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缺,高崖摩天,险峭笔立的峰顶上,但见魁梧人影八风不动。
“忏悔几时,拎剑挥沉,不省风波染一身;玩物丧志,无地埋根,人生何处不留恨。”伴着苍凉怆然的诗句念罢,欲星移安步登顶。
“接近苗疆领地,倒是招摇。”御兵韬头也不回地评价道。
面对诘问,欲星移显得十分从容:“你也正在等待啊。”
诗号分明立场,铁骕求衣冷冷地说:“等待鳞族师相,结果出现的是九算老三。”
暗道做人失败的欲星移辩解说:“只是怀念尚贤宫开会的日子。”
“真的怀念?”铁骕求衣质疑。
“怀念各种不请自来,”欲星移摇头晃脑道,“虽然与地点无关。”
话音未落,又闻一声银铃似的轻笑——“既然怀念,当然就来了。”一如既往烟视媚行的凰后逸步来到。
转眸一瞥觑得玉容毕现,欲星移语带双关地打趣出声。
“老二你看,这才是招摇。”
“或者,是你想见我……”
“先收敛你的杀气吧!”
“那……”凰后若无其事道,“不是针对你的。”
“我不想被还没散掉的余劲波及。”欲星移坚持说。
四目相对,对峙良久,凰后率先动作,千乌长裙骤然扬起,修长笔直的玉腿高高抬起,竟然直接过了头顶,随即下劈。
封鳞非冕身形一让轻松闪过,任由凰后直直砸落的长腿破土碎岩。
自然而然地收回右腿,十分流畅地伸了个懒腰,凰后表示:“好了,宣泄过后,你便不用担心无预警被波及。”
“在此之前,你不打算先问问老二的意见吗?”欲星移感叹,“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这是在暗指铁军卫哗变一事……
凰后警觉:“许久未出海境,你的消息异常灵通啊。”
“没杀死老二,是你们的失策。”欲星移判断。
横眸一眼御兵韬装扮,凰后撇了撇樱唇:“铁骕求衣已经死了。”
“与羽国志异相同的手法。”熟悉同窗作风的欲星移笃定道。
“狼朝宫禁录,需要我为你写一本吗?”凰后微笑。
“你不先问我是什么风将我吹出海境了?”欲星移问。
“老二身边的那阵风吧?”凰后打了个哈欠。
轻描淡写的语气宣告最为严密的检控布防,说明同梯动向始终落在凰后掌握。
听出弦外之音的鳞族师相正色以对:“我开始怀疑海境的墨者还没肃清完全。”
对此,凰后提供另一个思考方向又或故布疑阵。
“或者,是散布在中原各处的墨者,监控了你们的行踪。”
“是吗?”
欲星移尾音轻佻。
“连我前往会见大智慧也全数知情?”
凰后一怔。
见状,欲星移点头道:“现在,我确定你不知道了。”
“我只是讶异,你一接到消息便不顾自身安危前往接触地门,就因为中原、苗疆两界失主?”凰后问,“老三,我真心佩服你,莫非想赶上钜子的胸怀,以及……”
微顿语音如讥似嘲,更带三份若有还无的危险意味。
“后尘!”
“我不想让自己的脚步踩得太快,墨家九算,也不排没退路的局。”神色自信的欲星移俨然成竹在胸。
“你的前方是我,背后是他,”凰后臻首轻歪,放出视线看了看封鳞非冕身后,眨了眨眼,“所谓的后路是跳崖吗?”
“我已经向大智慧说明,”欲星移道,“你与雁王不同路。”
“哦!”凰后纤眉一扬。
“不管大智慧是否信得过雁王,你都是大智慧准备救赎的目标。”微微欠身的欲星移状似情真意切,“老五,多谢你支持我。
闻言,凰后表示怀疑:“大智慧信你吗?”
“只能说效果相当显着。”欲星移叹息,“看起来大智慧是真心不想让你得到苗疆啊。”
“你在树敌。”凰后说。
欲星移:“你会乐见。”
“老二同意吗?”凰后瞥了眼御兵韬。
御兵韬说:“这是险棋。”但势在必行……
剖析时局的欲星移表示不得不为:“俏如来、苗王失陷地门,不会再比这更险了。”
“若失败,苗疆将随中原失陷。”御兵韬听来还在权衡利弊。
一旁的凰后适时补刀加码天平:“尤其是铁军卫甫经重挫,正在重整的苗疆。”此刻的她像极了吹枕边风误局耽民的王国宠妃。
撇清怀疑的欲星移申明此身立场绝非乱局变数:“如同当初魔世灾劫扩张,苗疆之后,便是海境。”
“还有一个方法。”御兵韬提议。
“最不可能的方法。”欲星移评价。
“痴心妄想。”凰后嗤之以鼻。
“不会帮我们,不代表不会帮你。”欲星移分析道,“还是你会将此事告知雁王?”
