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凡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陈策疲惫而警惕的脸庞。房间内光线昏暗，只有窗外那永恒昏黄的天光渗入，将一切都蒙上一层不真实的阴影。
倪悦白紧紧抓着阳凡的衣角，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看看阳凡，又看看陈策，完全搞不清状况。
陈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整理着纷乱的思绪，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开始讲述他曾经经历过的那段匪夷所思的事情：
“大概……十多天前吧？具体日子我已经记不清了，这里似乎没有正常的昼夜交替。”陈策的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一切开始的时刻，“我当时……好像是在进行高空电缆检修作业？很奇怪，之前的记忆很模糊，一想就头疼。我只记得突然一阵极强的电流闪过，或者是什么别的冲击……然后眼前一黑。”
“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旅馆房间里——后来我知道叫七号旅店。我以为是事故后被人送来的，但一切都透着古怪。房间很旧，设施像是十几年前的，窗外街道的景色也完全不对。”
“我走出房间想找人问问，就遇到了韩立先生……还有另外几位……他们看我的眼神也很惊讶。后来旅馆的老板突然死了，场面很混乱，是我用旅馆前台的电话叫了救护车……虽然我知道那可能根本没用了。”
“从那天起，我就感觉……我所在的这个世界，绝对不正常。”陈策的语气变得确定起来，“空气的味道、光线的质感、甚至食物的味道……都和我记忆中的现实不一样。我试着四处探查，像个无头苍蝇。”
“我发现这个地方……范围似乎有限。我往东边走，走到边缘是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灰雾，根本进不去。西边也一样。南北两边我还没试过，但感觉有一种……本能的不想靠近的排斥感。就像有个声音在脑子里说‘别过去’。”
“晚上最可怕，我不敢睡旅馆，只能找个看起来没人住的居民楼楼道蜷缩着，每到夜里，就能听到各种‘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东西在黑暗里爬行、低语……但天一亮，那些声音就消失了，街上又会出现一些看起来‘正常’的行人，虽然他们都面无表情，行动也有点呆滞。”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这里就是阴间？”陈策苦笑一下，摇了摇头，“但我这人是干技术出身的，唯物论惯了，总觉得这想法太荒唐，可能是什么我没理解的科学现象？平行宇宙？或者……我其实一直在昏迷中，这都是我的梦？”
“时间一天天过去，回不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说实话……我还挺想我老婆的，”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奇怪的是，关于她，关于我来这里之前的具体生活，记忆越来越模糊，一想就脑袋针扎似的疼……后来我也就不去硬想了。”
“在这里，唯一让我觉得有点真实感的，是旅馆里一个帮忙打扫卫生的小姑娘。她看起来挺正常，会和我聊天，笑容也很甜……和她说话，能让我暂时忘记这里的诡异。”
陈策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双手微微握紧，指节有些发白，似乎接下来的记忆尤为痛苦。
“直到……大概一天前？我睡了一觉醒来，发现窗外天色还是那么暗沉，我以为自己醒早了但一看表，已经是早上八点！而且……街上游荡的，不再是那些呆滞的‘正常人’，而是……而是真正的怪物！皮肤灰败，眼睛空洞，行为像野兽一样！”
“我惊恐地凑到窗边，甚至看到了我隔壁单元一位很面熟的老师傅……他也变成了那样！”陈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时我才猛地意识到——天上的太阳，好像彻底不见了！永远就是这种该死的、昏黄的颜色！”
“是因为没有阳光，大家才变成怪物的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的恐惧和困惑，此刻仍清晰地留在他脸上。
“我立刻想到了旅馆那个女孩！我得去找到她！她那么瘦小，肯定很危险！”陈策的语气急切起来，“我戴上之前搜到的防毒面具冲了出去，外面的雾气浓得吓人，还带着一股怪味。那些怪物会攻击人，我只能一边躲一边跑。”
