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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习习长烟,水波粼粼航船,好汉望天空悲切,岁月几流年,赤手空空还,微子不是陶公,哪有世外桃源?相别时难见亦难,月缺又月圆,云舒复云卷。

且说公孙胜与李俊二人,刚站到微子湖外大道边没多久,大道上早有一队人马过来,全部穿戴着番人衣服。李俊一看,大惊,公孙胜笑道:“俊,狐假虎威尔,前面那位,不正是武二哥吗?”

李俊一看,大喜过望,急忙向他们招手示意。武松也看到了他们,紧走两步,过来施礼相见。史进带领樊瑞、项允、李衮早已跪在了地上,纳头便拜。公孙胜扶起他们,对众人说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请诸位上船,我们到微子岛上一聚。”众人听了,也不多言,随同李俊上了大船。船上众人摇橹,大船慢慢离岸,向湖中心划去。

萧丙甲来过这个地方,不过哪儿是这样的情景?后世光景,自然比不了现在。且见:烟霞如洗,波光粼粼,游鱼如织,湖光山色如画卷,莲舟动,莲女现,采莲一曲多缠绵,藕断丝儿连,烟雨人家自消遣,经春秋,又一年。

再看那运粮河主航道上,亦非后世“水上火车”,浓浓黑烟,呜呜长鸣,匆匆忙忙之景象,却是:白帆连连,艄公起歌声,前船唱罢后船应,乱世唱太平,竹排渔翁赶鱼鹰,芦苇丛里惊飞鸿,但听三皇五帝,不说宋江公明。

萧丙甲长吁短叹,公孙胜笑道:“萧先生,此或谓‘横看成岭侧成峰,前世今生自不同,司马不识公明面,却与盗柘论奸忠’啊。”

萧丙甲笑道:“丙甲,一俗人也,只知这江湖之中,除了杀人放火,阴谋荼毒,人情冷暖,黑白无常,名利交易等等之外,便是吃喝拉撒,无论是朝廷,还是堂主,没了粮草,便没了天下啊。所谓的人心,皆是粮食子儿聚拢起来的。”

公孙胜哈哈大笑,说道:“萧先生此言,最为质朴,亦最为实用,古人所谓‘仓廪实而知礼仪、仓廪空而生盗柘’,然而,后世之人,于‘仓廪实’时,便早生出盗柘之心了,何也?不均也。记住,八百年后,也均不得。”

萧丙甲愕然良久,自言自语道:“千年之后,恐怕也只是一句口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高高在上的圣君们,于歌功颂德、歌舞升平之中,早已是天上的神仙了,岂知人间的疾苦?官员臣子,富豪列强,平民流氓,地皮无赖,又有几个不想把这实实的仓廪据为己有啊?于是便生出诸般怪事来,宋公明,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过客罢了,抑或只能算是个跳梁小丑。忠义二字,糠皮尔、屎尿尔。”

公孙胜又是大笑,武松、史进二人,更是听得惊讶,插不上话,即便是读了‘帝王篇’的李俊,也觉得他们二人之言,有悖于常理,视‘忠义’为糠皮,为屎尿,实在是闻所未闻。

就在此时,有两只小舟划出了芦苇荡,向大船靠拢过来,小舟上的人,悠闲自得地唱着歌谣:殷纣无道乱朝纲,微子箕子走首阳,唯剩下皇叔名比干,剖心挖腹割断肠,世人都说忠义好,谁不想忠臣与良将,忠臣比干一荒冢,降臣微子开宋邦,东周春秋成了五霸,出了个假仁假义的宋襄王……

公孙胜笑了,说道:“童威、童猛回来了,我们有肉吃了,还带回了一个落单的好汉阮小七,你们看。”

公孙胜的话还没有说完,两只小舟便飞也似地向这边划来。小舟之上,果然是童威、童猛、阮小七,一只船舱内,放的是采购的鲜肉、时蔬,一只船舱内坐着的,正是阮小七的瞎眼老娘。这位老人,真是经历了风雨沧桑啊。梁山泊突围之前,阮小二把他托付给了一位邻居,才得以保全性命,然而,宛子城里,又有多少家眷,早已做了孤魂野鬼啊。

