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啰嗦,来来来,咱们说拜就拜!”
裴竑年老气不衰,一把抓住卓轩的手臂,另一只手按住卓轩的脖子就往下压,劲力倒是不小。
卓轩急道差点就要冲一脸懵逼的林峰大喊救命。
“使不得呀,裴老,您即将告老隐退,由某位儿孙袭职,到时候小子再与您的儿孙结拜,这辈分岂不乱了套!”
“关儿孙鸟事!来来来,休管旁人······”
一旁的袁澈端起茶盏泼向裴竑,嘴上骂骂咧咧道:“这老东西,又喝高了!”
盏中凉水正好洒在裴竑长而卷曲的双眉上,一半顺着脸颊流下,一半凝结成滴,接连滴落在裴竑干瘪的嘴唇上。
裴竑舔舔嘴唇,睁着惺忪的醉眼,骂道:“这鸟酒······都能喝出······尿味来!”然后靠在椅背上,眼一闭,鼻间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林峰回过神来,冲卓轩无奈的耸耸肩,“没办法,午间谈起你,裴老极为高兴,也不听别人劝,自顾自饮酒,一直喝到此时,毕竟年事已高,哪经得住这般豪饮?这不,醉喽!”
“卓轩,裴竑饮酒前曾说,能与你成为忘年之交,不枉此生,喝醉了都嚷着与你结拜,也算是酒醉心明吧。”袁澈好像也喝了不少酒,说话时喷着满嘴的酒气。
卓轩朝袁澈施礼,“这是一筐菜蔬,自家火棚里结的,您二老分了,还有六坛酒,二老与林指挥使每人两坛。”
袁澈笑笑,侧着头瞥瞥菜筐,“这些菜蔬倒是稀罕。”扭头望向六坛烧酒,抚须道:“我这一生饮酒不少,却从未喝过宫中御酒,常常引以为憾啦。”
卓轩立马道:“他日奉旨入京陛见,若有幸获赐御酒,小子一定设法捎来给二老尝尝。”
“就等你这句话!”袁澈脸上笑意更甚,“入京陛见,何等的荣耀,可喜可贺呀,这酒得喝!哈哈哈······”
林峰邀卓轩入座,将一盏酒推到他面前,“你也来一盏。当初多亏了袁、裴二老,算你有心,还没忘二老。”
“不不不······”袁澈摆手道:“此话差矣。我二人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了大半辈子,平生做的最得意的事,莫过于看这小子的时候没有看走眼!”
已是申初时分,并非午膳时间,离晚膳时分又差一个时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饮什么酒啊?
“袁老请。”
碍于情面,卓轩举盏浅尝辄止。那边袁澈已不胜酒力,却痛快的举盏喝了一口。
三人聊起了刚刚结束的那场胜仗,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代王府。
林峰忽然道:“卓轩,三日后代王府设宴,犒劳总镇署一帮功臣,你立下头功,指不定也在受邀之列。”
代王府?卓轩曾路过代王府南门,粗粗看了几眼,从此明白了原来大同城是城中有城,代王王城几乎占据了整个大同城四分之一的地方,巍峨的外门,厚实的高墙,透着皇室宗亲的非凡气派。
当时也没太在意,只是有那么一个瞬间联想到了后世的福王,觉得代王大概也长着一副圆鼓鼓的大肚。
“亲王宴请戍边军官,这合乎皇室宗亲规制么?”
林峰想了想,“应该合乎规制,听说代王已经上书天子,为定襄伯请功呢。”
卓轩更加疑惑了,“郭总兵刚刚晋爵,代王为何还要上书天子请功?”
去年瓦剌人大举入寇,代王惊慌过度,曾数次上书天子,苦求内迁躲避战火,全被天子回书拒绝了,代王陷于危地,无奈将身家性命托付于郭登,幸好郭登不仅守住了城池,还在不久前将大同地盘上的鞑贼清理干净,危险信号应该可以解除了,所以,代王上书多半是想锦上添花,最好能让郭登封侯,即便请功不成,代王也算是为投桃报李尽力而为了。
这里面隐含着许多意味,世人茶余饭后摊开了谈,还是颇为犯忌的,许是基于这层考虑吧,袁澈很快就扯开了话题。
“卓轩,你小子脑子灵光,说说看,瓦剌内部纷争愈演愈烈,眼下又在大同这边遭受重创,从今往后,天下能重归太平吗?”
怎么又提这些无聊的话题呀?卓轩头疼,又不便默然以对,就凝思片刻,徐徐道:“瓦剌内部纷争无非有两种结果,要么瓦剌变天,脱脱不花的汗位被人取而代之;要么瓦剌统治集团瓦解,鞑靼部落重新崛起,无论瓦剌变天,还是鞑靼崛起,他们都依然是大明的心腹之患。”
“怎么······还是心腹之患?”袁澈撇下酒盏,往卓轩这边挪了挪身子,“如此说来,大同军民日后仍将不得安宁?”
“可不是么。要想换得边境军民数十年的安宁,大明就得组建精锐骑兵,越境痛击鞑子,将其打痛打残,令其二十年内不敢引马南窥。”
林峰也来了兴趣,抢着道:“朝廷会这么做吗?”
“应该不会。”
“为何?”
卓轩很诧异,林峰怎么会问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
“远征漠北,不能指望毕其功于一役,战端一启,或许会拖上三年,五年,甚至十年,打仗很费钱的,可银子从哪里来?”
袁澈点头道:“也是,户部恨不得寅吃卯粮,根本就攒不下钱财,而天下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税赋是万万加不得的。”
卓轩以手轻轻敲击桌面,“朝廷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可想,比如,动动某些人不该得到的利益,再加上君臣一道过几年苦日子,处处节省,还是能筹足银子的,若是如此,不失为苦在当下,利在千秋,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紧着一代人,为子孙后代换来数十年的安宁日子。可是,庙堂上会有人赞成这样的策略么?”
袁澈一怔,浑浊的目光变得更加黯淡了,“罢了,该动的动不了,该过紧日子的不愿过紧日子,战争带来的苦难总是离百姓很近,离某些人很远,大明打与挨打,最后遭殃的都是寻常百姓!”
卓轩暗忖道:“都不愿承担,都不愿割舍某些东西,得过且过,何以长久?天街踏尽公卿骨,总有一天大家一起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