凰后还未答话,左近的御兵韬冷不防地说:“如果你走得了——”凰后心下一寒,就听见御兵韬接着道,“从这座当初狙击我的山头。你的底牌呢?
“我也有兴趣……”欲星移笑着看向凰后。
眼看局面形势比人强的凰后当即一转话锋:“说说你的计划吧。”
“三项要素。”欲星移伸出一根手指,“一者,反制广泽宝塔,甚至地门所造成的影响。”
“钟声。”御兵韬猜测。
“思能。”欲星移补充。
这个选项着实有些太过大胆了……御兵韬皱眉:“你想直接针对大智慧。”
“不釜底抽薪,再怎样做,永远失去先机。”欲星移用玉如意敲了敲掌心。
“废字流。”凰后道。
“不愧是老五,”欲星移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一点就通,制造对抗思能的装置,需要废字流出手。”
“如此说来,”凰后唇瓣微挑,“关于这项要素,我也算是推波助澜了。”
御兵韬瞅了她一眼,道:“你不只针对鲁缺,还针对废苍生。”
“不是我的问题,”凰后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如果他们懂得取舍,就知晓该救谁,大不了,再求助锋海锻家。”
触发关键词,欲星移投去询问眼神:“老二。”相互尊重领地意识,这是九算相安无事多年心照不宣的默契所在。
“他会很讨厌再见到我。”御兵韬以一种十分深沉地口吻道出头痛现状。
“呵。”凰后轻笑,笑声中不难听出幸灾乐祸的意思。
“再来第二项……”
这边厢欲星移转回正题,那方面凰后径自截口道:“神蛊温皇。”
一语惊人,双方瞩目,凰后犹原好整以暇。
“意外吗?”她问,“能对抗思能的唯有思能,还是说你们当真打算孤身对抗一百零八名高僧的意识集合,若如此……”凰后盈盈一拜,“祝二位一路顺风。”这路自然指的是黄泉路。
“雁王的动向?”御兵韬问。
凰后能想到的,上官鸿信自然也有所预料。
“对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无从估计。”凰后如是说。
“智者不与命斗,不与法斗,不与理斗,不与势斗。”侃侃而谈的欲星移示意瞒者瞒不识。
“局势总能逼他低头。”御兵韬笃信。
“所以他选择与地门合作,”凰后一派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作态,“替大智慧出谋划策,暂缓对还珠楼方向的战线推进,转而缩小包围圈,但始终控制在安全红线以外,没有刺激温皇再起。”
“还有一个问题。”欲星移说。
思虑同调的御兵韬敏锐抓住关键:“雁王为何如此有恃无恐,提议地门积极散布增灵器向外扩张,难道不怕自己也陷身当中。”
“除非——”欲星移猜测,“他自己有避开钟声的办法。”
“关键——”凰后同样拖了个长音,“在鲁缺身上。”
看了眼御兵韬的她接着说:“因为某些人的作为,使他无法以能打造小型广泽宝塔的鲁缺为条件为地门提供支援,只能选择出谋划策来达成与大智慧的合作,换取更多筹码。”
“也因此,雁王不得不走上台前驱使棋子。”御兵韬老神在在道。
欲星移同样乐见这番局面:“若否,雁王将彻底被排除在这场博弈之外无从入局。”
“哪怕智冠群伦如前钜子,若非局势所趋,也无他发挥的舞台。”凰后直言。
归根结底,时势造英雄。
默苍离之所以能大展拳脚败修罗,也是因为他准确地抓住了中原群龙无首,迫切需要一个领导者的时机罢了。
而上官鸿信别无选择。
毕竟,纵观如今台面,对智囊有所要求且能插足佛劫的势力也只剩下地门。
尤其是在地门名义上,信徒记忆中的谋士屡屡想要逃家的现在(注1)。
这需求更是迫切。
地门,无水汪洋,平静无波的心海再现迷途之人,
原本静心打坐涵养肉身的缺舟白眉一动:“你又来了。”
顺着他视线看去,俏如来不知何时竟尔现身此地。
距失忆后的俏如来上次造访无水汪洋还未过两日。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有事请求缺舟先生。”俏如来道。
“请说。”
“我想离开地门。”分明是强人所难之语,俏如来神色却分外坦然。
若非早有尝试外出无果,修者也不会冒昧登门。
缺舟也不拒绝,只是沉吟着问:“嗯?为何突然有这种想法?”
