就是那七个姑娘。”中年人从卷宗里抽出一张河底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个小小的漩涡,“她们的魂魄被困在聚阴阵里,只有借助河水的阴气才能暂时脱困。你父亲在河底待了三十年,靠她们的阴气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今天……”

突然,远处传来震天的巨响,像是河堤塌了。我往河边看,看见河水正在疯狂上涨,浪涛里浮着无数张人脸,都是年轻姑娘的模样,正朝着县衙的方向招手,最前面的那个,穿着红嫁衣,手里拿着半块麦饼,笑得温柔又诡异。

“是她们来了!”师父的声音带着激动,“聚阴阵被破了!她们自由了!”

穿金丝眼镜的中年人突然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铜铃,轻轻一晃,铃声清越,浪涛里的人脸突然静止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林道长,”中年人转向我,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你父亲托我给你带句话——‘伞骨里的东西,该还给它主人了’。”

油纸伞断裂的伞骨里,暗红色布条突然燃烧起来,发出幽幽的绿光,在地上烧成个奇怪的符号,正是聚灵阵的阵眼图案。我想起之前在万灵界见过的界域之心,想起玄宸的残识,想起红衣仙的本真灵——这个符号,和它们的形状一模一样!

人群里的惊呼声突然变成了尖叫。我低头一看,地上的绿火正在蔓延,烧到谁的脚边,谁就会突然抽搐,皮肤变成青黑色,眼睛里渗出浑浊的黄——和被喜煞附身的师父一模一样!

“是‘尸毒’!”师父大喊着把我推开,自己却被绿火燎到了衣角,“这中年人有问题!他不是来审案的,是来……”

话没说完,师父就倒在地上抽搐起来,脸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穿金丝眼镜的中年人蹲在他身边,用手帕擦着他嘴角的血,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张道长,别急着死啊。你师父的聚阴阵虽然厉害,可比起‘万尸窟’的煞气,还差得远呢……”

万尸窟?我突然想起之前在忆界塔见过的弃界谷,那里的煞气和眼前的绿火一模一样!这个中年人,难道来自万灵界?或者说,他和噬界有关?

浪涛里的红嫁衣姑娘突然朝我扔过来个东西,借着绿光一看,是颗晶莹的珠子,和万灵珠的光芒很像。珠子一碰到油纸伞,断裂的伞骨就自动修复了,伞面上的镇魂符变成了七彩的颜色,和归一通道的光轨一模一样。

“用它!”红嫁衣姑娘的声音在浪涛里回荡,“照他的眼睛!”

我举起油纸伞,七彩的光芒立刻射向中年人的眼睛。他发出一声惨叫,金丝眼镜碎成了片,露出底下的眼睛——那不是人的眼睛,是双复眼,像蜻蜓一样,密密麻麻全是瞳孔,每个瞳孔里都映着个挣扎的人影。

“是‘尸蛊’!”师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指着中年人喊道,“他把人的魂魄炼进眼睛里,靠吸食阴气为生!三十年前失踪的货郎、渔民,都是被他害的!”

中年人捂着眼睛后退,身上的长衫裂开,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皮肤,上面爬满了细小的虫子,正往他的眼睛里钻。他发出愤怒的咆哮,声音不再是人腔,像是无数只虫子在嘶鸣:“你们坏了我的好事!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只要把这镇上的人都炼成尸蛊,我就能打开通往‘万尸窟’的通道……”

浪涛突然暴涨,红嫁衣姑娘带着无数人脸冲上河岸,绿火一碰到她们的影子就会熄灭。穿红嫁衣的姑娘抓住我的手,把那颗晶莹的珠子塞进我掌心:“这是你父亲用三十年阳气炼的‘镇魂珠’,能净化尸毒。快……去救你师父……”

我握着镇魂珠冲向师父,珠子一碰到他的皮肤,青黑色就开始消退,抽搐也停了。师父睁开眼睛,看着我手里的珠子,突然老泪纵横:“是你爹的气息……他果然还活着……”

穿金丝眼镜的中年人(或者说“它”)还在咆哮,身上的虫子越来越多,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红嫁衣姑娘们围着它跳舞,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调子和油纸伞骨的轻响一模一样。随着她们的舞步,虫子开始一只只掉落,在地上化成黑水,散发出股熟悉的铁锈味——和雨丝里的味道一样。

“快走!”红嫁衣姑娘突然回头,脸上带着焦急,“万尸窟的通道要开了!在镇西的老井里!”

