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承卓心中不安到了极点。
其实他今天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事情会暴露,但他当时的念头是,哪怕粉身碎骨,他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郑抱粟出事。
然而现在,听着穆武帝那一句,他却忽然不确定起来。
到底……
“放心,朕不会要你的命,也不会要你儿子的命。”
穆武帝说着,又偏头咳嗽了几声。
郑抱粟眼中登时燃起了希望的火苗,甚至急切地往前跪行了半步。
他满心渴望,等待着穆武帝说出赦免的话。
赵宣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唾骂。
“亏我从前还当他范承卓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实是愚不可及!这样的儿子,要来有何用?真真是讨债来的!”
不久之前,范承卓还任刑部尚书,位高权重,人人敬畏。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就沦落成了这幅样子!
后半辈子,都被这所谓的“唯一血脉”给毁了!
叶初棠听到赵宣平的吐槽,静默片刻,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说来,郑抱粟虽无大志,却也没那么多心计手段。走到今日,这父子二人究竟谁更错,却不好说……”
赵宣平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倒是也很有道理。
郑抱粟是个蠢货,倘若不是范承卓,估计他自己也做不了那么多事儿,犯不了那么大的罪。
“那他那个主子,可真是够厉害的啊!”赵宣平轻啧,“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范承卓如此效忠?赔上自己的性命不说,连自己儿子也搭了进去!”
谁都看得出来范承卓背后一定有人,而且图谋不小。
若是只为那点富贵钱财,他们多的是手段和办法,何须这样铤而走险?
只是……
“到底是什么人,要这样苦心筹谋?莫非,真是瓦真那边——”
赵宣平猜不透,也看不懂。
叶初棠略作思索,似是无意地道,“所谓无利不起早,谁在这件事中受益最多,不就最有动机?”
“说的倒是不错。”赵宣平赞同地点头,又有些不解,“要是这样,他背后之人,岂不就是来自瓦真?毕竟他们换得了咱们最好用的辎重兵器,不但能知己知彼,还能提升战力,和咱们打得有来有回。但……瓦真最近内部也不太平,会是谁呢?”
四王子卓拉年前就已经在巴尔纳称可汗了,但乌格勒怎么会善罢甘休?
双方定然还有一番较量。
这样的紧要关头,他们怎么还会有这样的闲心?
叶初棠看了范承卓一眼。
“郑抱粟几年前就已经被举荐至军中,说明这盘棋早有人在下了。”
赵宣平反应过来,只觉得细思极恐,脊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这、这——”
如此深沉心思,苦苦筹谋,实在是用尽了手段!
这样的隐忍心性……怎能不令人心生恐惧!?
显然,这也是穆武帝所想。
他抬了抬下巴,语气平淡地开口。
“即日起,将郑抱粟与范承卓关押。每日派人割下郑抱粟一块肉,念及范承卓爱子心切,这割肉的场景便不必让他观看了,只需将肉做成菜肴,每餐给他送去食用即可。”
寥寥数字,却听的人毛骨悚然!
范承卓不可置信地抬头,巨大的震惊和恐惧笼罩心中,“陛下!?”
郑抱粟更是直接蒙了。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穆武帝那番话的意思,瞬时间冰寒彻骨!
他立刻拼命挣扎了起来,嘶哑着高声呼救。
“陛下!我知道错了!您就算不肯绕过我,也请给我一个痛快吧!”
每日割肉,那不就是凌迟!?
而且看穆武帝这意思,短时间内根本没打算要他的命,也就是说他要忍受无穷无尽的折磨!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令他痛苦一万倍!
众人噤声,殿中充斥着一个微妙而诡异的氛围。
当然是没人为这父子二人求情的,不过……
叶初棠垂下眼帘,遮去眼底的情绪。
自从回京,她也不止一次见识过穆武帝的帝王心术,然而每每仍会感到心惊。
想要坐稳那张轮椅,必须有铁血的手腕和残酷的心性。
范承卓不愿供出自己背后的主子?
那穆武帝也有的是办法。
就算问不出他想要的答案,也绝不会让范承卓好受。
难怪他拖着病体也要坚持亲自审问郑抱粟——他应该早就想到这一步了。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郑抱粟凄厉绝望的哀求。
范承卓比任何人都清楚,穆武帝绝不会改变主意的,除非他愿意继续坦白。
可……
范承卓心中天人交战。
一方面是自己从笑亏欠的唯一的儿子,另一方面,是……
急火攻心之下,范承卓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再度昏死过去。
赵宣平瞧着,下意识想上前,“陛下,范大人……”
“将他带下去,先前不是已经开了方子吗,找人每日定时煎好给他送去。”穆武帝缓缓起身,“朕乏了。”
这便是要结束的意思。
赵宣平心头一跳,识趣地没再继续开口。
李公公连忙上前,扶着穆武帝。
穆武帝刚走出一步,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了一眼。
“他既不说主子是谁,那这蛊毒一时之间自然也是没法解决的,算了,留他一条命就是。”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只要弄不死他,就往死里折磨!
不用想也知道,范承卓接下来的日子会是何等的生不如死!
李公公迟疑着问道,“陛下脸色看着不是太好,可要再请叶二姑娘看看?”
“不必了。”
穆武帝看了叶初棠一眼,摇摇头,
“这一天下来,也是够折腾她的,且让她回去吧。还有其他人,也都各自散了吧。”
叶初棠屈膝行礼,“谢陛下。”
她很清楚自己已经做了该做的,其他的无需理会。
穆武帝满意地点点头,余光又扫过跪在地上的赵喆。
他的眼底浮现几分不耐与厌恶。
“赵喆,拖出去,斩首示众。”
本来妄想着逃脱一命的赵喆骤然慌了,然而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禁军捂着嘴拖了下去。
很快,殿中人尽散去,只剩下一片浓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唯有地上和柱上的猩红血迹,昭示着这里方才发生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