“有人告知我,我必须离开地门。”
“是谁?”
“我自己。”俏如来答。
使巧计自大智慧手中保下同心石的他得到部分过去记忆后,反而对地门以外的世界更是好奇了,无论是为了求证还是探索,总是要先摆脱目前这个樊笼。
“你应该明白没有大智慧的命令,谁也不能离开地门。”缺舟说,“你又为什么找我帮忙这件事情?”
“因为缺舟先生可以信任。”信任源于记忆中的印象。
“如果我不答应?”缺舟假设。
俏如来语意坚持:“俏如来仍是一意孤行,甚至不惜硬闯。”
闻言,不语的缺舟目光只是凝注俏如来,似要将人里外看得通透。
“先生?”俏如来有些不自在地道。
“我明白了。”考虑到修者战力与地门庞然底蕴之对比的缺舟默然片刻,做出退让,“明日钟声过后,你便可以离开了。
话题推进轻易得叫人难以置信,俏如来企图确认:“如果遇到拦阻?”
“你不是讲了,如果我不帮忙,你仍会硬闯。”
“俏如来明白了,多谢先生。”
说完,俏如来默默退场离开,只留下白衣佛者独立崖边。
四下眺望,南边是海,向西是光秃秃的岩石,东面北面都是花树,五色缤纷,不见尽头,宛若红尘万丈。
置身其间宛若谪仙的缺舟一帆渡则是天上人间唯一的壁垒。
蓦地一声叹息落入风中,无水汪洋笛音再起,穿透虚空回响天护耳畔,植入指令勾起生死回忆,如来之路金刀护航……
奈何客场作战到底力有未逮,及时醒觉的大智慧催动钟声拦路,到底在俏如来出境之前将人拦下。
“我们有约定,你不会再改变俏如来的记忆。”冷眼旁观事态演变,并未阻止的缺舟重申道,“俏如来是关键。虽然他失败了,但我认为他仍是关键,证明地门之法对错的关键。”
意识之境内,黑与白,是最为鲜明的理智分界,遥立汪洋两端。
“你不该介入,逼我不得不这样做。”顶着苍越孤鸣皮相的大智慧在替自己辩护。
“这表示你创造的记忆,不是完美。”缺舟冷静点破,“你给他的记忆如果完美,你就不该担心后续的发展,你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就算他真有疑心,也是你推波助澜,这不是他自己所选的道路。”尚未发现同心石玄机的苍越孤鸣只当是缺舟一帆渡在引导俏如来动作。
“你又如何知晓?”缺舟反问,“深入他的脑识查探?”
“我答应过,不会这样做。”大智慧矢口否认。
对此,缺舟表示怀疑:“既有出尔反尔的先例,难保没其他的惯例。”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可以查探我的脑识。”大智慧自负问心无愧。
“这样,是你在妨害我。”低眉敛目的缺舟不为他我激将所动。
须知缺舟之所以为缺舟,能保持超然态度与监察身份,其原因就在于他始终保持着独立人格作为大智慧的一体两面冷眼观世。
而一旦对二心进行搜魂,便很难保证这份纯粹不受污染。
关于这点,大智慧心中有数,常理而言不该兵行险着。
“除非,”缺舟语调微微提高,“你动摇了?”
直面二心质疑,大智慧极力平复心境:“这是和平的道路,修行的道路,建立一个佛国净土,更是初祖大愿,大智慧一往无悔,怎会动摇?”
“事实证明,拥有自主意识的人会想离开地门,这样,也算是净土?”缺舟持续发力,“拦得住身,困不住心,更遑论切断父女天伦。”
大智慧沉默了。
因为他听懂了缺舟话中委婉提醒的意味。
今日突围的只是武力泛泛的俏如来,或可轻易以力伏之,来日破门的若是万恶罪魁,又会造成多少伤亡呢?
这推断并非空穴来风,类似的思潮不止一次地在藏镜人心中浮现,不过每每被无我梵音强制压下而已。
“也有不愿意再恢复记忆的人,你知晓我讲的是谁。”
大智慧兀自强辩,缺舟一帆渡步步紧逼。
“这是每一个人都希望走上的道路吗?”