我扶着师父往镇西跑,油纸伞在手里自动撑开,七彩的光芒照亮了脚下的路。身后传来中年人的最后一声惨叫,接着是浪涛退去的声音,红嫁衣姑娘们的小调越来越远,像是在跟我说再见。

镇西的老井果然在冒泡,井水泛着青黑色,里面钻出无数只虫子,和中年人身上的一模一样。我举起镇魂珠,珠子的光芒射进井里,虫子们发出滋滋的声响,化成了黑水。

井壁上突然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的景象: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男人,被困在锁链上,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着,正是画像上的林正清——我的父亲!

“爹!”我大喊着想去拉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父亲突然睁开眼睛,对着我虚弱地笑了笑,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油纸伞的伞骨突然全部断裂,伞面散开,露出里面缠着的所有布条——不是七根,是八根。最后一根布条上,绣着个小小的“九”字,和我的名字一模一样。

布条在空中飞舞,组成个完整的聚阴阵图案,然后突然燃烧起来,化作道金光,射进井里的裂缝。父亲的身影在金光中变得越来越透明,脸上却带着释然的笑。

“他在……献祭自己,关闭通道……”师父的声音带着哽咽,“这是他早就想好的……用自己的魂魄,补上万尸窟的裂缝……”

井里的冒泡声停了,裂缝慢慢合拢,最后只留下块湿漉漉的青石板,上面刻着个模糊的符号,和镇魂珠的形状一模一样。

我握着镇魂珠,站在老井边,看着渐渐平息的镇子,心里空落落的。父亲救了我,却永远留在了井里;红嫁衣姑娘们报了仇,却随着浪涛消失了;那个穿金丝眼镜的中年人,化成了黑水,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

但我知道,事情还没结束。万尸窟的通道只是暂时关闭,那个中年人提到的“万尸窟”,很可能和噬界有关;父亲留在镇魂珠里的气息,带着种熟悉的温暖,像是在指引我去某个地方;还有油纸伞最后露出的“九”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东方的天空,那里已经泛起鱼肚白,阳光正穿透云层照下来,温暖得像父亲的手。

“走吧,”师父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很坚定,“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

我捡起地上的镇魂珠,塞进怀里,跟着师父往义庄走。路上的人们正在清理街道,没人再提喜煞,没人再谈冤案,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只有我知道,那些消失的影子,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藏在井底的秘密,都还在等着我。就像油纸伞骨里未完的小调,总有一天,会在某个下雨的日子,重新响起。

回义庄的路上,镇魂珠在怀里烫得厉害,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烙铁。师父走得很慢,背影佝偻着,比来时更显苍老,路过老槐树时,他突然停下,望着树洞叹了口气:“那小东西,怕是也跟着走了。”

我往树洞里看,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片干枯的花瓣,和之前留下的铜钱印。但指尖碰到树皮时,能感觉到微弱的心跳,像是有什么活物藏在深处,只是不愿露面——它还在。

义庄的门依旧虚掩着,只是这次推开门,闻到的不是脂粉味,是淡淡的檀香。供桌上的碎碗片被扫干净了,七根蜡烛换成了七炷香,正袅袅地烧着,香灰笔直地落进香炉,没有一丝歪斜。

最中间的黑漆棺材盖盖得严严实实,上面贴着张新的黄符,是我熟悉的往生咒,字迹娟秀,不像是师父写的。棺材旁放着个小小的布偶,穿着红嫁衣,手里攥着枚铜钱——是那个小东西留下的。

“是七姑娘们自己收拾的。”师父指着供桌下的脚印,很小,像是孩童的,“她们昨晚来过,把这里打扫干净了,还在棺材上贴了符,说让老太太走得安心。”

我摸着布偶的头,上面还带着点潮气,像是刚被雨水淋过。突然,布偶的肚子动了动,从里面掉出张字条,是用花瓣拼的字:“万尸窟,通万灵,界域门,在井底。”

万灵界!我心里一惊,想起之前在忆界塔的经历,想起玄宸的残识和红衣仙的本真灵。难道万尸窟的裂缝,真的连接着万灵界?父亲关闭的,不只是尸蛊的通道,还有界域之间的门?