武松等人,于船上向三人施礼,童威、童猛、阮小七连连还礼。三条船上的人,欢笑着,已经停靠在微子岛岸边的码头。阮小七背起自己的老娘,众人感叹一番,这才携手上岸,直奔岛屿最中心,也是最高处的微子庙而来。但见那微子庙:

石块垒墙石片瓦,黄旌悬挂宋人家,可叹彼宋非此宋,春秋霸业不堪夸。荒岛留得香火在,千年湖光照冬夏,金戈铁马沉水底,沧海巨变话桑麻。

众人看了一番湖光山色的情致,确与梁山水泊无二,同是运粮河上的一颗灿烂明珠,如今却变得苍凉而空寂,让人好生感叹。阮小七又说起梁山泊早已化作一堆废墟之事,众人又是感叹一番。就在这时,童威、童猛弟兄,早已准备好了净室茶水,延请众好汉洗漱了一番,引领到大厅落座。众人客套一回,恭恭敬敬请入云龙公孙胜坐了首席,萧丙甲次席落座,李俊、史进等人这才依次坐了,童威、童猛兄弟,给各位好汉奉上微子湖荷叶茶,淡淡的清香,让众人觉得回到了家中。

萧丙甲再拱手,问入云龙公孙胜:“先生,敢问下一步如何走?”

入云龙公孙胜哈哈大笑,说道:“萧先生,这个问题,难道还要问我?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萧丙甲也笑了起来,说道:“丙甲愚笨,好多事,只知道结果,却不知道为何是如此结果,又如何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也就是只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吧。”

公孙胜又笑道:“知其然,足矣,何必又要知其所以然呢?知天命而尽人事,此生足矣。”

就在二人打着哑谜般说话之时,童威、童猛兄弟,早已端上来酒菜。公孙胜也就停止了与萧丙甲的谈话。李俊给众好汉满上了酒,厅堂里的气氛,也一下子热闹了许多,众好汉似乎又找到当年的感觉,纷纷举起杯来。没想到,武松的一句话,却又把大家的兴致打破得烟消云散了。他说:“公孙先生,萧先生,各位兄弟,这第一碗酒,还是让我们祭奠晃天王和诸位已经走了的弟兄们吧。”

嘿,这真是:酒为祭物献神灵,诗为寺言难沟通,英雄相聚秋风里,换来叹息泪一盅。梁山水泊成荒场,宛子城内鬼魅鸣,难饮活人酒一盏,惹得一片唏嘘声。

再说济州府衙,五府兵马副都统、济州府尹兼理泰安府知府的张邦,可谓是春风得意。几年之内,从一个散淡的七品编修,清水衙门里的小官,上升为统管着济州、东平、东昌、青州、泰安五府兵马,又兼理济州、泰安两府府尹,可谓是平步青云,春风得意。如今又领了朝廷亲笔谕旨,征讨反了泰安府的林冲、鲁智深等人,内心里好不高兴,这种差事,平常可是朝中的将相们才能干得的,类如宿元景、梁师成、高俅、张叔夜、朱缅、童贯等,可都是大宋国的中流砥柱之人,如今自己也纳入到这些人的行列,离将相之位,还会远吗?

不过,此时的张邦,又心生出几分惆怅、怜悯来,他想起了自己到阳谷上任,渡过黄河之时,林冲手刃陆谦、富安,而又免了自己一死,还说让自己到阳谷当个好官。那时,他就能看到林冲眼中如火一般的激情,嫉恶如仇的愤怒。后来,更听萧让、金大坚等人说起,林冲此人的忠勇,是一个让敌人都不得不佩服的英雄。张邦的心在波动着,血腥的杀伐,能不能被和谈所取代,招安,未必不是一条归途。他甚至与林冲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的内心波动着,他决定,留给林冲一条活路,他要给林冲写一封亲笔书信,以表达敬仰之意,劝其投降。

就在张邦决定给林冲写信劝降之时,乐和面见了愁眉苦脸的高衙内。对于林冲,高衙内是了解到骨子里的,自从到山东任职、督军以来,高衙内日日夜夜都感觉到,林冲的刀剑就在自己的头顶上来回盘旋着,林冲这个人,是不可能饶恕自己的。他痛悔着自己年轻时的荒唐,他甚至梦里见到了林冲妻子张氏苦毒的眼光,他梦见了陆谦、富安两张空空的皮囊,他梦见张教头无助的眼神,他梦见倒在他面前的灾民、死在他刀下的亡魂,每每梦醒,他已经是通身湿透了。

神情紧张的高衙内看到了明知是梁山泊探子,却又把他留在身边的乐和,问道:“你送你姐姐回登州时,可曾又见过林冲?”