“路上，我遇到了之前见过的那几个人，”他指的是阿葛和刘拖把，“他们正在和怪物搏斗……但看起来不像要杀死它们，只是打晕，然后由后面一位很冷静的小姐……后来才知道叫魅凡，她把它们收进一种发光的容器里。他们看到我，问我要不要一起走，说东边有他们的大本营，我说我得先去找人，他们也没强求，只是告诉我方向。”
“我拼命跑到女孩住的公寓楼下……却看到……”陈策的声音哽住了，他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艰难地继续说下去，“我看到她……正趴在地上……在啃食……啃食着什么东西……地上全是血……”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嘴上……全是……她看到我，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变得只剩下贪婪和疯狂，嘶吼着就向我扑了过来……我……我当时完全傻了，就愣在那里，只会喊她的名字……”
“然后……砰！”陈策模仿了一声枪响，身体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是那个叫苏简的少年……他开枪了……她的头……就像个烂西瓜一样……”
“我冲他吼，说他杀人了……他却很冷静地告诉我，她已经吃人了，没救了，必须处理掉……不然尸体也会变……”陈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和后怕，“后来，他告诉我这个世界发生的剧变，关于那些从天边来的诡异雾气，关于永夜，关于怪物……我才明白过来。”
“之后，我就跟着苏简来到了他家，再之后他们外出行动时，就让我留守，直到……直到你们刚才敲门。”
陈策说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将自己离奇的遭遇和盘托出，一方面是解释，另一方面也是一种试探，想从阳凡这里得到更多信息或确认。
阳凡静静地听完，心中的疑虑基本消散了，陈策的描述，尤其是对苏简、叶天、魅凡等人行为方式的刻画，非常符合他们的性格和能力。
他确实像是一个不幸被卷入了维度重叠区域的普通人。
“我明白了。”阳凡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许多，“再次介绍一下，我叫阳凡，你遇到的魅凡，确实是我的……姐妹。这个世界确实出了大问题，我们现在所在的[人间道]，正在被一种来自其他维度的力量侵蚀，苏简他们应该正在努力解决源头。”
她简略地解释了一下，没有提及太多超自然的概念，以免对方更加混乱。
陈策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维度”、“侵蚀”这些词似乎比他臆想的“阴间”或“梦境”更能解释这里的怪象。
他看向阳凡的眼神多了几分信服，尤其是回想起她刚才轻易解决门外怪物的手段。
“那……苏简先生和叶先生……还有魅凡小姐，他们出去那么久没回来，会不会有危险？”陈策担忧地问。
阳凡的心也揪紧了，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事，苏简和叶天实力不俗，魅凡更是诡异难测，他们同时失联，意味着遇到的麻烦绝对超乎想象。
“我们必须去找他们。”阳凡果断地说，“你知道他们最后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吗？或者，他们有没有提到可能去哪里？”
陈策努力回忆着：“苏简先生走之前好像提过一句……说西边的雾气最浓，能量反应最异常，他们要去那边看看……还叮嘱我绝对不要靠近西区。”
西区！阳凡想起陈策刚才说过，东西两侧都有令人窒息的浓雾。
看来，答案就在西边了。
“小白，你留在这里，相对安全。”阳凡对倪悦白说。
“不！凡姐！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倪悦白立刻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她显然也是吓坏了，此时就像抓着救命稻草。
阳凡看了看惊恐的倪悦白，又看了看虽然害怕但眼神坚定的陈策，留下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女孩确实不安全。
“好吧，你跟紧我。陈先生，你也一起吧，你对附近环境比我熟悉。”阳凡做出了决定，“我们去西区看看，务必小心，跟紧我。”
她再次催动紫阳花，学着杨少川的一样，小心翼翼地将柔和而坚定的紫红色光芒笼罩住三人，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她推开被重物抵住的房门，门外走廊空荡荡，只有残留的怪物腥臭和飘散的灰烬。
