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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骑施的那场变局来得比预料中更快。苏禄可汗当年也曾经是明主,突骑施作为西突厥十姓之一,在他手中发扬光大,不但占据了碎叶城,而且全盛时期,把所谓西突厥十姓可汗压得完全一点声息也没有。他的三位妻子分别是十姓可汗阿史那怀道之女,大唐册封交河公主,以及吐蕃公主和突厥公主。通过这样的三桩婚姻,他在大唐、吐蕃、突厥三国之中游刃有余,使得整个突骑施雄踞西域,乃是安西四镇节度使和北庭节度使的心腹大患。

而就是苏禄可汗这样一个年轻时但凡征战所得,全都会公允分给部下,使得人人归心的英主,老迈昏庸之后却比毗伽可汗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非但将自己心爱的几个儿子全都立为叶护,而且节俭的习惯也丢到了九霄云外,奢侈炫耀无所不用其极,征战所得也全部据为己有。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因为一场大病,他不但瘫痪在床,而且右手蜷曲再也不能恢复正常,上不得马拿不得刀,身为可汗的威望丧失殆尽。

苏禄原本就不是突骑施王室成员,而是前一任突骑施可汗的部将,出身黑姓的他窃据可汗之位,黄姓一直都耿耿于怀。如今他既是落得如此境地,出身黄姓的莫贺达干立刻揭竿而起,一举杀了苏禄。结果,原本与莫贺达干同谋铲除苏禄的都摩度见其抢先,登时为之大怒,立刻拥立了苏禄的一个儿子为吐火仙可汗,一时之间两方对峙,突骑施内战连场,烽火蔓延之快,让安西北庭全都受到了波及。

杜士仪随手将伊州王翰的这封信丢在了案头,暗想而李隆基在面对突骑施这样一个强敌陡然内讧之后,却并没有执著于什么正统,而是立刻命盖嘉运支持篡位谋逆的莫贺达干,兵锋直指都摩度和吐火仙可汗。这种偏向确实无可厚非,甚至可说高明精准。

吐火仙可汗身为苏禄之子,原本就拥有了相应的大义名分,而且如今还占据了碎叶城,如果再有大唐的支持,平复局势就会事半功倍,而一个强大的突骑施,毫无疑问并不是大唐愿意看到的。而支持了莫贺达干,还可以振振有词地说苏禄出自黑姓,原本就并非突骑施可汗的正统,大唐出兵是志在帮助突骑施恢复正统。连场大战一打,昔日雄踞西域让大唐突厥吐蕃全都不得不忌惮的突骑施,恐怕就会成为昨日黄花了。

李隆基纵使倦政,听不进谏言,可还远未完全昏聩!而盖嘉运即便骄悍,但勇武却绝非言过其实。

“大帅!”

随着外头一声呼唤,杜士仪听出是龙泉的声音,当即出声问道:“何事?”

“有陇右战报!”

“呈进来!”

叶天旻和来玚全都注意到,杜士仪刚刚看了一封私信后,就突然心不在焉,如今方才陡然回神。尽管他们一直在灵武堂随侍,可大多数文牍固然不避他们,有些东西他们却看得到摸不着,完全不知情。此刻见龙泉推门进来,想到吴天启匆匆回京,换了这样一个比他们还年轻的少年当杜士仪的心腹从者,已经忍不住试探过龙泉一回的来玚不禁有些牙齿痒痒的。

这看似瘦弱不禁风的小子,力气竟然那么大,那一次害他差点丢了大脸!

