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 章 鲛纱与鲛珠
没等他有所反应，九昧先一步跳了起来。
“你居然好意思这么说？！”九昧不可思议，“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呢？”
“说出一个打的过我并有欲望和我打一架的。”墨泽不动如山。
九昧被噎住了。
“……好吧，还真没有。”
九昧深思半晌，悻悻道。
看到九昧吃瘪，少年上前给他个安慰的拥抱。
“还是你好，阿毛……”九昧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泪眼汪汪地往少年怀里钻，来回蹭少年胸前的衣襟。
墨泽看不惯这腻腻歪歪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他有所感觉，看着墨泽。
果不其然，下一秒墨泽朝他招手，揉捏起他的脸蛋来。
后来他才得知，墨泽并不是不喜触摸，而是厌恶所谓的情欲。
“他讨厌被情感左右，认为这是种混浊混乱的东西。”九昧耸耸肩，他并不认可墨泽的观点，却也是不置可否。
对于九昧自身而言，他十分享受能将身心沉溺于情绪的浪潮中，随着浪潮翻涌，不知明日会漂向何方的失控感——这意味着每天都会有不同的惊喜。
而墨泽不同，他天生可以看透世间万物，无论多么精妙的伪装，在他面前通通失去了意义。尽管他承认“情”这种东西确实很有意思，但他从未想过沉溺。
因此相当排斥旁人用沾染了情爱的东西触碰他。
这对他而言是种玷污。
九昧到底没有陪伴他们太长时间，将他们送出自己的领地便从容告辞。
听墨泽讲述，他们这几月路过的九山八岭属于九昧的地盘。九昧是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妖族，没有之一。有些妖族在占领了地盘后会选择进攻人类，而九昧这个活了两万年的九尾狐早已学会如何与万物共处，其中自然包含人族。
而九昧送他们这一程，也当是尽地主之谊了。
墨泽没有聊太多，他也没有再问。总归再有兴趣时墨泽总会讲给他听。
路上零零碎碎遇到了许多各种各样的……妖？或神？他也无法做出总结。
墨泽与人类相识甚少，倒是许多山神或妖和他较为熟稔，不过大多数并不带有善意，反而带有深深的偏见。
祂们认为墨泽性情凶残暴戾，做事也是我行我素，十分不讨喜。但在面对他时倒是带着几分慈爱，于是他也不好说什么。
但其实他在心底认为不是的。
他觉得墨泽很讲道理。
比如一月前的南海，他们本是路过，墨泽心血来潮想向海里的鲛人讨要东西，于是将其唤了出来。
一个容貌美艳却长着一口尖牙的美人浮出海面，漆黑的瞳孔看着他们。
“我要一件鲛纱还有一蚌的鲛珠。”墨泽伸手就要。
美人似乎第一次面对这么直白的讨要，面露诧异，打量着他们。
此时他们正在海上，离陆地有不短的距离——起码在这个方位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海岸的，听闻鲛人有可以蛊惑人心的歌喉、撩拨海浪的力量。
若在此地发生争执，恐怕寻常人难以存活。
墨泽将就他，知道他不想被人夹在怀里，便要了艘渔民的小船，低调着启航了。
而鲛人完全看不透墨泽的本领，只被他容貌吸引，很难移开目光。
鲛人在听着墨泽理所应当的口吻后相当诧异，甚至怀疑起这人类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但很快，鲛人的王来了，比那普通的鲛人更加靓丽，如同夜晚朦胧的月光，皎洁柔和。鲛人王挥手让迷茫的臣民退下，自己对上墨泽。
“要鲛纱作何？”鲛人王明显知道墨泽。
“因为我想要。”墨泽冷冰冰的，不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什么。
“……恕我不能答应。”鲛人王见他这模样，便摇摇头。
墨泽眼眸瞬时像是淬了冰，四周温度骤降。寒风吹过，甚至海面结起了霜。
“不给？”墨泽咬着字，冰冷的金眸注视着鲛人王，窒息的压迫感如高山般不可抵挡。
“我——”
鲛人王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墨泽已经掐住了他的喉咙。
“不给就死。”墨泽没有和他废话的耐心。
“我知道，鲛纱织一匹要花费百年时间，鲛珠凝聚一颗则需要十年。我也不要多，就一匹一蚌，算起来也不过区区几百年。你却不愿给我。”
墨泽不给他狡辩的机会，缓慢说着，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你……这样和抢有什么区别？和那些叫做土匪的人类有什么区别？”鲛人王已是满脸通红，挣扎着道。