镇魂珠突然发出嗡鸣,与布偶里的铜钱产生共鸣。供桌上的七炷香同时倾斜,香灰落在地上,组成个模糊的漩涡,和界域之心的形状一模一样。

“它们在提醒我们。”师父的声音带着凝重,“万尸窟不只是炼尸蛊的地方,很可能……是噬界入侵的另一个入口。”

正说着,义庄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一个穿铠甲的士兵冲进来,手里举着份公文,脸色焦急:“张道长!林道长!县城以西的‘黑水河’突然出现大量尸体,都穿着古装,像是……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

黑水河是连接镇子和外面的大河,也是当年捞尸人钓鱼的地方。我和师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

“备马!”师父抓起桃木剑,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去黑水河!”

路上,士兵说黑水河的尸体是今早发现的,捞上来的尸体都没有腐烂,皮肤青黑,指甲很长,和被喜煞附身的人一模一样,只是眼睛是闭着的,像是在睡觉。更奇怪的是,每个尸体的怀里都揣着块玉佩,上面刻着“万灵”二字。

“是万灵界的人!”我握紧镇魂珠,珠子的温度越来越高,“噬界的触须可能已经通过裂缝伸过来了,这些尸体……是被煞气污染的守护者!”

到了黑水河岸边,景象比想象中更可怕。河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尸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穿着各式各样的古装,怀里的玉佩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几个胆大的渔民正用竹竿戳尸体,想把它们推回河里,却被尸体突然抓住竹竿,拖进水里,水面上只冒了几个泡,就没了动静。

“别碰它们!”我大喊着冲过去,用油纸伞的残骸(虽然断了骨,伞面还能挡东西)去挑尸体怀里的玉佩。玉佩一离开尸体,尸体就立刻开始腐烂,化成黑水,和万尸窟里的一样。

“是‘煞尸’!”师父用桃木剑劈开一个扑过来的尸体,“被噬界煞气污染的尸体,靠玉佩里的灵气维持形态,一旦玉佩离开,就会变回煞气!”

突然,河中央的尸体开始往一起聚集,慢慢堆成个巨大的“尸山”,山顶上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穿红嫁衣的姑娘!她怀里抱着个婴儿,正是之前两个小东西合二为一的那个,正闭着眼睛睡觉。

“是她!”我又惊又喜,“她没死!”

红嫁衣姑娘朝我挥挥手,然后指着尸山底下,那里有个巨大的漩涡,正在旋转,颜色是青黑色的,和噬界的触须一模一样。漩涡里不断有尸体被吐出来,越来越多,眼看就要漫到岸边。

“她在引尸山靠近漩涡!”师父突然明白过来,“她想把煞尸推回裂缝!可她的灵气不够,撑不了多久!”

镇魂珠突然从我怀里飞出去,落在红嫁衣姑娘手里。她把珠子塞进婴儿嘴里,婴儿立刻睁开眼睛,瞳孔是纯黑的,没有眼白,对着漩涡吹了口气。一股金色的气流从漩涡中心炸开,尸山开始剧烈摇晃,最底下的尸体被气流卷着,纷纷掉进漩涡,化成青黑色的煞气。

“快帮忙!”红嫁衣姑娘大喊,声音带着疲惫,“用往生咒!你的往生咒能净化煞气!”

我捡起地上的桃木剑,剑尖蘸着黑水河的水,在岸边画起往生咒。师父也跟着念咒,桃木剑的红光与咒文的金光交织,形成道巨大的光网,将尸山罩住。光网所过之处,煞尸纷纷腐烂,化成的黑水被漩涡吸走,不再危害岸边的人。

红嫁衣姑娘抱着婴儿,站在尸山顶端,身上的红嫁衣被煞气染成了青黑色,却依旧挺直着腰。她看着我,突然笑了,笑得像初升的太阳:“林九,我叫‘红瑶’,记住这个名字。”

话音刚落,她抱着婴儿纵身跳进漩涡。漩涡猛地收缩,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然后彻底消失,河面上的尸体也跟着不见了,只剩下平静的水面,和几片漂浮的红花瓣。

镇魂珠从水里浮上来,落在我手里,上面沾着点金色的粉末,和长命锁上的一样。我知道,红瑶和婴儿是用自己的魂魄,暂时封印了漩涡,就像父亲封印万尸窟的裂缝一样。

“她……她是红衣仙的转世?”师父看着珠子上的粉末,声音带着颤抖,“玉兰花仙……红衣仙……红瑶……原来她一直都在……”

远处传来钟声,不是寺庙的钟,是县城里的警钟,一声接着一声,急促而响亮。一个渔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县城里突然出现很多“怪人”,穿着和尸山一样的古装,见人就咬,被咬到的人很快就会变成煞尸。

“是漏网的煞尸!”我握紧桃木剑,“它们顺着地下水道进了城!”