龙泉却仿佛没察觉到来玚和叶天旻的目光,径直上前呈上战报,随即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地默立在那儿。

尽管早已不是陇右节度使了,但对于倾注了自己不少心血的陇右,再加上南霁云如今乃是鄯州临洮军正将,如今吐蕃和大唐复又成为了敌国,杜士仪一直对那边的情形极其关心。此时此刻,他接过战报后匆匆一览,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杜希望终究还是亲自将兵,一举夺下了盐泉桥,而且正如他当初和王忠嗣所言,在盐泉桥侧筑城,打算以此作为节点防御吐蕃。主意是好的,可一看到杜希望随行兵马竟只有五千余人,杜士仪着实感到心中不安。

要知道,大唐和吐蕃交战,胜败皆有,但总体上还是占据了优势。可是,吐蕃的一招大杀器就是,凭借优势兵力以多打少。当初大非川之败,地利人和固然是重要的因素,可吐蕃动用的兵马是四十万,远胜过唐军的五万人马!如果把整个大唐的各地边军加在一块,和吐蕃论人多人少,恐怕会胜过不止一筹,但吐蕃要面对的,大多数时候仅仅是河西陇右再加上安西四镇节度使的所部兵马,于是常常都可以利用以多打少的优势。

尽管大唐并不乏以少打多的名将,比如当年王忠嗣凭借区区数百兵马冲击高达数万的吐蕃赞普本阵就是一例,但以少胜多本来就是非常规,而且是一种极其冒险的战术,指望每次都能成功并不现实。只有在战略上不利的时候,才会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在战术层面取胜。

“杜希望这一战若胜,盐泉城能够为抗击吐蕃的桥头堡,可若是这一战败了,一世英名尽皆付诸流水不算,而且还会牵动整个战局!”

自言自语说了这么一句,杜士仪不禁紧紧捏住了信笺。未知这一次,南霁云是留守鄯州,还是跟随杜希望征战?

屏退了龙泉后,杜士仪不得不收回了对陇右以及西域战局的关注。现如今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应付,那就是即将抵达灵州的回纥、葛逻禄以及拔悉密三部的使臣。八月天子千秋节已经近在眉睫,因为三部附庸突厥多年,如今再次表示臣服,李隆基对此颇为重视,竟是吩咐他带领三部使臣于千秋节往长安朝觐。在如今安西北庭被突骑施缠住,河陇剑南正在和吐蕃鏖战,就连幽州也要应对不时抬头的契丹兵马之际,也就是他这个朔方节度使比较闲了。

但这种清闲也就是现在,倘若日后真的要对突厥动兵,他就有得是忙了!

当三部使臣一同抵达了灵州灵武城之后,负责接待的王昌龄先行带着他们往驿馆安置,只说杜士仪会在预备停当之后与他们一起上路,却绝口不提会见的事。此次的三部使者在本族中全都地位颇高,对这样的待遇自然都颇为不满,当即就有人不满地提出了抗议,可王昌龄并不恼火,而是哂然一笑道:“朔方经略军****在即,大帅抽不开身。如若各位真的要见,不妨跟我移步前往演武场一观如何?”

朔方乃是北面要镇,使臣们一路前来,无不都在试图窥探朔方军中虚实,明知道杜士仪此举很可能是示wei,可谁也不愿意错过这么一个机会,当即全都一口答应了下来。等到跟着王昌龄来到演武场,眼见偌大的演武场上黑压压的兵马一眼望不到头,整齐的军袍甲胄,喧天的喊杀声伴随着战马的嘶鸣声,犹如潮水一般往他们耳畔席卷而来,每一个人都为之遽然色变。

突厥也好,回纥拔悉密葛逻禄三部也好,全都没有这种校阅演习,需要打仗的时候,牙帐下头的各大部族出兵马随同征战也就行了,服色不一,兵器各异,就连战斗力也各有高低。可他们胜在全民皆兵,常常能凑出一支号称一二十万的雄兵来。所以,此刻依稀听到那演练的军阵赫然有些令行禁止的意味,纵使知道是做给他们看的,三方使者忍不住都在和各自的随从低声交谈。

而王昌龄旁观着这一幕,等到演武场中告一段落之后,就把他们引上了旁观****演练的高台,距离杜士仪还有至少五十步远的距离。而随着一阵战鼓声,他们就只见数十骑人疾驰而出,继而便只见长剑出鞘,那剑身迎着阳光,闪现出一道道剑光,赫然炫目已极。