“我就是在抢，又如何？”墨泽理直气壮，“不要试图用人类激怒我，你若不给，我就杀了你。”
“若我——”
“然后我会去找你妻子、小孩，你有三个孩子对吧？最小那个才两百岁。”墨泽气定神闲，另一只手忽然下指。
瞬间，海面裂开道狰狞漫长的峡谷，海水被看不见的刀刃分割开来，一直蔓延至海底深渊。墨泽乘坐的小舟却一动不动地浮在半空，往下望去，深海中藏匿的鲛人一目了然，他们独特的身体哪怕在海里也是特殊的存在，简直一览无余。
而再往下，是无尽的黑暗。
“我问他们要，如果他们再不给，那他们也要死。就算你们死完了，我也会拿到我想要的。”墨泽语气平静地像在诉说一个道理——
弱肉强食。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墨泽，霸道、残忍、不容反抗……如太阳般耀眼的金瞳实际上并无温度，只是太过好看，让人总会忽略掉其主人的恶劣。
“呃……”
鲛人王以最快的速度点头答应了。
他没有别的选择，墨泽也没有等他挣扎的耐心。
看着鲛人奉上的鲛纱和鲛珠，他有些好奇地凑过去看，却不想墨泽直接将鲛纱搭在了他的身上。
“如此强取豪夺，当真自我。”鲛人王到底有些怒火，他的喉咙被捏伤，一路憋着难受，忍不住讽刺道。
“你对那些人类不也如此。”墨泽眼神都没分给他半分，“临海的人类若交不上足够的蚌壳海胆，你不也会威胁他们降临水灾？”
“你——？！”鲛人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事，震惊地看着他。
“你在为那些人类打抱不平？但我们比他们强大，他们有求于我，自然该向我等俯首。”鲛人王以为他要插手，道。
“不。”墨泽数着蚌壳里的鲛珠。人间只有帝王才能得到不过几颗的鲛珠在他手上已经过百——虽然他只要十几颗，但鲛人王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将数量翻了十倍。
“你要这么想……你比他们强，所以能压迫他们，而我比你强，自然也能压迫你。”墨泽数够了，随手将其给了枭，掀起眼皮似笑非笑，“怎么，角色互换，很不满？”
鲛人王自然不敢直白地说出来，只看向默不出声只管数珠的枭：“你跟他走来，这样的脾性竟然受得了？”
他茫然抬头，看了看毫不在意的墨泽，又看了看鲛人王，慢吞吞道：“我觉得……挺好的。”
“好？“鲛人王似乎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就他，这样……好？！”
随着鲛人王的比划，他看出是在说墨泽威胁一事，但他并未过多思考，只是道：“但那是因为你不给他啊。”
鲛人王语塞，瞪着他看了半天没再憋出一句。
什么话？
这叫什么话？！
感情他土匪头子进我家我还得三请四邀客客气气地把他要抢的东西送出来？
什么人啊这是？！！
不光鲛人王不理解他的思维方式，连墨寒羽听了也不理解。
“你是不是有些，太……”
对墨泽的偏心太重了。
墨寒羽没说出来。
因为秦枭眼睛露出了疑惑。
“可能吧。”但这一次秦枭没有反驳，点了点头，“也许是因为他带我走了那么长的路，让我看到世界终于有了颜色吧？”
在墨泽带他出山前，他眼里的世界是没有任何色彩的。
在昏天暗地的铁笼时，世界是黑白的，除去倩溅出的那抹血红；
和邙灵在山谷被人围住的时候，世界是灰暗的，就连火把上的焰心都只是烁烁白光；
到了邙山，和那些虚无缥缈的鬼魂日夜相伴，眼中自然没有旁的色彩；
直到那雪白身影出现的那一刹那。
世界终于从黑白灰中逃脱，增添一抹震撼无比的金辉。
尽管在墨泽带他走的前几天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潜移默化间，他逐渐对周围的生灵起了兴趣，萌生出名为好奇的情感。
他第一次询问墨泽一株不起眼的绿株时，并不觉得会得到回答。
但他得到了。
墨泽随手保留下那株植被的色彩，并在不经意间留下更多的色调。
这让他眼中的世界开始熠熠生辉起来。
青翠的叶片在微风中轻颤，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水中色彩斑斓的游鱼如流动的宝石，闪烁着生命的光辉……这一切的一切，像无数五彩斑斓的碎片，将原本灰暗的世界拼凑的焕然一新。
可能墨泽并没有注意到。
或者他根本不在乎。
但没关系，他在乎就够了。
秦枭眼中浮现几分笑意，柔软湿润的情感让墨寒羽颇为复杂。
感觉到手指被缓缓攥紧，秦枭回神，望着那蔚蓝的眼眸，笑了下：“走神了。”
“你在想他。”墨寒羽笃定道。
“并不准确。”秦枭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我在想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