师父的脸色变得凝重:“黑水河的漩涡只是个分支,真正的裂缝……可能在县城的‘城隍庙’底下!那里是全城的风水眼,最容易聚集煞气!”

我们往县城跑,路上不断遇到被煞尸追咬的百姓。我用桃木剑砍倒扑过来的煞尸,发现它们的额头上都有个小小的印记,像是用指甲刻的,和万尸窟裂缝的形状一模一样。

“是有人在控制它们!”师父劈开一个煞尸的脑袋,里面没有脑浆,只有一团青黑色的煞气,“是那个中年人背后的势力!它们想借煞尸占领县城,再打开更大的裂缝!”

城隍庙的方向传来一阵惨叫,夹杂着法器破碎的声音。我加快脚步,远远看见城隍庙的大门被撞开了,里面冲出无数煞尸,正围攻几个穿着道袍的道士,其中一个老道士被煞尸抓住,眼看就要被咬到——是玉虚观的人!

“救他们!”我大喊着冲过去,用油纸伞的残骸护住老道士,桃木剑红光暴涨,砍倒一片煞尸。老道士看清我的脸,突然瞪大了眼睛:“你……你是林师弟的儿子?”

“您认识我爹?”

“何止认识!”老道士咳出一口血,指着城隍庙的大殿,“你爹当年就是从这里出发去救七姑娘的!他说如果他没回来,就让我们等一个叫‘林九’的孩子,说你会带着‘镇魂珠’来……”

大殿里突然传来一阵狂笑,不是人的声音,像是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等的就是你!林九!”

我冲进大殿,看见神龛前站着个巨大的黑影,没有具体的形状,只有无数只眼睛在闪烁,和穿金丝眼镜的中年人一样。黑影的手里抓着个小小的布偶,正是红瑶留下的那个,布偶的身上缠着青黑色的煞气,正在痛苦地挣扎。

“放开它!”我举起镇魂珠,珠子的金光直射黑影。黑影发出一声惨叫,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了不少:“镇魂珠?可惜啊,没有万灵珠,你奈何不了我!”

黑影突然张开嘴,吐出个东西,落在地上,化成个穿黑袍的人,脸上戴着个青铜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个嘴角带笑的嘴:“林道长,又见面了。”

是忆界塔的堕仙!不,不对,她的气息里没有墨玉锁链的煞气,只有噬界的冰冷:“你不是堕仙!”

“聪明。”假堕仙摘下青铜面具,露出张和堕仙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睛是青黑色的,“我是‘噬影’,是噬界的分身,专门模仿你们熟悉的人,摧毁你们的意志。”

假堕仙突然冲向我,手里的锁链(和堕仙的一模一样)带着煞气甩过来。我用油纸伞的残骸去挡,伞面瞬间被煞气腐蚀,只剩下根光秃秃的伞柄,上面刻着的“九”字却亮了起来,发出红光。

“是你父亲的灵气!”师父大喊,“伞柄里藏着他最后的灵识!”

伞柄突然变得滚烫,我握着它,感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流遍全身,和镇魂珠的金光汇合,形成道金色的铠甲,护住我的身体。假堕仙的锁链碰到铠甲,立刻被弹开,煞气在金光中滋滋作响,像是被净化了。

“不可能!”噬影尖叫着后退,“万灵界的灵气怎么会在这里?”

大殿的地面突然裂开,露出底下的青石板,石板上刻着个巨大的符号,正是聚灵阵的阵眼图案。我想起之前在万灵界启动的聚灵阵,想起玄宸的残识,想起红衣仙的本真灵——原来这里,才是聚灵阵在人间的阵眼!