这是正宗公冶绝亲传,但只是纯粹的剑术炫技,在战阵冲杀的时候效果未必那么好,可回纥葛逻禄和拔悉密三部使臣被剑光晃得睁不开眼,有人竭力不动声色,也有人心中骇然,更有人眯着眼睛竭力捕捉那些剑光的轨迹。当这剑光告一段落,紧跟着便是真正的剑术搏杀之际,他们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心中飞快评判着这些人的实力。

公孙大娘和岳五娘的剑术更多的是花巧和优美,而公冶绝和裴旻这一脉则是更注重战阵搏杀。即便没可能让整个军中全都学会精髓,可多上三两招杀手锏,再加上今日出战的这一批人全都刻意训练得整齐划一,一眼看去煞是齐整,叫人瞠目结舌。

杜士仪并不打算让人看够了,须臾就换成了弓马****。因为如今马匹不比当年那般短缺,人仰马翻的时候不在少数,当杜士仪示意王昌龄将三部使臣都带到面前的时候,他就只见这些异族汉子的眼中多了几分凝重。这时候,他方才微微笑道:“各位来得实在是不巧,正逢朔方经略军****,故而我只能在此接见诸位。回纥、葛逻禄和拔悉密能够想到在陛下千秋节朝觐,你们三部的忠诚,陛下必定会为之大悦!”

在此之前,杜士仪从罗盈和岳五娘传来的讯息得知,回纥、葛逻禄和拔悉密三部已经秘密结盟,其中,拔悉密监国吐屯阿史那施正是盟首。所以,他此刻故意把回纥放在了最前头,果然就只见拔悉密使臣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他假作不知,照旧和这三位出身尊贵的使者谈笑风生,然则话题却始终在骨力裴罗身上打转。

回纥这次派往长安的使者乃是骨力裴罗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吐迷突,年纪只比骨力裴罗小两岁,领军冲杀是一把好手,但在大局上就稍有不如。所以,他并没有立刻听出杜士仪的弦外之音,反而因为兄长受人重视,而生出了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没有注意到别人的反应。

于是,原本接见三部使臣的机会,却变成了杜士仪和吐迷突两人的闲话家常。葛逻禄使臣,也是葛逻禄酋长的妻兄吉尔查伊年纪较大,城府深沉,只当没事人似的。而拔悉密的使臣,阿史那施的堂弟阿史那仲律,就没有那样的耐性了。他强耐着性子等着杜士仪转向自己,发现完全没有这样的迹象后,他便突然咳嗽了一声。

正值下头****告一段落,杜士仪就仿佛没听到这咳嗽声似的,突然霍然站起笑道:“既是今日****有了结果,三位使者都在现场,就不妨近观我大唐朔方的勇士!”

杜士仪既然手头有钱,对于麾下的将卒兵马自然阔绰大方。****居前者,或赐马匹,或赏绢帛,当然也有拿江南或川中出产的上好茶叶当成奖赏颁赐的——横竖这年头茶叶已经成为了塞外流通的准货币,没有谁觉得这东西太过风雅不值当。眼看一个个人笑容满面地谢恩退下,三部使臣对于朔方的富庶也有了个初步的印象,可他们也只敢暗地垂涎欲滴,并不敢真的生出过分的妄想来。

如今的突厥就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正打算齐心协力将这头病虎彻底打死,瓜分其血肉甚至骨头,怎么敢对正强盛一时的大唐打主意?

“三位使者远来辛苦了,今天又陪着我观看经略军****演练,劳神劳力,这就先回去吧。驿馆之中如有什么东西不齐备,只管明说。奇骏乃是朔方节度判官,刚刚领你们来的少伯随我回去还有事要办,你们就跟着奇骏回驿馆吧。”

吐迷突三人才刚刚和王昌龄混熟了一些,杜士仪就突然把人换成了张兴,这顿时叫原本就心中不满的拔悉密使臣阿史那仲律更不痛快了。可他强压着火气从演武场出来,却只见张兴犹如熟人似的用突厥语和吐迷突闲话家常,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莫非这位判官和回纥的使臣早就相识?”

