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杨摇头，把珠子放了回去。
他垂着眼帘，苍白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扣，盒子轻轻砰地一下盖上了。
“罗使节想要什么？”
这异常平静的语气让罗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不过听到陆杨说的话，他很快又放下心防，脸上带了些笑意。
暗道这人果真识趣。
想着自己要换的东西，罗安思考片刻，决定还是绕过火器往下谈。
“我瞧着你们这边的茶叶和瓷器丝绸不错，不知可能多换些这几样东西？”
陆杨手指缓缓摩擦了下盒子，淡淡一笑，“可以啊，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请求。”
罗安一听，也不意外，点头道：“陆侍郎请说。”
陆杨这阵子虽然人不常跟着罗安他们，但皇上有派人一直跟着，所以对于罗安他们这边有什么货物，他也算是有些清楚的。
海上航行一趟时间久。
为了省事，罗安他们带过来的货物不是干货，就是珠子宝石这类便于交换，路上又不会产生损耗的货物。
陆杨对于珠子宝石这些不感兴趣，他对那些干货比较感兴趣。
他把话这么一说，罗安脸上露出一丝难色。
“你们君王，不要宝石珠子？”
这一开口就是只要干货，那他船上那些宝石珍珠怎么办？
陆杨扫了眼罗安脸上为难的神色，把盒子递给罗安。
“我们君王比较简朴，那些珠子宝石什么的，他其实并不是很爱。”
罗安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真的？”
“对。”
陆杨右手上下动了动，待罗安注意到自己递过去的盒子时，笑道：“这东西，罗使节还是拿回去吧，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这些东西。”
罗安更是懵了，“你也不喜欢这些？”
他愣愣地接过陆杨递还回来的盒子，心里的惊讶完全表露出来。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这些呢？
罗安有些不相信。
“陆侍郎若是嫌少，我让人再去多拿......”
陆杨笑着打断了罗安的话，“罗使节，今日我们主要谈事。”
罗安盯着陆杨看了会，随即笑起来。
“好，陆侍郎说得对，我们今日主要谈事。”
他把盒子往陆杨面前送去，“不过这个，陆侍郎还是收下吧。”
陆杨垂眸看了眼，没有接，“罗使节要的那些都不是什么问题，不用给我这个。”
罗安笑了笑，没把手收回，“陆侍郎，交个朋友？”
这话语一变，目的也直接大为不同。
陆杨听着，倒是笑了下，“既然罗使节这样说，那我就收下了。”
他接过盒子，十分自然地把盒子收起来。
罗安看着，觉得陆杨这人当真不可小觑。
不过若是真能交到这样一个朋友，他也不亏。
今日过来，主要便是为了交换货物的事。
罗安也从仅有的接触中，发现陆杨是个喜欢公事公办的人。
他便也没有拿先前那盒子说事，而是直接问起陆杨，是不是当真不收那些珠宝。
陆杨往后看了眼，若有所思。
“你们带了多少过来？多的话，我建议你去别国卖，少的话，要不就便宜些跟我们换了？”
罗安顺着陆杨的视线看去，视线落在那些册子上。
他沉思片刻，道：“我们远道而来，便是想着换些东西回去的，陆侍郎你这样，可是让我难办。”
“怎么会。”
陆杨笑了下，脚步一转，往馆内的前厅走去。
罗安看着，也跟上去。
“陆侍郎，不瞒你说，我们此次带过来的宝石珠子香料，可能有些多。”
陆杨点头，也没有意外，但他话已经说在前面了。
“罗使节可以转个弯卖给别国，他们的出价，肯定比我们高。”
罗安眉头一皱，不过很快又松开。
“陆侍郎的意思，是坚持只收干货了？”
陆杨转头看向罗安，见他眉宇间带着一丝隐隐要爆发出来的怒气，却没有很在意，面上依旧一派温和。
“罗使节别生气。”
罗安看着陆杨没有说话，明显心里还是带着些气。
陆杨看了一眼，也没有再说。
两人走进前厅，陆杨指了个位置，让罗安先坐下再说。
罗安心头虽然有火气，但也知道这会没有必要跟陆杨闹翻，便就顺着陆杨的话坐了下来。
陆杨见此，便也在罗安旁边坐下。
没一会，厅里伺候的人端来热茶，陆杨看了眼罗安，端起茶碗，开口让厅里伺候的人都下去。
不过一会，厅里便只剩下陆杨和罗安两人。
陆杨垂眼抚弄着茶面，缓缓道：“宝石珠子我们这边也可以帮忙解决，但下次罗使节过来，就不要拿这么多了。”
罗安一顿，有些不是很明白，“陆侍郎的意思，是全部都要？那价钱......”