乐和拱手,说道:“大人,我今日来,正为此事,现如实向大人禀报前情,任凭大人断我生死。自从寻找姐姐见过一回林教头的面,后来又见过两次。一次是送姐姐到登州后,在回来的路上,我顺道去了一趟黄龙山。那时,他们刚刚打下了赵家寨,杀了寨主赵能和穆弘、穆春兄弟,为秦明将军报了仇。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问过教头,可有寻找宋江,归队之意?教头当时摇了摇头,说了声:‘好马不回头,好女无二嫁,堂主那里,恐怕也不是个归途。’我又问他,难道就这样守住黄龙山,当一生一世之强人?他又摇了摇头,说了句:‘泰山立千仞,五岳数第一,众神占绝顶,古圣多封禅,岂能让我林冲给污秽了?林冲自无反意,只是欲求一苟活之处,报亡妻一箭之仇恨,当瞑目矣。’”

高衙内听了,黯然,看来,这个林冲不死,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于是,又问道:“不是听说他身边有一绝世美女,人间侠客,对他爱之入骨,难道他就没有移情别恋,衷情于她?”

乐和摇了摇头,说道:“世人皆知三娘美,何人读懂林教头啊?林教头为人,如明月,天地可鉴,扈三娘为人如清风,山河为证。他们二人,本是师徒,况那扈三娘,本是个未亡之人,二人之关系,如父女,如兄妹,而绝无什么风花雪月之污秽,如此传言,实在是辣了良知的眼睛啊。”

高衙内听了乐和之言,尴尬地笑了,问道:“你上次从芒砀山归来,是不是又去了黄龙山一趟,他又如何说?”

乐和回答道:“大人恐怕早就看出来了,也从日期上怀疑了我,因为当初是大人派我到芒砀山,向公明兄通风报信的,从济州到芒砀山,路程并不遥远,不会用那么长时间的。是的,我确实又去了一趟黄龙山,其意有三,一是,向教头通报,鲁智深等人,极有可能于近日到达黄龙山,与其兵合一处,将并一家。而且,武松所言,我亦听见,他与鲁智深相约,秋后,也应该就是此时,他也要带着他的姐姐,到黄龙山与林冲、鲁智深相会,再图后事。二是,我想与教头商议,任凭我的两个兄弟解珍、解宝、两个同乡邹渊、邹润的意思,去寻找我姐夫孙立,逃个活命。三是,要探听一下教头真实的意思。”

高衙内想了想,说道:“你的意思,你是走到了鲁智深等人之前了,林冲对于鲁智深、武松前去黄龙山,有何反映?他又意欲何为?”

乐和说道:“林冲、鲁智深、武松,梁山泊之魂魄也,三人会聚,乃是上天的注定,更是星宿的聚合,恐怕谁也阻挡不得。但,他们的汇聚,对于我们而言,未必是什么坏事。我敢断言,三人未会聚之时,林冲是条有形的龙,三人会聚之后,林冲这条龙,要潜伏于海,飞翔于云,变有形为无形矣。”

高衙内忙问道:“你,为何能做出如此判断?”

乐和叹了口气,说道:“他们是得道之高人,岂能以名利论之?”

高衙内又问:“张副都统想招安林冲等人,难道不可能?”

乐和笑道:“若招安能成,哪就不是林冲、鲁智深、武松了。张大人那里,恐怕是单方面的热情吧。”

高衙内又追问道:“哪,这一仗,只有打了?”

乐和摇了摇头,说道:“战争结束的方式,除了征服与被征服之外,难道没有一种其他的形式,比如,不玩了。”

高衙内沉思良久,呐呐说了声:“不玩了,也只好不玩儿了。”

这真是:战马迟迟不前,旌旗低垂不展,济州城头兵不点,战火又一年,生灵多涂炭,谁言重开战端,血雨腥风泰安,秋风猎猎大地染,山河无颜色,天地为之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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