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现场的气氛庄严肃穆,孟弦妜对于双方激烈的辩护没有一丝兴趣,坐在前排闭目养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杨玉,人运气差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会出错,这是你年过半百将要牢底坐穿之前送你的最后一课。祁惑笑了笑,被捕前一周这个女人刚出席了严氏企业的股东大会,签署了几项合同,还出席了慈善晚会作为严家的代表慰问了特大洪水受灾地区的儿童,想要开具精神失常的证明自然是行不通,再者案件作为八年前的陈年旧案,诸多证据已经摆在面前,她就算主张减刑也极为艰难。
同样在场的还有秦笑,她坐在靠后的位置,久久注视着杨玉的面部表情和行为变化,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孟弦妜回头看了她一眼,秦笑刚好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对上她的视线眉眼弯弯,比了个夸张的口型:“活——该!”
——你觉得她能判多少年?
秦笑不太懂这些,于是给孟弦妜发了微信询问。
——二十年起步吧,但大概率是无期,下半辈子把牢底坐穿。
孟弦妜想了想,杨玉的情况应该没法判死刑,时勍也跟他们说过,但判无期的概率是很高的,比起痛痛快快地让她去死,受害者的家属肯定更倾向于让她带着失去自由失去名誉失去富贵失去所拥有的一切的痛苦后半生烂在铁窗里。
她也是这么想的,比起干脆利落的死亡,她当然更喜欢看着仇人受到心理和身体双重的毁灭性折磨,比如宋乔娅,她会用尽办法让她在监狱里吃尽苦头。
——那严贺佳呢?她的庭审日期定在哪天?
——三天之后,但时勍说她要主张自己犯罪时未满十八周岁,可能会比较棘手。
——如果成功的话就不会被判刑吗?
——要从轻处罚,不知道会从轻到什么程度。
孟弦妜皱了皱眉,觉得严贺佳的事情未免过于巧合。
“全体起立!”
声音打断了孟弦妜的思路,大家齐齐站起身,等待着审判长宣读最后的审判结果。
“本院认为被告人杨玉为夺取股份买凶杀害严氏集团股东之一顾姜颜......依照......判决如下:被告人杨玉,判处无期徒刑并剥夺其政治权利终身,没收全部个人财产......”
白灼灼的灯光洒在一尘不染的白墙上,孟弦妜看见审判长的嘴一开一合,神圣的锤敲下,杨玉面色如土却并没有提起上诉。
无可挽回的,在她下定决心要顾姜颜和严烁共赴黄泉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好了。
只是这一天来得有些迟。
孟弦妜被祁惑牵着手走出了法院,在门口给严烁打去了电话。
“姐姐,你们要回来了吗?”严烁穿上拖鞋跑到餐厅,从冰箱里拿出孟弦妜喜欢喝的海盐果蔬汁和祁惑喜欢的薄荷慕斯放到桌上,还听话地按照孟弦妜给他规定的量拿出了自己终于能吃的冰激凌。
孟弦妜嗯了一声,回头看了看飘扬的国旗和庄重的国徽,跟严烁说:“杨玉被判了无期,我们回去以后带你去看看妈妈吧。”
电话那头愣了一瞬,随后响起了有些哽咽的声音:“姐姐,我不知道妈妈被埋在哪里,他们不告诉我,把我送到了那个地方,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妈妈。”
祁惑心头一紧。
“没关系,我知道。你选一选要穿的衣服,穿好看点,别让妈妈担心。”孟弦妜的语气很轻柔。
祁惑记起第一次陪她去断崖上看孟女士时,这个小姑娘穿上了她最喜欢的一件礼服,找人给她做了头发化了精致的妆,带了一大捧火红的玫瑰。
“孟女士,没人欺负得了我,我过得很好,希望你也是。”她任海风吹拂着自己,像孟女士看着盛装的女儿不断夸赞,摆弄她的长裙,又掀起她的头发,看看她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长高,过得是不是像她说得那样好。
“这是我男朋友,你应该在杂志上见过他,祁惑。我的眼光很好,比你不知道好多少倍,他不会喜欢别人的,你记住他的脸,如果他敢背叛我你就去找他索命,我没意见。”
两人坐在后座,祁惑怕孟弦妜的心情持续低落,于是伸手揽住她的腰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你不用担心我,我今天很开心。”孟弦妜突然抬头看他。
祁惑歪歪头:“你这样很没有说服力。”“我只是在想,杨玉,严贺佳,下一个就是宋乔娅了。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让宋乔娅彻底失去翻身的机会。”
车行驶在环山公路上,护栏外就是平静的海,偶尔有几只海鸥从窗外飞过,投下一小块阴影。
“有意思的是宋乔娅的金主对于时勍来说......是条大鱼。”孟弦妜一手托着脸,她知道祁惑会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
“他在严家做着毒品生意?所以宋乔娅是在回到了芜云老家后和他达成了某种协议,让他帮忙想办法脱罪,然后她给他带来一些利益?”
