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武将轻声嘀咕，惹得皇帝瞪了他一眼。
道释心中清楚，相国寺至高无上的地位全赖皇室信重。
如今陛下对他占卜结果不满，若他不做些什么，只怕相国寺会日渐落寞。
因此他忙道：“今次占卜，除了此签，庄阳郡主聆听神迹，预言西凉来犯，侵大庄东山三关。”
“什么？竟是东山三关？”
皇帝目光如炬地看向安重华。
方才驻守双山的官员来报，西凉人近日频频练兵，隐隐有用兵来犯的迹象。
如今大庄刚胜了北戎，正是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西凉蠢蠢欲动，对大庄来说绝不是好事。
方才殿内所争执的，便是要否筹备军需，迎战西凉。
“此预言，几分真假？”
道释一脸为难，最终还是对安重华的信任占据上风，“庄阳郡主气运无双，占卜结果定然无误。”
“无误个屁，胡说八道！西凉人就算出兵也是攻打双山，怎会舍近求远去犯东山关。
陛下，此等军国大事，怎能让无知妇人乱议朝政！”
皇帝不轻不重瞥了一眼，那武将立即噤声，却还是面露不服。
安重华淡笑一声，“西凉离毗邻双山，以往十数年来，虽有小股战力袭城闹事，却总是小打小闹。
可此次，西凉却练兵数月，定然所图不小。
将军说西凉就算出兵也是攻打双山，可双山十数年被西凉骚扰，早已是地贫民困。
若将军是西凉将领，会大费周章地攻打一个一贫如洗的城镇吗？”
那抬杠的武将语气一窒，面色凝重起来。
他是跟在朱尧将军身边的老将，听安重华一说，立即意识到对西凉来说，攻打东山关是绝佳的计策。
东山毗邻重兵把守的双山，气候舒适产物丰富，更富庶多年。
若西凉以攻打双山为饵，吸引全部兵力。再重兵绕后围攻东山关，一入关内便可对双山前后夹击！
前世，西凉便在东山毫无防备之时攻入，连占大庄三城。
入城后西凉人嚣张至极，竟学北戎做派，将城内大庄臣民视作奴隶驱使，甚至还编出三等人理论。
西凉皇室是一等人，西凉子民是二等人，而大庄子民则是三等人，与猪狗牛马无异。
西凉人兴起时，竟还会斩杀几个大庄奴隶炙烤分食。
一时之间，素有鱼米之乡称号的东山，宛如人间炼狱！
“臣向陛下请旨，请求带兵前往西凉边境，无论西凉人打的什么主意，臣定将西凉的阴谋瓦解在腹中！”
皇帝盯着他看了片刻，仿佛在斟酌他话中的可信度，“西凉异动还未有定论，爱卿不必如此心急。
命双山的守将仔细查探，务必查清西凉军队的动向。”
他伸手一掩，拦住那人急欲出口的话，看向安重华：“昨夜重华大挫北戎锐气，朕还未赏你，你可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皇帝会有这番安排，全在安重华意料之中。
如今大庄武将中只有朱家人堪用，在边关盘踞多年。
自动请命的陈盛又对朱尧忠心耿耿，皇帝哪敢将双山的兵权再递入朱家将手中。
他对朱家的忌惮，正是安重华的机会。
“陛下说起北戎，庄阳倒想起西凉。十年前，西凉不过一支小小游牧队，连温饱都要靠偷窃大庄农田。
不想十年暗中潜伏，如今竟已隐隐有威慑大庄之势，又对大庄虎视眈眈。
若不及早斩草除根，只怕日后会跟北戎一样成心腹大患。”
陈盛上前两步，扬声道：“庄阳郡主所言极是！陛下想谋定而后动，焉知不是给西凉富国强兵之机。”
皇帝隐有些不快扫他一眼，一旁文臣知机上前，“陈将军满口喊打，如今国库之空虚，担负得起一场大战吗？”
眼见他们又有要争执起来的迹象，安重华又道：“正如庄阳方才所言，十年前西凉于大庄不过是蝼蚁，短短十年就能引得大庄重臣为之争论不休。”
殿内霎时一静。
“庄阳前年曾游历西凉，史书游记上所写的落魄小族，如今高城阔路，繁盛之态可比临安。
庄阳疑惑，求问名师才知，西凉人口不多，为求自保，所育新生儿无论男女皆做军队兵师教养。
因此西凉一族无论男女俱是能征善战，如今西凉城中，开店做工、迎客售卖的人中，女子比比皆是。”
“反观大庄，方才诸位大人斥我无知妇人乱议朝政，焉知西凉正是无论男女都骁勇报国，才有今日之盛。”
当时世情，女子卑弱，只配为男子附庸。
未出嫁时是家中财产，出嫁后依附丈夫，做打理后宅，生育子嗣的工具。
丈夫若死，女子殉葬而亡还会得到嘉奖。
安重华这话，说是石破天惊也不为过。
偏她好似无知无觉般继续道：“大庄如今人口不足五百万，便是因屡次大战，人口锐减。
而这五百万人里，除却妇孺与老人，能耕地倔井、种粮做工、经商生财、入伍打仗的壮年男子，只一百多万。
若能如西凉一般，让固守闺阁的女子和男子一样，活跃于各行各业，创税收财富，壮我朝国防。
届时大庄也能兵强马壮粮草富庶，诸位大人还用畏惧区区一个西凉，还用担忧国库空虚一事吗？”
“一……一派胡言！”一旁的文官被她这惊世骇俗之语，震得脑海空白了一瞬。
反应过来之后，张口便斥，“竟敢说出此等狂悖之语！”
就连陈盛也瞪眼怒道：“简直胡言乱语，哪有女子行军打仗！女人进军营，岂不是乱套了！”
女子入世，与男子同场争胜，确实惊世骇俗。
这些官员对此言勃然大怒，安重华早有预料。
不过，龙椅之上的皇帝看着陈盛火冒三丈，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
安重华心中微定。
殿内争论之声此起彼伏，安重华跟道释将签文呈上后便退出大殿。
她今日抛下一枚惊天巨石，只是不知，这颗石头会在朝野之中引起怎样的震荡。
道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隐隐觉得，自从安重华说出西凉来犯一话之后，接下来的走势仿佛尽在她掌控之中。
就连他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似乎为她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