罗安未把话道明，陆杨却是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他淡定地端着茶碗喝了两口，润了下喉。
“罗使节放心，我们这边不要，总会有人要的。”
皇上不喜欢，不是还有那些有钱人喜欢吗？
罗安瞬间了然。
可如果是这样，那他们下次还是会带这些东西来。
毕竟这些东西价值高，一斤干货与一斤珍宝，两者是完全比不了的。
陆杨视线在罗安脸上扫了一遍，把他的神色都看在心里。
见罗安不说话，他突然笑了笑。
“罗使节如果要那样做，也可以。”
陆杨也不强求，只是市场总会饱和的。
珍宝多了，自然也就不值钱了。
倒不如与他们官府合作，多弄些干货过来换卖。
罗安听出了陆杨的言外之意，这话说得温和，里面却是带着警告。
他想了想，抬头看向陆杨，“陆侍郎有想要的干货吗？”
陆杨就等着罗安问这个，他放下茶碗，从怀里摸出两张纸。
“罗使节你看看，这是我们要的东西，量的话，上面没写。”
没写自然就是意味着罗安这边有多少，他们便要多少。
“你们要的，船上有些有，有些没有。”
罗安认真看了两遍纸上写的东西。
可无论他看得有多仔细，上面真是一个珍宝都没有写。
全是干货。
什么棒子，红果子种等。
这态度，真是够坚决。
罗安看了眼陆杨，便又低下头仔细看每一个货物的名字。
陆杨没有在意罗安打量自己的眼神，闻言，点头道：“有什么我们要什么，一切按规矩办事就好。”
这话便是直接挑明了，谁也别想着占便宜。
罗安听着，“呵”地一下笑出声。
“陆侍郎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陆杨眼里露出一丝迷茫，“是吗？我先前说什么了？”
罗安一听，心里觉得好气又好笑。
“陆侍郎先前说，若是珍宝多的话，可以卖给别国，少的话，可以便宜些与你们交换。”
“这个啊......”
陆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罗使节觉得我说得不好？那我应该怎么说呢？”
他笑得温和，“难不成，罗使节要送给我们？”
罗安：“......”
他就嘴贱，提这茬做什么。
......