“当然,据我所知这个男人在芜云所属严家最大的贩毒据点,而且位置比较重要,手里应该掌握着不少信息和资源。不过我好奇的是宋乔娅究竟承诺给他什么好处让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心甘情愿给宋乔娅留种。”
祁惑皱皱眉:“参与他们的毒品交易?”“宋乔娅对于整个贩毒团伙来说只能算是累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蠢女人混在一群亡命毒虫身边能干什么有用的事。”
“也有不少交易需要她这种角色来掩人耳目。”祁惑顿了顿,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也是,如果他们真的需要的话就不会轮得到宋乔娅。”
“总之不管宋乔娅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有什么人物来庇护她,她都逃脱不了制裁,芜云再大的角色想要把手伸到青城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车缓缓停在家门口,司机下车给两人打开了车门:“少爷,小姐,是接着去还是?”
“稍等一会儿吧,半个小时左右。”祁惑摆了摆手,司机将车熄了火,坐在车上开始等。
孟弦妜打开门的时候严烁正在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装束,或许是不太适应面对镜子里的自己,他显得有些扭捏,眼神只匆匆掠过衣服,尽量避免看见自己的脸。
他选择了孟弦妜刚给他买的秋季新品,白色的小羊绒毛衣和黑色长裤,衬得他更有活泼少年气,只是眼神依旧透露着些许惊惶和不安。
“很好看,不用害羞,大大方方地看看自己。”孟弦妜蹲下身,帮他把领子翻出来。
严烁轻轻抱住了孟弦妜,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暖融融的。
严烁开口,声音发闷:“姐姐,我好想她。”
是了,怎么会不想呢,大家都说孟弦妜无情孟弦妜无情,在葬礼上一滴眼泪都没流,也不让立碑,一个人操持了葬礼让大家全都站在断崖上面面相觑地对着下面翻涌的波涛。可是孟弦妜再无情,她也想孟安柔,她太想了,这么多年几乎每个梦里都有孟安柔的身影。
祁惑换好衣服走出来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于是快步走过去把两个小孩都抱住。
一处偏僻不起眼的荒凉墓园,一个老态龙钟的大爷正拿着扫帚漫不经心地在地上划拉着,看到三人带着花和东西来有些惊讶。
很少有人会来这里,这是青城最早的墓地之一,埋在这里的大多数人的家人也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一年也没有几个来祭拜的,这三个人看起来非富即贵,怎么也不像会把重要的人随便安置在这里的。
祁惑走在最前面,冲他点头致意,孟弦妜拉着严烁的手,帮他把帽子往下压了压。
严烁低着头穿过一个又一个墓碑,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着大片林立的墓碑心情有些沉重,这下面埋葬的都曾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像他温柔又漂亮的妈妈。
脚步停住了,孟弦妜摸了摸他的头,俯身给他摘掉了帽子:“严烁,来跟妈妈说句话吧。”
她和祁惑把花和水果放下就退到了严烁身后。
严烁抬头看着冰冷的墓碑和上面顾姜颜三个大字,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爱女。他不明白如果严峰不爱她又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爱吗?爱的话又为什么连个墓碑都不给她立。
“妈妈,你是不是都要认不出我了。”严烁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他抱着寒凉刺骨的墓碑,像要透过它再让顾姜颜抱抱自己:“妈妈,我现在有家了,哥哥姐姐对我很好很好,可是我的病还没有好,我有在认真吃药,认真学习。妈妈,哥哥姐姐是很好的人,我好喜欢他们,如果你在的话你也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越说越泣不成声,这么多年的痛苦挣扎全都在面对顾姜颜的这一刻倾泻了出来。
