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颜：“……”
说实话，这阵仗连诛颜也吓了一跳。
看来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姬无双一直在很努力的修炼。
他抬起头，眸光无奈又温柔地看着她，许久后才笑道：“好，我的错，我只是想让你如你所想的那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过往这一生。”
因为知道她来时的路多么不平坎坷，才不想她背负更多。
他已深陷束缚，那她……该是自由的鸟，该是畅快的风，该是无拘无束的星云，该去追寻她心中之向往。
而不是为了什么人，什么事牺牲自我。
姬无双陷入了沉默。
因为她发现，她从前的愿望似乎逐渐发生了偏移。
无论是对“未来”的定义，还是对“自由”的定义。
她的确渴望自由，但若是没有归途和来路的自由，那只能算是漂泊。
正因为她心中有所牵挂，她才能找到方向。
姬无双承认自己有些贪心。
家乡，她想要保护。
诛颜，她也想保护。
只是她的力量还太弱小太弱小，她甚至无法靠近诛颜……
“我自不自由，开不开心，我只有定数。”姬无双再次向前一步，却有种灵魂都即将沸腾的错觉，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若再向前，就会成为无序度的一份子。
诛颜用冥气温柔托起她，试图让她从这里剥离。
诛颜和姬无双都知道，只要离开这里，姬无双灵魂里关于诛颜的一切，就会彻底消失……
接下来，她会一如诛颜期盼的那样，成为最自由的存在。
但倔强如姬无双，反手就死死缠住了诛颜的冥气，更有甚者，她还努力将诛颜的冥气吸入自己的身体。
诛颜不由得惊恐：“你在做什么！”
姬无双抬眸，毫不掩饰眼底的倔强和愤怒：“我要和你一起，既然你一个人无法控制膨胀，那再加上我……”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自量力，但从本质而言，姬无双的确是诛颜一手“养大”的，与他本源想契的存在。
如果说诛颜湮灭于永寂，那么下一个有机会托起冥道的存在，只有姬无双。
虚鬼们的臣服，本源星辰的归顺，都是最有力的证明。
但诛颜如何会舍得？
只是而今他的一部分力量被姬无双紧紧缠绕，若是强行断开连接，说不定会让姬无双受伤。
“你听话。”
“我不！”
姬无双不仅不退，还愈发加大了二者之间的联系。
那种从灵魂深处原来的波动告诉她，不能放开，放开他们就再也没有重逢的可能……
诛颜苦笑一声，只能将真相告诉她，关于冥道无限的膨胀，关于世界注定的未来。
他作为掌控无序度的冥主，注定无法逃脱。
既然已经被姬无双所“捕捉”，诛颜也没有再保持距离，他一步踏出，二人之间的天壑深渊顷刻被填平。
他悄然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此时的她没有了肉身，所以他们之间是最纯粹的触碰，彼此之间灵魂相契的、柔软缱绻的情愫，都准确传达给了对方。
诛颜感受着她浓烈澎湃的思绪，微微低头，用额头低着她的眉心，略显沙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不舍，如同流水潺潺而出。
“无双……你有无限恣意的未来，可以度过光明快意的一生，而我……从一开始遇到你、关注你、帮助你再到被你吸引，已经非常非常幸运了……”
而这些幸运，足够支撑他走下去。
她的出现于他而言，是无限生命里最耀眼炙热的光芒，最绚烂的花火，最柔软的拥抱……
已经够了。
“谢谢你，无双。”
诛颜轻闭双眼，压下了翻滚的心潮，此刻的他没说不舍，更没说爱意，只轻轻揽住了姬无双，让她完全靠在自己的怀中。
“遇到你，我已无憾。”
短暂的触碰后，诛颜松开了姬无双，却不曾想姬无双伸出手，死死搂住了他的腰身，“我知道……我看到了……”
诛颜凝眉，“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你的打算……”
“……”
诛颜罕见的沉默，他的确另有打算。
寂灭的原因是冥道、冥界和冥海的不断膨胀，是因为诛颜作为无序度之主的主宰苍生的强悍。
所以……
诛颜的确打算从自己身上下手，延缓“寂灭”的时间，能延缓多久就是多久，起码……要让姬无双再自由一段时间……