走廊尽头，通往西区的方向，那浓稠的、仿佛活物般蠕动着的灰雾，似乎更加浓郁了。
阳凡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望向西方，苏简、叶天、魅凡……还有那个可能隐藏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无论前面是什么，她都必须去面对，这一次没有小川在。
三人小队，朝着那片吞噬一切的浓雾，谨慎地前进。
阳凡、陈策和倪悦白三人小心翼翼地踏入西区的浓雾范围。
一进入其中，周围的能见度骤然降至不足五米，那昏黄的天光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带着腐败甜腻感的灰蒙。
空气变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湿冷的棉絮，连紫阳花散发出的护体光芒都被压缩在周身极近的范围，显得黯淡了许多。
“跟紧我！千万别走散！”阳凡低声警告，她的洞察力在这片浓雾中也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只能勉强察觉到附近能量的流动。
陈策紧握着一根从安全屋找到的金属管，紧张地四处张望。
倪悦白则几乎贴在阳凡背上，双手死死抓着她的衣服，大气都不敢出。
脚下是破碎的沥青和散落的杂物，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浓雾中扭曲、回荡，反而更添诡异。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的雾气似乎微微翻滚了一下。
“那……那是什么？”倪悦白颤抖着指向左前方。
只见在浓雾的掩映下，隐约出现了许多静止的、模糊的黑色人形轮廓。
它们一动不动地矗立着，密密麻麻，仿佛一支沉默的军队，延伸至雾气深处，看不到尽头。
“别过去！”陈策头皮发麻，低声喝道，“它们看起来不对劲！”
阳凡也感到一股强烈的危险感从那些黑影传来。
她示意两人停下脚步，凝神观察，那些黑影似乎没有生命气息，但又散发着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安的存在感。
然而，就在他们停下的瞬间，距离他们最近的那几个黑影，仿佛被按下了开关，齐刷刷地“扭”过了头——尽管它们没有清晰的面容，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同冰水浇头！
“嗡——！”
一声非人的、充满扭曲恶意的低吼从其中一个黑影处发出，如同信号般，瞬间打破了死寂！
下一刻，所有能感知到的黑影全部躁动起来！它们原本模糊的轮廓变得凝实，化作一种由浓雾和纯粹恶意构成的、类人的扭曲形态，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嚎，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三人涌来！速度极快！
“小心！”阳凡娇叱一声，全力催动紫阳花！
嗡！
紫红色的光芒骤然亮起，形成一个更大的保护光圈，将陈策和倪悦白也笼罩在内。
最先冲到的几个黑影猛地撞在光罩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身体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般消融了一部分，发出痛苦的尖啸，但更多的黑影前扑后继地扑了上来，用扭曲的爪牙疯狂攻击着光罩！
光罩剧烈波动，阳凡感到能量在飞速消耗！这个地方确实很不对劲！
“这些东西……杀不完吗？！”陈策骇然地看着光罩外越来越多的黑影，它们层层叠叠，几乎要将光芒彻底淹没。
阳凡咬紧牙关，一边维持护罩，一边尝试操控紫阳花进行反击，黑红色的漩涡再次出现，将靠近的几只黑影撕碎、吸入。
但消灭几只，立刻有十几只补上！黑影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仿佛整个西区都已经被这种怪物填满！
“不行！数量太多了！我们冲不过去！”阳凡很快做出判断，这样下去，她的能量迟早会被耗尽，到时候三人都得死在这里！
“后退！先退回之前刚进来的方向！”她当机立断，一边用漩涡逼退近处的黑影，一边护着两人艰难地沿着来路后撤。
黑影们穷追不舍，嘶吼声在浓雾中汇聚成令人心智混乱的恐怖合唱，三人且战且退，好不容易才冲出了浓雾最浓郁的区域。
那些黑影追到雾区边缘，似乎受到了某种限制，不甘地嘶吼了一阵后，缓缓退回了浓雾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