祁惑想上去给他擦一擦眼泪哄一哄,被孟弦妜制止了。
“让他哭,哭出来就好了。”
祁惑看向孟弦妜,垂了垂眼,把她抱进怀里。他当然知道哭出来就好了,但他和孟弦妜在一起的这几年里从没见她哭过,哪怕是半夜被噩梦惊醒,跑到他的房间抱着他,也只是红着眼眶一言不发。他说皎皎,你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可她只是低着头,不多一会儿她在抬起头就会神色如常,降蛊之瞳中死水般平静,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严烁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抱着顾姜颜,过了半晌他抬起头,嗓子有些干涩:“妈妈,那个女人终于得到惩罚了,她以后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
最后他亲了亲顾姜颜三个字:“妈妈,下次再来看你。”
祁惑看他耷拉着脑袋眼睛有些肿,一把把人抱起来塞进了孟弦妜怀里:“别太难过了小孩儿,孟弦妜怀里的位置我忍痛割爱让给你十分钟。”
严烁往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孟弦妜失笑,这小孩怎么这么像小狗。
“等他的病没事了可以带他去看看杨玉,嘲讽嘲讽,气死她。”祁惑撑起伞罩住孟弦妜,隔去了毒辣的阳光。
别说,还真挺像一家三口的。祁惑舔了舔嘴唇,但孩子得是别人家的,他是断然舍不得孟弦妜去生小孩的,他记得他家老爷子曾经揪着他的耳朵说他妈妈生他的时候差点死在手术台上,身上的血几乎换了一遍,当时老爷子差点没心疼死,不止一次想把这个躺在婴儿床上的小崽子从窗户扔出去。
别说大出血了,就是孟弦妜肩上那一刀都让他在那几天晚上合不上眼,太后怕了,孟弦妜受一点伤都像是要他的命。
严诚坐在真皮座椅上吐了个烟圈,后面一个前凸后翘的美女正在动作轻柔地给他揉着太阳穴,突然手机响了起来,他不耐地啧了一声,摆手让美女出去,自己按下了接听。
“不好了哥,夫人的宣判结果出来了,判了......”他咬了咬牙,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期。”
严诚猛地把桌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
其实他有预感的,杨玉这起案子的证据都太明显了,再加上时勍是个狠角色,自从去了青城公安局就没有敢私下接贿赂的,他再怎么有能耐也没法救杨玉。
“他妈的,严峰那么大本事就眼睁睁看着她进去!”他发疯似的拿出抽屉里的枪对着房间内一通乱开,把电话那头的吴法吓得一惊一乍的,气息全都吞进肚子里。
房间内彻底变成了战损风格,墙壁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次这种大规模的枪击,早就坑坑洼洼斑驳不堪了,书架和其他陈设也都布满了弹孔,在昏暗的房间里面目狰狞。
“哥,缅甸那边的玉石资源被抢得有点多啊,我要不去一趟......”“说了不用,那么点东西你也好意思去争争抢枪,一点气度都没有。”严诚不耐烦地说道。
吴法懵了,不知道严诚是不是被夺舍了,说得跟他大方似的,也不知道是谁无利不起早商业上一丁点的资源都不放过,谁敢给他找不痛快他就是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
怎么突然大度起来了。
“你盯着点野狼,我听说他跟宋平那个妹妹搞上了,这他妈不是作死吗,宋平护犊子他又不是不知道,惹了这条严峰的好狗他吃不了兜着走。”严诚没好气地道。
“是是是,哥,我这就去敲打他,坚决不让他破坏咱们的好事。”吴法松了口气,点头哈腰地应下了。
严诚手里拿着宋乔娅的档案不屑地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妈的,最讨厌小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