张兴早就知道,杜士仪让自己送这些人回驿馆,正是为了在火上继续浇一桶油,故而在瞥了阿史那仲律一眼后,便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回纥、葛逻禄、拔悉密三部在千秋节到长安朝觐陛下之事,原本就是回纥之前派了使者来,在西受降城和我亲自商谈的,故而我虽和此次使者不相熟,可见了总觉得亲切。对了,敢问上一次的使者失涅干如今可还好?”

朔方节度使杜士仪也好,如今这位节度判官张兴也好,对自己全都极其热络亲切,吐迷突自然得意,因此,张兴提到上次的使者,他一时失察,便脱口而出道:“我兄长自然好得很。”

回到灵州之后,因为打探到回纥并没有一个所谓失涅干的贵族,张兴也曾思量过那位看上去气魄谈吐均不凡的回纥使者究竟是什么身份。如今,吐迷突这顺口一句话,他登时心中一动,随即便笑眯眯地说道:“原来前一次那位使者竟然是贵使的兄长?我记得贵使乃是回纥俟斤的嫡亲弟弟,莫不成还有别的兄长在?”

吐迷突一句话出口就意识到坏了,他并不单单是直肠子,只是大局观略逊兄长而已,否则也不会担当此次的使者。毕竟,长安距离回纥数千里之遥,骨力裴罗能够离开牙帐到西受降城,那是因为一来一回顶多不过耽搁一个月,而且最初的意向得彼此试探交流,而这一次极可能要耗上两个月甚至更久,骨力裴罗哪敢轻易离开回纥?他只是被杜士仪的看重和张兴的热络给带得一时犯了迷糊,此刻连忙试图补救。

“阿父当年在时曾经还有几个兄弟,所以我的堂兄弟很不少。失涅干是我兄长极其信赖的人,只是素来很少参与征战,外人知道的不多。”

“原来如此。”张兴笑了笑,却也并不再多问了。可即便是他这样的态度,仍然让阿史那仲律心生忌恨。一旁的葛逻禄使臣吉尔查伊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明白此乃杜士仪的分化之计。可三部会盟固然不假,彼此之间也是明枪暗箭不断,他无心去提醒另外两个人。

回纥属于铁勒族姓,葛逻禄和拔悉密则是属于突厥。如今拔悉密因为吞并了众多小部落,而且其监国吐屯阿史那施颇有自立之意,部族贵族乐得支持,所以在三部之中实力最强。而葛逻禄分为左厢右厢,势力甚至远至西域,可也正因为势力范围跨度太大,葛逻禄左厢大多数时候时叛时附突厥,而葛逻禄右厢则是和突骑施拉锯。吉尔查伊所侍奉的葛逻禄酋长,乃是炽俟部之主,名为葛逻禄共主,但葛逻禄三部之外的另外两部,踏实力部和谋落部对酋长的号令素来阳奉阴违。至于回纥,虽崛起极速,可因为是吞并铁勒其他族姓方才有如今的声势,真正的势力尚弱。

所以,拔悉密监国吐屯阿史那施要当盟首,葛逻禄根本无所谓。而如今杜士仪又对回纥另眼看待,吉尔查伊就更加乐得作壁上观了。于是,等到回了驿馆,张兴分别给他们安排了院子后告辞离去,他就只见阿史那仲律立刻开始对吐迷突冷嘲热讽,立刻假惺惺地拉起了偏架。

当这样的消息传回了灵州都督府杜士仪耳中时,他不禁对左右笑道:“所以说,回纥、葛逻禄、拔悉密虽说是同盟,实则同床异梦,只是因为共同的利益捏合在一起,故而,有些手段自然可以试一试,免得他们到了长安给我惹麻烦。”

“不过,我试探过那个吐迷突,他既是脱口而出说那失涅干是其兄长,如果我所料不差,那次我见的十有**是回纥俟斤骨力裴罗本人。”说到这里,张兴不禁有几分遗憾,“我那时候见其谈吐不凡,气势雄奇,可打探之后却又发现其人极其谨慎,这就应该更加仔细一点的。”