陆杨办事向来利索，茶水喝完，与罗安也聊得差不多了。
价就对照着来，干货多少价，就换多少价的东西。
至于宝石珍珠，陆杨也要了，但价是往下压了压。
罗安也不想弄来弄去的，也就卖个人情，睁只眼闭只眼地换了些丝绸瓷器玻璃。
毕竟是长期合作伙伴，陆杨也不会光占便宜不给别人好处。
他送了罗安一箱书。
书这东西，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
何况这次也是罗安等人第一次踏足这里，这边的书对于他们而言，就更是珍贵了。
罗安笑眯了眼，至于压下的那点价，与这箱书比，也算不得什么了。
陆杨与罗安谈完，又与其他国的使节谈了一下，不到两天，便把这事给处理完了。
接下来，便是验货收货了。
得到具体的丝绸，瓷器，茶叶等货的数量后，陆杨便让下面的官员去准备了。
而罗安这边，自然也派人前去带路，把船上的那些货物都交给了朝廷的人来安排。
一个月后，双方货物交换正式完成。
而罗安等人，也准备离京上船回去了。
正如陆杨所说，各国使节都打算留人在这边学习。
因为提前有所准备，此次罗安等人回去，朝廷这边也派了人跟船前去学习。
这些人中，有国子监里的学生，还有翰林院里的检讨、编修以及庶吉士。
陆杨没有特别在意，只听说里面大概有三十人。
临近年底，户部这边事并不少，陆杨忙得也是沾床就睡。
这日，罗安等人挑了个大晴天离京，陆杨也随着皇上等人，去送了一程。
日光温暖耀眼，微风簌簌，一行人马缓缓出了城门。
罗安骑着马，往前走了一段路后，便调转马头，停在原地，向皇上等人挥手。
赵烨看着，也抬手挥了挥。
罗安嘴角咧着，视线落在皇上身旁那人身上。
陆杨若有所感，笑着举起手也挥了挥。
“罗使节下次来，多带些干货！”
罗安嘴角一僵，瞪了眼陆杨后，便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烨看着罗安的反应，好笑地转头看陆杨。
“人家都要离开了，你还得提一嘴，这不是给人家心里添堵吗？”
那日的事，陆杨自然不可能对皇上隐瞒。
罗安等人被陆杨坑了一把的事，赵烨可是一直记得。
“非也，非也。”
陆杨摇头，“皇上，臣只是提醒一下罗使节而已，免得他忘了，下次又拿不少珍宝过来。”
赵烨但笑不语。
他可是记得，这收来的珍宝，可是尽数入了国库的。
罗安等人的离开，就像一阵风吹过。
有存在感，但存在感不大。
并不能撼动到大家的平常生活。
陆杨照常上值散值，只等着年假到来，好好歇一歇。
明日上朝，之后便是放假。
陆杨已经把户部的事都处理好了，就等着明日早朝上完，然后就坐等放假了。
之前与罗安等人换来的东西，种子类的，都统一收了起来。
户部已经分拨了一部分下去，开春看第一次试验，若是能一次成功，这些种子后续都将分发下去。
相信很快，地瓜地果棒子这些，都将出现在靖朝百姓们的桌上。
沈泽这两日忙得头疼，这会闲下来了，也学着任尚书那样，悠闲养生喝茶了。
他倒了杯热茶，递给对面的陆杨，“我听人说明日任尚书要自请致仕，也不知道这事是真的假的。”
对于此事，陆杨也有所耳闻，听沈泽聊起这个，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他端起茶杯，小口喝着，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眼里的沉思。
这事能传出来，说明并非是凭空而生，而是有了苗头，才会被传出来。
想来任尚书，应该是有此意思。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明日罢了。
沈泽点了点头，端着茶杯喝了两口，便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陆杨，然后又垂下眼。
“听说任尚书这是在给人让路，你怎么看？”
陆杨笑了笑，看着沈泽的眼神带着揶揄。
“沈侍郎该不会说那人是我吧？”
沈泽抬眼与陆杨对上，挑了挑眉。
“我可没有这么说。”
陆杨听着，淡淡笑了下，喝着茶水没有再说话。
这阵子，他没有听皇上提及此事，任尚书也没有找他说过话。
说是给他让路，倒也没什么依据。
沈泽也没有再说，但他心里是认定了。
任尚书年纪确实也大了，这时候提致仕，皇上根本不会反对。
何况，他们之前便有猜测，皇上让任尚书过来任职户部尚书，便有想给陆杨留位子的意思。
如今任尚书这事一传出来，他们根本没有多想，第一反应便是陆杨要升官了。
其实陆杨要升官的事，沈泽心里早就有感觉了。
就在陈将军他们出海顺利回京那天。
他那会还疑惑陆杨的功劳怎么一直没人提及。
原来是被皇上压着呢。
估计皇上等的，便是这一刻了吧。
沈泽心里头的想法，正是大家心里的想法。
朝堂上下，众人心思各异。
有些人觉得陆杨有功有劳，确实能坐这个位子。
可也有人觉得陆杨太年轻了，不适合这时候坐这个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