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人……那银丝,那眼尾的猩红,那周身萦绕的、仿佛沉淀了无尽岁月与浓稠暗影的复杂气息,尤其是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那目光深沉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烈到近乎绝望的思念与失而复得的……痛楚?
这目光烫得她心尖一缩。
“夙尘?”
南湘轻唤出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幻境……也会改变人的气质吗?
穿着喜袍的“夙尘”并未立刻回应。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神魂最深处。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过她凤冠垂下的流苏,最终停留在她温润的脸颊旁,动作是南湘从未体验过的、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占有欲的亲昵。
“阿南……”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时光反复磋磨过的质感,与佛子清越的嗓音截然不同,却奇异地拨动了南湘的心弦,
“真美。”
简单的两个字,被他念得百转千回,饱含着无尽的喟叹。
他俯下身,清冽又带着一丝莫名危险的气息靠近。
南湘的心跳得更快了,那陌生的妖冶感和眼中深沉的痛色让她本能地想要探究,却又被这幻境中旖旎的氛围和他指尖的温度所惑,一时忘了言语。
就在他的唇几乎要触碰到她额头的瞬间,周围的幻境空间似乎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红烛的火苗诡异地跳动,几片迷迭蝴蝶兰的花瓣无风自落,在半空中无声地碎裂、消散。
“夙尘”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闭上眼,长长的、交织着银黑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再睁开时,眼底那翻涌的猩红与痛楚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几乎要将人溺毙。
他执起她的手,掌心滚烫,紧紧地包裹住她的柔荑,力道大得让她微微吃痛。
“别怕,”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带着某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沉重承诺,
“阿南,这次……不会让你等太久。”
话音刚落,南湘看着男人阴鸷温柔却克制的眉眼缓缓闭上眼,心中含着一丝期待。
幽月之渊的幻境如斑斓的泡沫,将两人温柔包裹。
南湘闭眼呼吸微微有些凌乱,她感受着额头上那克制到近乎颤抖的微凉触感,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沉重与珍视。
她心跳如鼓,脸颊滚烫,期待着更深的缠绵,却只等来一句沉哑的“等我”。
失落与一丝莫名的心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夙尘”深邃得仿佛能吞噬星光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烈到化不开的痛楚与决绝。
他紧握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指骨微痛。
南湘这才惊觉,自己左手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已悄然套上了一枚戒指——幽蓝的戒身流淌着神秘的光泽,戒托上盛放着一朵精致绝伦的曼陀罗花,典雅中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威严与……魔性的气息。
“这是……”
南湘的疑问尚未出口,异变陡生!
幽月之渊深处,一道五彩斑斓却又散发着纯粹黑暗本源之力的光芒骤然射出,速度快得超越了视线捕捉的极限,“咻”地一声,毫无阻碍地没入了“夙尘”的眉心。
“夙尘!”南湘惊呼,下意识地想抓住他。
就在光芒没入的刹那,眼前的“夙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灵魂。
那浓密妖异、交织着银丝的黑发瞬间寸寸消散,如同被风吹散的流沙。
他身上那件刺目的大红喜袍,如同褪色的画卷,在光影扭曲中迅速褪变为一尘不染的雪白袈裟。额间那点朱砂痣依旧鲜艳如血,衬着他苍白俊美的面容。
只是此刻的他,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清冷圣洁的佛性仍在,却隐隐缠绕上了一丝源自那幽月之渊核心的、难以言喻的妖冶魅惑,仿佛月光下的雪莲沾染了夜露的幽光,介于佛子与魔主之间,危险而惑人。
真正的夙尘回来了,却似乎……有些不同了。
随着幽月之渊核心的消失,整个幻境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天空碎裂,大地塌陷,迷迭谷的实体空间也剧烈震荡起来,无数迷迭蝴蝶兰在狂暴的能量流中化为齑粉。
“走!”
南湘当机立断,顾不上细究夙尘的变化和那枚诡异的戒指,一把架起昏迷不醒的夙尘,周身灵力爆发,化作一道翠绿流光,艰难地撕开崩塌的空间,朝着谷口的方向疾冲而去。
终于,在迷迭谷彻底被能量风暴吞噬的前一刻,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谷口,落在相对安全的地带。
南湘刚将夙尘小心放平在地,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股庞大而森然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牢牢锁定!
南湘的心猛地一沉,灵识如网般铺开,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谷外,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仙门修士衣袂飘飘,佛门僧人宝相庄严,然而他们脸上却无半分慈悲,只有冰冷的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敌意。
凛冽的剑气、厚重的佛光、各色法宝的灵压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刚刚脱险的两人死死困在中心。
为首的洛水宗掌门水尧真人,须发皆张,双目如电,手中拂尘指向南湘,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响彻山谷:
“妖女南湘!你魅惑佛子,扰乱清修已是罪大恶极!如今竟敢勾结邪魔,残害我仙门同道,盗取迷迭谷核心本源!今日,定要你血债血偿!”
他上来便扣下数顶大帽,字字诛心,将南湘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站在他身侧的一位圆脸和尚,面容慈和,嘴角似乎永远噙着一抹悲天悯人的微笑,正是万佛宗的千叶古佛。
他双手合十,低低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这佛号本该清净祥和,此刻听来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
“善哉,女施主。一念之差,竟铸成如此弥天大错。佛子圣洁之躯,竟因你而……唉!”
他摇头叹息,语气沉痛,仿佛痛心疾首,目光却锐利如刀,精准地落在昏迷的夙尘身上,又扫过南湘无名指上那枚幽蓝的曼陀罗戒指,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与算计。
“万佛宗,今日少不得要为枉死的同道,也为这天下苍生,向施主讨一个说法了。”
他将“天下苍生”挂在嘴边,瞬间占据了道德的无上制高点,伪善的面具下,是比水尧真人更深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