“如果世人皆知晓怎样才是正确,又何必大智慧指引。”大智慧反唇相刺一句。
“然而真正该渡的人,你却与他联手。”缺舟叹气,“你知道我讲的人是谁,你被利用了。”
“雁王?”苍越孤鸣眉头一拧。
“你明知他是最危险的人,却又愿意与他合作。”缺舟中肯建议,“如果你想利用他的智慧,你就要能完全掌握他。”
“地门之内,最理想的军师人选原本是俏如来。”大智慧坦言初心愿景。
缺舟果断拒绝:“不行,俏如来是我的。”
他我无情,相貌年青的苍越孤鸣有些气恼地撇过头去:“哼。”
“何必生气呢?”缺舟语带安抚,“其实,在你的记忆中,应该还有一个人选才对……”
“荻花题叶。”御兵韬道。
苗疆,贺兰山上,九算组会仍在继续,唤醒神蛊温皇的计划因故搁浅,自该选择平替对象。
“的确,”凰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也该回来了。”
左瞅瞅右看看的欲星移努力合群:“我会期待。”
同一时间,远在道域,荻花题叶、无情葬月亦自背负使命登上离乡舟楫。
暮色如血,浸染桃源渡口。
目送玲珑画舫漂流渐远,归海寂涯立在桥头俨若定格一般,身后传来脚步声,皓苍剑霨凝视着宗主紧绷的脊背,终于问出萦绕心头的疑惑。
“若是因地气流失缘故需有人外出探查,荻花题叶一人想必足够胜任,宗主又何必要让无情葬月携血不染同行?”
说好的要借傲邪剑法赞功助力仙舞剑诀更上一层呢?
“这是四宗共议的结果。”归海寂涯说。
皓苍剑霨愣住。
归海寂涯转身之际分明瞥见执剑师清澈目光,暗叹一声的他有意栽培接班人,遂从头开始灌输高位心术——
“事情要从两日前阴阳宗主请各宗掌令前往归藏殿与会开始说起……”
伴随归海寂涯娓娓道来,各派纷纭跃然纸上,描摹群像一卷徐徐拉开……
阴阳学宗·归藏殿,拂袖展卷的临书玉笔按定主位,他脉掌令如千金少、归海寂涯分坐为宾。
值得一提的是,紫薇宗主颢天玄宿因故未克出席,交由其师弟丹阳侯代为参议。
大殿之上,玉笔绘妙画骨相,幽蓝光点在羊皮纸上明灭不定,盘旋凝结浮刻地脉风貌,望气象形。
“地脉活性已降至百年最低,”旭长辉笔尖划过西北方位,“此处虚空裂隙,似有他界气息渗透。”
非自然现象背后恐是有阴谋奸宄意图祸世。
一声轻响吸引注意,千金少放下手中酒囊,金纹在烛火下流转。
“既是危机,四宗理当共担,学宗可有人选?”
个性不喜繁文缛节的笑残锋单刀直入本待推进流程,只等一个结论。
殊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恰恰惹恼下首一人。
天师嫡传,四宗并驾,常理而论各宗掌令身份本无尊卑之分,然而自道域内战以降,令局面别有造化、
刀学剑三宗人才凋零,因现任掌令远望得以保全实力的紫薇一脉脱颖而出,隐有坐大迹象,四宗并议更颇多由颢天玄宿裁断。
而千金少现今求策举动更是触动丹阳侯敏感神经。
此举在他看来隐然是他宗将以阴阳一脉为马首之征兆,故而丹阳侯认为有必要强调星宗地位掌控话语权。
“当初为搜回云杖,星宗已有派人支援,”这是变相拒绝听从临书玉笔调遣运作人力,“或者现在,该由学宗出力了,毕竟——一事不烦二主。”
“二主”一语咬字着重,这是在讽刺阴阳内部权力分布不均,上任宗子荻花题叶现今尚无实权地位。
随侍夫君身侧的泰玥皇锦显然听懂了。
心下微愠的她忽而轻笑,发间玉簪折射冷光:“太微垣的架子,倒是比地气还矜贵。”怕不是以为道域离开紫薇便不转了。
“哦,听泰玥皇锦这话,阴阳学宗莫不是人手有欠,如此,我倒是不意外了,”丹阳侯随即暗杠回敬,“当初学宗被刀剑两宗联袂寻仇,也是向星宗求援。”方才得以保全。
“天师云杖归属方定,如今重提旧事,”泰玥皇锦分顾左右刀剑,“两位认为星宗所怀是何等心思?”挟恩自重力图三宗俯首么?