“爹早就知道了……”我喃喃自语,“他把聚灵阵的图案刻在了这里,等我来启动……”

镇魂珠突然飞起来,落在阵眼的中心,金光顺着图案蔓延,照亮了整个城隍庙。噬影的黑影在金光中不断缩小,发出痛苦的哀嚎,手里的布偶趁机挣脱煞气,飞到我面前,变成个小小的红嫁衣姑娘,对着我点头笑了笑,然后钻进镇魂珠里,珠子的光芒变得更亮了。

“不——!”噬影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彻底消散在金光中。大殿里的煞尸也纷纷倒下,化成黑水,被阵眼的金光吸收,消失不见。

玉虚观的老道士们围过来,对着阵眼磕头,嘴里念着晦涩的经文。师父拍着我的肩膀,眼眶红红的:“结束了……总算结束了……”

但我知道,没结束。噬影只是分身,真正的噬界还在万灵界;聚灵阵只是暂时启动,需要更多的灵气才能彻底封印裂缝;红瑶和婴儿还在镇魂珠里,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父亲和七姑娘们的魂魄,还散落在各处,没有安息。

夕阳透过城隍庙的窗棂照进来,落在阵眼的金光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像极了忆界塔的归一通道。我握着镇魂珠和伞柄,看着远处渐渐平静的县城,心里清楚,接下来的路还很长。

或许我会去万灵界,和玄宸、红衣仙汇合,彻底封印噬界;或许我会留在人间,守护聚灵阵的阵眼,不让煞气再泄露;或许有一天,我会再次遇到红瑶,遇到那个小东西,遇到所有为守护而牺牲的人。

但不管去哪里,我都会带着这把断了骨的油纸伞,带着镇魂珠,带着那些未完的故事。因为我知道,守护从来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就像此刻,阵眼的金光中,慢慢浮现出一张新的字条,是用玉兰花的花瓣拼的:“忆界塔,第九层,等一个你。”

城隍庙的聚灵阵持续亮了三日三夜,金光穿透砖瓦,在县城上空凝成道七彩光带,像条倒挂的河流。玉虚观的老道士们轮流守在阵眼旁,用桃木剑蘸着黑水河的水,不断补充灵气——他们说这阵眼是“两界桥”,既连着人间,也通着万灵界,一旦光带消失,噬界的触须就会顺着桥身爬过来。

第四日清晨,光带突然黯淡了几分。我握着镇魂珠守在阵眼旁,看见珠子里映出片熟悉的星空——是万灵界的星图,噬界的黑色星球比之前更近了,界域之心的漩涡正在收缩,周围的子界域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不断消失。

“是聚灵阵的灵气不够了。”师父用桃木剑支撑着身体,他已经三天没合眼,眼底布满血丝,“万灵界的聚灵鼎肯定出了问题,否则两界桥不会这么快虚弱。”

话音未落,阵眼的金光中突然飘来片玉兰花瓣,落在镇魂珠上,花瓣立刻化作道流光,在珠子里投射出幅画面:红衣仙的本真灵正用自己的本源灵气修补聚灵鼎,鼎身的裂缝却越来越大,玄宸的残识和堕仙(真的堕仙)在旁边护法,身上都带着伤,雷灵的长矛断成了三截,母亲的玉兰花飞絮只剩下寥寥几朵。

“他们快撑不住了!”我急得手心冒汗,镇魂珠突然发烫,珠子表面的纹路开始流转,与两界桥的光带产生共鸣,“珠子在指引我……它说可以通过阵眼去万灵界!”

“不行!”师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去了谁来守人间?万灵界有他们,人间只有你!”

阵眼的金光突然剧烈闪烁,光带像条濒死的蛇,不断扭曲。珠子里的画面变得模糊,红衣仙的本真灵身上的金光越来越弱,眼看就要消散。我想起玄宸的牺牲,想起红瑶的纵身一跃,想起父亲的自我献祭——守护从来不是单选题。

“师父,”我掰开他的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人间有玉虚观的道长们,有黑水河的红瑶残影,还有无数记得真相的人。但万灵界,他们需要我手里的镇魂珠——你看,珠子里有红瑶的灵气,有父亲的魂魄,还有七姑娘们的执念,这些都是能修补聚灵鼎的力量!”