“发现他是骨力裴罗又如何,总不能无缘无故把人扣下,抑或是一刀杀了。”杜士仪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但对骨力裴罗的胆色评价又高了一层,“如今的回纥还是三部之中最弱小的,日后如何还未必可知。当年王君毚倒是曾经因为私怨而害得回纥酋长承宗直接死在了岭南,可结果如何?他自己就死在回纥瀚海司马护输的手里,可谓是一报还一报。在突厥未灭的情况下,如今不宜撕破脸。”

杜士仪的这种说法,来圣严也好,李佺也好,乃至于王昌龄等从属,个个都觉得颇为赞同。正在这时候,灵武堂外传来了一阵争执声。众人在最初的诧异之后,全都分辨出了仆固怀恩的声音。

“我从前出入灵武堂只需通报一声即可,你又是谁,缘何敢拦我?”

这些日子仆固怀恩奉命领蕃兵回夏州省亲,这也是杜士仪对他的优待,故而龙泉新到,对人并不熟悉。听到外间起了争执,杜士仪当即吩咐来玚到外头把两人带进来。等到仆固怀恩和龙泉一前一后进来,他便沉下脸道:“灵武堂前何等重地,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话,非要如此高声?”

“大帅,是他不肯通报……”仆固怀恩不服气地辩解了一句,见杜士仪盯着自己,他不禁有些气馁地低下了头,“我也有错,我不曾通名……”

“这就对了,你身为朔方节度兵马使,自有出入灵武堂的资格,可你急急躁躁只对龙泉说你只需通报即可进入,却又不通名,他拦阻你也是应当的。”说到这里,杜士仪看了一眼龙泉,见其身侧佩剑并未动过,当即微微颔首道,“龙泉,仆固怀恩乃是朔方重将,日后出入此地,你只需通报,无需拦他。”

“是。”

龙泉连忙行礼应下,又向仆固怀恩一躬。他之前甚是冷峻,如今却显得谦和有礼,兼且又年少,仆固怀恩就不大好继续追究下去,见人恭恭敬敬退出门去,他便忍不住嘀咕道:“我往常一怒起来,少有人能敢和我对峙,这少年郎好生胆大!”

“来玚上次都被他给掀了一个跟斗,你可别小看他,一身艺业端的不凡。”来圣严笑语了一句,见来玚瞠目结舌,显然还不知道那点丑事全都给自己知道了,他不禁哑然失笑,“大帅身边真是人才济济,前有吴天启滴水不漏,如今又有这龙泉不畏大将。”

“他是孤儿,曾和其他三人于我一友人门下学剑,若不是朝中法度,我也学幽州张大帅收为义儿了。”杜士仪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见众人无不动容,他知道自己略微抬一抬龙泉四人的身份,能够让众人进出灵武堂之际不会过于随便,当即就词锋一转道,“好了,继续说正事。我此行长安,恐怕要耽搁一段时间。虽则突骑施以及吐蕃的战火理应烧不到这里,而突厥登利可汗和右杀伊勒啜也未必会立时三刻打起来,但仍需防患于未然。”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方才补充道:“此次又要劳动老将军权总留后事,替我坐镇灵州,子严和奇骏相佐!少伯,你跟我上京。”中实力最强。而葛逻禄分为左厢右厢,势力甚至远至西域,可也正因为势力范围跨度太大,葛逻禄左厢大多数时候时叛时附突厥,而葛逻禄右厢则是和突骑施拉锯。吉尔查伊所侍奉的葛逻禄酋长,乃是炽俟部之主,名为葛逻禄共主,但葛逻禄三部之外的另外两部,踏实力部和谋落部对酋长的号令素来阳奉阴违。至于回纥,虽崛起极速,可因为是吞并铁勒其他族姓方才有如今的声势,真正的势力尚弱。

所以,拔悉密监国吐屯阿史那施要当盟首,葛逻禄根本无所谓。而如今杜士仪又对回纥另眼看待,吉尔查伊就更加乐得作壁上观了。于是,等到回了驿馆,张兴分别给他们安排了院子后告辞离去,他就只见阿史那仲律立刻开始对吐迷突冷嘲热讽,立刻假惺惺地拉起了偏架。