就在丹杠泰怼唇枪舌剑间,不提看得头疼的临书玉笔,前排开心吃瓜的笑残锋,归海寂涯始终沉默,岂知冷不防亦引火烧身。
“自然是为诚心建言而来。”丹阳侯道,“说起人手,剑宗千金已然在外探查,想必仙舞宗主也不必再费心。”
能将姑娘翘家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也是难为你了……千金少好悬没笑出声来。
反观归海寂涯却无这等闲情,丹阳侯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敲在这名五十七岁的老父心头。(注2)
丹阳侯看似退让,实则将他逼入绝境——若拒绝派人,便是置道域安危于不顾;若派出新人,又难敌未知凶险。
“飞渊年纪尚轻,”思来想去,归海寂涯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古钟,“仙舞剑宗会另派无情葬月,携血不染同行。”
此举正中两人下怀,泰玥皇锦目光一闪。
“如此甚好!荻花题叶游历九界,又刚赢回云杖;无情葬月剑法精绝,再加上……”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千金少,“刀宗风中捉刀虽远在苗疆,但三位兄弟携手,料想必能不负众望。”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千金少心里苦……神啸刀宗在道域内战后元气大伤,如今能撑住门面已是不易,哪还有多余高手?
但泰玥皇锦这番话,既给了他台阶,又将荻花题叶推上风口浪尖……
话说回头,归海寂涯站在桥头,夜风卷起他的衣摆映入江面,掩照漫天璀璨星河。
颢天玄宿养伤期间,丹阳侯行事越发激进,会上那场戏,怕是早有预谋,泰玥皇锦顺水推舟而已。
“四宗共议,看似是为解决危机,实则是场权力博弈。”归海寂涯轻声道,“丹阳侯逼我派无情葬月,泰玥皇锦借机调走荻花题叶,千金少……”
“刀宗人才凋零,唯有默认。”皓苍剑霨若有所思地接过话头。
“说到底,四宗各怀算计,但仍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归海寂涯分析得头头是道。
“求稳么?”皓苍剑霨有些不确定地说,“莫非在宗主看来,身为迎回云杖之英雄的荻花题叶与无情葬月的存在,反而会破坏道域和平局面。”
归海寂涯微微颔首:“更关键者——归来的荻花题叶表现出的能为太过强势,尤其在他孤身斗败道域第一人后,在有心之人推波助澜下,龙虎武冠之名更是不胫而走。”
深邃目光仰望夜空,归海寂涯语调低沉。
“他的存在会使台面上原本四宗相持的局势产生微妙变化,”由一家独大转为两级对峙,“稍有不慎便易成为二度内战之引线。”
根由在于掌权者之野心。
“届时,谁又会成为下一个大师兄呢?”(注3)
“是丹……”
昔时昔日之情形套用至今,皓苍剑霨本能猜测脱口,即为上峰喝阻——“心照勿宣。”归海寂涯告诫道。
好容易压下起伏思潮的皓苍剑霨思绪一转,又发现了华点:“但如此一来,岂非助长紫薇气焰。”
“翠微峰一战后,颢天玄宿伤体未复。”归海寂涯抛出一个讯息,“鼎足一垣既倾,想来丹阳侯不会妄动。”
“若否,丹阳侯料必早已摆开车马准备接手云杖了。”阴阳学宗里,泰玥皇锦同样指点江山,事实是这也不过她的单方面猜测而已。
不过有感爱妻里外辛劳,临书玉笔也并未打断,只是静听内人教诲。
即使颢天玄宿伤重未愈是假象,星宗打算趁机索讨云杖也不要紧,旭长辉自忖尚有几分识人之能。
至少能确认紫薇掌令绝非野心家一流,决计不会再掀战火。
至于荻花题叶的去向,但看其人说法如何。
接受四宗托付自无不可,若他当真拒绝,临书玉笔亦不介意亲身外出一探究竟,将学宗交由妻子操持与荻花题叶分治,有禹晔绶真从中斡旋想必倒也无妨。
就在旭长辉心下备案之际,泰玥皇锦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她太了解自家夫君了,所以她必须得给荻花题叶一个不得不接受的理由……
前日夜里,道域一处寻常巷陌的茶肆里。
两条身影面对而坐,谈笑风云。
“你要吾在明日会上逼归海寂涯派无情葬月外出探查?”丹阳侯问,说着,他姿态十足地端起面前茶碗啜饮一口,“报酬呢?”求人该有求人的态度,说好的礼下于人呢?
泰玥皇锦一点都不惯着他:“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放任荻花题叶留在道域替我学宗栽培后进。”她同样端起茶盏吹凉,“答不答应,在你。”
正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飞溟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归海寂涯说……会后复盘的他意识到有人在唱双簧。
“权谋之外,尚有私心。”归海寂涯凝目望远,“风花雪月的感情,注定他们不会放任一方独面未知险境,而飞渊孤身在外,我……”
月光洒在归海寂涯发上折射星点银辉,落入皓苍剑霨眼中。
原来卸下宗主之责以外,归海寂涯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父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