老道士突然走过来,递给我一把剑,剑身刻着“玉虚”二字,剑鞘上缠着根红绸带,和红瑶的嫁衣同色:“这是你父亲的佩剑,他说若有一天你要去万灵界,就让我们把剑交给你。”他又塞给我个锦囊,“里面是‘回界符’,能带你回来,只是……只能用一次。”

我接过剑和锦囊,对着师父和老道士深深鞠躬。镇魂珠从手心飞起,悬在阵眼中央,金光突然暴涨,在两界桥的光带中撕开道裂缝,裂缝里传来万灵界的风声,带着界域之心的脉动。

“等我回来。”我最后看了眼师父,转身冲进裂缝。

穿过裂缝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在眼前闪过:玄宸在忆界塔第五层燃烧灵识,红衣仙的本真灵在聚灵鼎前流泪,堕仙的墨玉锁链缠住噬界触须,雷灵用身体挡住煞气……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最后定格在界域之心的漩涡上,那里有个小小的光点,正在顽强地闪烁——是万灵珠!

“林九!”红衣仙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她的本真灵已经变得透明,正被无数触须缠绕,“快!聚灵鼎的灭印碎了,需要镇魂珠的力量重新激活!”

我拔出父亲的佩剑,剑身在万灵界的灵气中发出嗡鸣,剑光劈开触须,冲到聚灵鼎前。鼎身的裂缝比画面里更严重,灭印的位置陷下去一块,露出里面黑漆漆的空洞,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把珠子塞进去!”堕仙的锁链缠住最后一根扑来的触须,青黑色的煞气在她周身炸开,“快!我的煞气快耗尽了!”

镇魂珠精准地落进灭印的空洞,金光瞬间填满裂缝,鼎身的纹路重新亮起,比之前更甚。聚灵鼎突然腾空而起,悬在界域之心的漩涡上方,鼎口喷出七彩的灵气,与漩涡的光芒交织,形成道坚固的屏障,将噬界的触须挡在外面。

“成功了!”雷灵咳出一口血,脸上却带着笑,“聚灵阵补全了!”

就在这时,噬界的黑色星球突然加速,表面裂开无数缝隙,从中钻出个巨大的身影,没有五官,只有无数只眼睛,和噬影一模一样,只是更大、更狰狞——是噬界的本体!

“是‘噬主’!”红衣仙的本真灵脸色剧变,“它亲自来了!”

噬主发出无声的咆哮,无数触须像暴雨般砸向屏障,聚灵鼎剧烈摇晃,鼎身的裂缝再次出现,比之前更宽。我握着父亲的佩剑,挡在鼎前,却发现自己的灵气在快速流失,万灵界的气压比想象中更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用回界符!”母亲的玉兰花飞絮突然缠上我的手腕,“这里有我们!你该回人间了!”

“我不回!”我咬紧牙关,佩剑的红光与镇魂珠的金光共鸣,“红瑶、父亲、七姑娘们都在为守护拼命,我不能走!”

噬主的触须突然集中攻击聚灵鼎的灭印,镇魂珠的金光开始闪烁,显然快撑不住了。我突然想起红瑶跳进漩涡前的笑,想起父亲在井底的释然,想起七姑娘们围着尸山跳舞的身影——守护不是硬撑,是传承。

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佩剑上,剑身上的“玉虚”二字突然亮起,与镇魂珠产生强烈的共鸣。珠子里飞出无数光点,在空中组成七个模糊的身影,正是七姑娘们,她们围着聚灵鼎跳舞,嘴里哼着人间的小调,调子和油纸伞骨的轻响一模一样。

“是她们的残魂!”红衣仙惊喜地喊道,“她们的执念在万灵界化成了‘护灵体’!”

光点融入聚灵鼎的屏障,屏障突然增厚,噬主的触须撞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再也无法前进一步。界域之心的漩涡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将周围的灵气全部吸进去,然后猛地喷出,化作道金色的光柱,直冲噬界的黑色星球。

星球表面的裂缝越来越大,噬主发出痛苦的嘶吼,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我知道,这是界域之心的反击,是所有被吞噬的界域灵气在集体反抗。

“它要跑了!”玄宸的残识突然从聚灵鼎后冲出,手里拿着半块玉兰花佩,与红衣仙的本真灵手里的另一半合二为一,“用玉佩的力量锁死它的退路!”