只要他消失了，冥道的扩张便不得不慢下来。
反正他已经活了太久太久，过去、现在、未来，甚至是永恒，一切的繁杂在他看来，都不过是一张枯燥的白纸，不值得留恋。
只要他崩解了。
世界就有了喘息的机会。
而忘记了他的姬无双，也能顺利过往一生。
诛颜没有什么“献祭”、“殉道”的爱好，这个世界也不值得他如此……
但是，这里有姬无双。
他亲手种下、陪伴成长大的姬无双，和他同源的，他唯一的柔软。
所以这是诛颜赠送给姬无双的、最后一份礼物，不曾想竟然被姬无双猜到了？
姬无双抬头凝视这位曾答应要和她永远在一起，却扭头就跑的“胆小鬼”，想起方才通过本源同频传过来的念头，只觉得眼眶不由得发热。
她紧紧拽着他，哑声道：“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把你忘记？”
“……”
“你又如何判断，忘了你之后，我就可以自由享受一切呢？”
“……”
“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我来这里的原因……”
语言的描述太苍白，姬无双索性点起脚尖，轻轻吻在他的唇角，无数纷扰碎片的画面冲入诛颜的意识中，他这才明白……她来这里，并非她恢复了记忆，而是她做出了决定。
因为虚鬼和亡魂大军的无限扩大，姬无双不得不带着他们去寻找冥道……又或者说，姬无双是在寻找自己内心缺失的那一块。
那块神秘的“空白”，那牵动她“心绪”的过往……诛颜。
若是寻找无果，若是冥道和诛颜都不复见，姬无双甚至准备以身为献祭，重铸冥道。
读出这个“结果”后，诛颜脸色一下来就冷了下来。
“胡闹！”
姬无双恶狠狠在他唇角咬了一下，那种细腻冰冷的触感，像是天地初开的冰雪，传来了他独有的气息。
姬无双短暂的怔愣，随后冷笑起来：“胡闹？你擅自做下决定的时候，决定留我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胡闹？”
诛颜沉默片刻，努力劝说姬无双：“可是……你还有很多很多人，你娘亲，你妹妹，你师父们……”
姬无双摇了摇头，坚定道：“但他们都不是你。”
但他们都不是你。
如果姬无双从来不曾遇到诛颜，或许她当真会如同他所说的那般，无忧无虑，快意自由。
可她遇到了他，她的灵魂感受过他的包容和温柔，记住了他的情谊和爱护……哪怕当初没有记忆，姬无双的心也始终为他保留着一块“空白”。
直到此刻，才终于圆满。
所以……他给了她所有，她怎么不回馈以同样的爱？
诛颜僵滞在了原地不知几许，脑海里不断翻滚她只身一人和亿万虚鬼、亡魂为伍的画面，就这么孤零零踏过一片又一片归墟洪流，寻觅一处又一处混沌深渊……
无人陪伴。
无人交谈。
可她的步伐始终坚定，仿佛要这么走啊走，要么走到她被虚鬼吞噬那日，要么走到世界破碎倾覆的那天……
从启程那一天开始，她的目光望着前路，再也没看归途。
诛颜的心生疼，许久才微微颤抖着手，用力拥抱自己的爱人。
“对不起……”
他略显哽咽道。
这一刻，诛颜似乎终于明白了姬无双，也懂了自己的不告而别，对她来说是怎样一种折磨，因为即使她不记得他，也会一直一直，寻找他……
一如她所做的那般。
寻找冥道。
寻找他。
“对不起……”
在姬无双之前，他不曾爱过人，也不曾被人所爱。
他只能用自己的办法去对姬无双好。
却好像，办砸了……
姬无双眨眨眼，将脑袋埋在他的胸膛蹭了蹭，许久后才瓮声瓮气道：“知道对不起就好，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我……”
“……”
空气再次寂静下来，直到姬无双掐了掐诛颜的腰，“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诛颜轻笑：“我怕我无法兑现我的承诺。”
“日后”这两个词，对诛颜而言太遥远了，他不敢期许，也不敢希冀。
姬无双握紧拳头：“……真的没办法了吗？”
诛颜：“而今这种局面，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无力改变，除非……”
后面的话诛颜还没机会说，被姬无双一把捂住瞪了回去。
除非什么？
自然是除非冥主献祭道解，幻化虚无，让冥海外溢的力量得以重新汇聚去培育出新的冥主，这可以大大延缓“无序度”的膨胀。
可姬无双怎么会让诛颜消失？