当这样的消息传回了灵州都督府杜士仪耳中时,他不禁对左右笑道:“所以说,回纥、葛逻禄、拔悉密虽说是同盟,实则同床异梦,只是因为共同的利益捏合在一起,故而,有些手段自然可以试一试,免得他们到了长安给我惹麻烦。”

“不过,我试探过那个吐迷突,他既是脱口而出说那失涅干是其兄长,如果我所料不差,那次我见的十有**是回纥俟斤骨力裴罗本人。”说到这里,张兴不禁有几分遗憾,“我那时候见其谈吐不凡,气势雄奇,可打探之后却又发现其人极其谨慎,这就应该更加仔细一点的。”

“发现他是骨力裴罗又如何,总不能无缘无故把人扣下,抑或是一刀杀了。”杜士仪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但对骨力裴罗的胆色评价又高了一层,“如今的回纥还是三部之中最弱小的,日后如何还未必可知。当年王君毚倒是曾经因为私怨而害得回纥酋长承宗直接死在了岭南,可结果如何?他自己就死在回纥瀚海司马护输的手里,可谓是一报还一报。在突厥未灭的情况下,如今不宜撕破脸。”

杜士仪的这种说法,来圣严也好,李佺也好,乃至于王昌龄等从属,个个都觉得颇为赞同。正在这时候,灵武堂外传来了一阵争执声。众人在最初的诧异之后,全都分辨出了仆固怀恩的声音。

“我从前出入灵武堂只需通报一声即可,你又是谁,缘何敢拦我?”

这些日子仆固怀恩奉命领蕃兵回夏州省亲,这也是杜士仪对他的优待,故而龙泉新到,对人并不熟悉。听到外间起了争执,杜士仪当即吩咐来玚到外头把两人带进来。等到仆固怀恩和龙泉一前一后进来,他便沉下脸道:“灵武堂前何等重地,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话,非要如此高声?”

“大帅,是他不肯通报……”仆固怀恩不服气地辩解了一句,见杜士仪盯着自己,他不禁有些气馁地低下了头,“我也有错,我不曾通名……”

“这就对了,你身为朔方节度兵马使,自有出入灵武堂的资格,可你急急躁躁只对龙泉说你只需通报即可进入,却又不通名,他拦阻你也是应当的。”说到这里,杜士仪看了一眼龙泉,见其身侧佩剑并未动过,当即微微颔首道,“龙泉,仆固怀恩乃是朔方重将,日后出入此地,你只需通报,无需拦他。”

“是。”

龙泉连忙行礼应下,又向仆固怀恩一躬。他之前甚是冷峻,如今却显得谦和有礼,兼且又年少,仆固怀恩就不大好继续追究下去,见人恭恭敬敬退出门去,他便忍不住嘀咕道:“我往常一怒起来,少有人能敢和我对峙,这少年郎好生胆大!”

“来玚上次都被他给掀了一个跟斗,你可别小看他,一身艺业端的不凡。”来圣严笑语了一句,见来玚瞠目结舌,显然还不知道那点丑事全都给自己知道了,他不禁哑然失笑,“大帅身边真是人才济济,前有吴天启滴水不漏,如今又有这龙泉不畏大将。”

“他是孤儿,曾和其他三人于我一友人门下学剑,若不是朝中法度,我也学幽州张大帅收为义儿了。”杜士仪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见众人无不动容,他知道自己略微抬一抬龙泉四人的身份,能够让众人进出灵武堂之际不会过于随便,当即就词锋一转道,“好了,继续说正事。我此行长安,恐怕要耽搁一段时间。虽则突骑施以及吐蕃的战火理应烧不到这里,而突厥登利可汗和右杀伊勒啜也未必会立时三刻打起来,但仍需防患于未然。”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方才补充道:“此次又要劳动老将军权总留后事,替我坐镇灵州,子严和奇骏相佐!少伯,你跟我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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