玉佩的金光与光柱交织,形成个巨大的囚笼,将噬主困在中央。黑色星球的表面开始剥落,露出里面无数双绝望的眼睛——是被吞噬的界域生灵的魂魄!

“往生咒!”我突然想起在人间的经历,对着囚笼念起咒文。七姑娘们的护灵体跟着合唱,咒文的金光穿透囚笼,照在那些眼睛上,眼睛里的绝望慢慢变成平静,魂魄从星球里飘出来,朝着界域之心的漩涡飞去,像是找到了归宿。

噬主的嘶吼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消散在金光中,只留下颗小小的黑色核心,被玉佩的金光包裹,悬在界域之心旁,像是个被封印的印记。

聚灵鼎缓缓落下,鼎身的纹路变得柔和,不再闪烁。红衣仙的本真灵与玄宸的残识相视一笑,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两道流光,融入玉佩,玉佩在空中转了两圈,落在我手里。

“我们该回去了。”堕仙的锁链恢复了温润的墨玉色,她的脸上带着释然的笑,“紫渊界的煞气需要清理,雷灵,你要不要来帮忙?”

雷灵的长矛已经修复,他笑着点头:“正好星雷界的星砂需要重新排布,忙完一起去看看新生界的小家伙们。”

母亲的玉兰花飞絮落在我肩头,温柔得像小时候的抚摸:“去吧,用回界符回家,你父亲在等你。”

我握着玉佩和回界符,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界域的通道里。七姑娘的护灵体围着我转了一圈,也渐渐消散,只留下片红花瓣,落在我的发间。

界域之心的漩涡还在旋转,只是颜色变得更加柔和,像块温润的玉石。我知道,万灵界的危机暂时解除了,但守护的使命永远不会结束,就像人间的风雨,总会在不经意间来临。

我捏碎回界符,熟悉的眩晕感传来。最后一眼望向万灵界,我看见镇魂珠悬在界域之心旁,珠子里,红瑶抱着婴儿,正对着我挥手,笑容明亮得像人间的太阳。

再次睁开眼,已是城隍庙的阵眼旁。师父正趴在阵眼边打盹,阳光照在他的白发上,温暖而安详。两界桥的光带已经变得很淡,像条快要消失的彩虹。

“师父,我回来了。”我轻轻推了推他。

师父猛地惊醒,看到我,眼眶瞬间红了,想说什么,却只是拍着我的肩膀,一遍遍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玉虚观的老道士们围过来,递上刚沏好的茶,茶香袅袅,和人间的烟火气混在一起,让人安心。我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它还带着万灵界的温度,像是在提醒我,那段跨越两界的经历,不是梦。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每天帮师父打理义庄,给新来的尸体净身、穿衣,听镇上的人讲些家长里短。只是偶尔在下雨的夜晚,我会听见油纸伞骨的轻响,像是有人在哼着未完的小调;会看见红花瓣从窗外飘进来,落在众生录上,留下淡淡的印记。

这天,义庄又来了具新尸体,是个老太太,死前紧紧攥着个布偶,布偶穿着红嫁衣,手里攥着枚铜钱——和红瑶留下的那个一模一样。我给老太太净身时,发现她的枕下藏着封信,字迹娟秀,开头写着:“吾儿林九,见字如面……”

是母亲的信!我颤抖着拆开,信里说她和父亲的魂魄在万灵界重逢了,七姑娘们也找到了归宿,让我不必挂念;还说噬主的核心只是被封印,终有一天会再次苏醒,到那时,需要新的守护者站出来。

信的最后画着个小小的符号,和聚灵阵的阵眼一模一样,旁边写着行小字:“守界之心,不在界域,在人心。”

我把信折好,放进怀里,和玉佩放在一起。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义庄的屋檐上,落下长长的影子,像条通往远方的路。

我知道,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或许有一天,我会再次握着父亲的佩剑,穿过两界桥的光带;或许有一天,红瑶的布偶会突然动起来,告诉我新的危机;或许有一天,人间的某个角落,会再次响起油纸伞骨的轻响,提醒我——守护,才刚刚开始。

而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把老太太的布偶收好,给她换上干净的寿衣,等着她的家人来送终,就像无数个平凡的日子一样。因为守界之心,从来都藏在这些琐碎的、温暖的、充满烟火气的人间小事里,藏在每个记得名字、记得约定、记得要好好活着的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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