她绝对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
“你想都别想！！！”
听着姬无双咬牙切齿的声音，诛颜笑了，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道：“那我们还可以离开……我可以带着你不断穿梭轮回于‘无序度’之中，尽情享受接近永恒的时间，可好？”
“那世界呢？”
“它终将坠入寂灭，孕育新世界……”
诛颜明白，姬无双不会选择这条路。
她有自己的坚持和傲骨，若她愿意和他一并逃离，她就是姬无双了。
果不然，姬无双沉默许久，抬眸道：“如果……如果我说，我不想选择这个呢……”
“还有一个办法。”
“嗯？”
诛颜握着姬无双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又垂眸亲吻她的眉心。
“我愿意将一半的力量都给你，这样一来……冥道之力就会重新填入我们的神魂中，冥海也会恢复涌动，届时，虚鬼他们就可以星落入冥海，轮回再启、寰宇复苏、生机重现，寂灭的世间也会相应后移……
但是这一切只是推迟罢了，而你将和我一样，永远落入无序度之中，待它再次膨胀到顶点，那时就算我们再次道解也拯救不了世界，它必将走向寂灭……
换而言之，从生到死，你都将永远永远永远和我在一起，同生同死，同存同灭，你想好了吗？”
说话间，诛颜抬眸目光灼灼看着姬无双，似乎有些期待，又有些纠结。
姬无双不言，只是凝眉做出沉思的模样，这让诛颜的心不由得下沉。
他希望她有翱翔天地的自由，又暗地里希望，她能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
从前的他，从来没有如此矛盾的心情。
就像是灵魂被人劈成了两半。
不知过了多久，姬无双道：“那到时候，你可不能丢下我。”
诛颜怔在原地，他本以为姬无双的犹豫，是因为她害怕类似于“永远”的承诺，自由的鸟儿怎会甘愿背负枷锁？
但她却主动靠在了他的身边，像个小疯子一样开口。
“我会永远永远，死死缠着你，你别想丢下我！”
诛颜羽睫轻动，颤声道：“好……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永远？”
“嗯，永远……”
说话间，姬无双的手缓缓融入了诛颜的胸膛，触碰到那颗深藏于万千法则和无序度之中的“心脏”，双方的力量开始交融……
姬无双和诛颜都以为，等待他们的可能是星辰爆裂般的剧痛和考验，不曾想一切都水到渠成。
她本就是在他的本源下成长的灵魂，他本就是她永远的牵绊和归属。
他们同源而生。
同契而存。
相互纠缠。
相伴永久。
宛若交迭的闭环，直到世界寂灭的尽头……
……
随着二者灵魂和力量不断交融，诛颜身上冥主的力量快速坍塌，为了修补诛颜，那几乎要膨胀爆裂的冥道果然有了行动，姬无双这才发现，原来充斥于各个不同寰宇之间的“归墟洪流”根本不是什么“归墟洪流”，而是真正的冥海……
“！！！”
姬无双得知这点后当场就愣住了。
为了寻找冥海，她寻寻觅觅、兜兜转转，竟然就在脚下？！
果然众里寻他千百度，那“海”却在灯火阑珊处。
“别分心。”诛颜用额头抵着姬无双，气息微喘，脸颊微红，“接下来，我要见冥道的力量分你一半……你准备好了吗？”
姬无双眨眨眼：“你给我就给我，为什么喘大气啊？”
诛颜：“……”
姬无双后知后觉：“你不会想用什么奇奇怪怪的办法吧？哦，你没安好心……”
诛颜再也承受不住姬无双的胡说八道，索性用唇堵住她的虎狼之词。
吞天噬地的归墟冥海也随着二人的嬉闹逐渐分离且沸腾，诛颜微微扬起头，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深幽无垠的双瞳宛若暗暗灼烧的烈阳，就这么直白且热烈地注视自己的爱人。
冥气化作璀璨斑斓之火焰，蕴含着星河璀璨之光，以二人为中心开始扩散。
冥海升腾，星云涌动，亡魂低吟，无相无形。
姬无双随着诛颜的指引，随着亘古寰宇之声，缓缓闭上眼睛。
去感应万般无序度的真实。
时间。
空间。
生死。
存灭。
法则。
规律。
等等等等……
在姬无双和诛颜的意识达成同频的瞬间，伴随着无尽“呜呜”的长啸之音，那些被囚困于“永生”多年的虚鬼和亡魂们，终于找到了星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