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军中军动了”
朔风猎猎,带起旌旗万千。
劲风鼓荡之间,万民军中军阵中绣着“李”字的玄黑色大纛伴正猎猎而动。
背负着旗帜的令骑正跪伏在李岩的身前,向他汇报着来自扬州城北的消息。
“看来陈望已经收到了北直隶的消息。”
李岩神色严峻,缓缓起身。
陈望野心勃勃,虽然身处明廷之中,但是早就心怀他意,所以筹谋了很多的事情。
靖南镇之中有一个名为情报司的机构,李岩很清楚。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陈望在很多时候往往能够料敌机先,靠的就是情报上的优势。
李岩也曾经想要效仿设立类似情报司的机构。
但是这样的机构需要大量的银钱投入,还需要可靠的人手,更需要一定的势力和经验丰富的老手带领。
而这几点,恰恰却是李岩缺少的。
万民军缺钱缺人,从各城之中官绅士族家中追赃索饷的银钱,大部分都要补助给军队。
万民军一直以来都没有长期可以发展的地盘。
凤阳、徐州这些地方刚刚攻下没有多久,就又丢失。
长江以南的江南地区,他们也才占据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这么短暂的时间,根本就做不了什么事情。
清军的动向瞒不住陈望,这是李岩早就清楚的事情。
但是李岩没有想到,清军的信使刚到,陈望便已经下令直属的军队开始调动。
这无疑是郑明了陈望已经早先一步收到了来自北方的消息。
靖南镇情报司能力的恐怖,让李岩的心中不由暗自发寒,他的信心在连番的打击之下被消磨的几乎将要殆尽。
“传令三军,固守营地,绝不可浪战。”
李岩深吸了一口气,他目视着不远处的扬州城,沉声道。
明廷京师的情况,他还算了解。
在经过了天灾、瘟疫的连番打击,明廷原本就薄弱的军事实力再度大打折扣。
清军此番南掠,几乎倾尽全国之师。
明廷外无强援,内无镇守之军,粮草缺乏,军饷不足,早已经是风中残烛。
崩溃。
只是早晚的事情。
明廷。
坚持不了太久。
扬州之战,他们没有必要胜。
只要不败,就是胜利。
换句话说,扬州之战已经没有必要打下去了。
只要拖住,拖到清军攻陷明廷的京师,陈望就没有办法维持对于扬州的攻势。
“袁时中麾下的倡义营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岩走到望台中央摆放着舆图的位置。
“昨日靖南镇以两师之兵猛攻扬州,袁将军领兵屯驻于扬州以东最北沿的棱堡驰援城中。”
舆图旁原本正在忙碌的万民军将校当下弯腰行礼,恭敬道。
“最北沿……”
李岩的目光逐渐上移。
“靖南镇以九师围困扬州,以汉中两师,山东两师,居扬州以北,为中军,所部兵力超过六万。”
“这些时日山东镇下刘泽清的部队一直是进攻扬州的主力军。”
袁时中靠近了一些,指着舆图,向着李岩禀报着这些时日探查出来的情报。
“五日前,贺一龙领兵出战,趁靖南军兵退之时突袭靖南军军阵,阵斩刘泽清,小败靖南军一阵,收复扬州北段城墙。”
“但是随后靖南军遣左光先领汉中镇第四师出阵,汉中镇铳兵犀利,火炮众多,我军刚刚收复的扬州北城再度沦陷。”
袁时中紧蹙着眉头,叹息道。
“陈望的算盘打的好啊。”
李岩冷哼了一声。
“陈望的算盘一直都是如此,拿着我们万民军当成他的磨刀石。”
“他看不上刘泽清这样的丘八,也看不上刘泽清麾下的那些兵痞,一早打定的主意就是让刘泽清死在战场上。”
“但是这回,他终究要自食其果!”
李岩注视着身前的舆图,他的声音冷冽。
这一切,何尝不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陈望统合南国诸镇,又收拢了西军一众残兵。
按照陈望一贯的作风,必然是想要拿扬州作为练兵场,磨砺麾下这些新附的兵马,就像是当初在襄阳、徐州、凤阳这些地方一样。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有一点喘息之机,可以和清军联合起来。
若是陈望一开始就不管不顾,全力猛攻扬州,与他们白刃交锋。
根本不会形成眼下的僵持的局面。
“扬州以东为靖南之河南镇,编号为第四、第五、第六三师,十二营兵马,三师皆为西军降卒,按照靖南镇编制,三是师合有兵马三万六千人,统兵主将为西军李定国。”
靖南镇的编制并不算太难探听,毕竟旗号就放在那里,靖南镇的旌旗号幡还有编制现在都已经与明军相去甚远。
“扬州以西为靖南之湖广镇,编号为第二、第三、第四三师,三师皆为关内援剿兵马改编,按照靖南镇编制同样有兵马超过三万六千人,统兵主将是左良玉。”
“不过经由探查,扬州西面靖南镇湖广三师,共有十四营,实际兵力超过四万人。”
这些时日,陈望把扬州城当做一个巨大的练兵场,不断的投入兵力锻炼。
靖南军的实际伤亡并不高,差不多在四五千之数。
当然,这并不包括刘泽清麾下的一万多名营兵伤亡。
刘泽清麾下那些兵痞的战斗力几乎聊胜于无,不过是填线的炮灰,大部分都阵亡在填壕的路上。
“贺一龙和刘希尧麾下伤亡如何”
李岩神色微沉,询问道。
“两人麾下的兵马伤亡抵近万人,扬州城内的守军士气低落,汉中镇的第四师占据城北,在城墙之上架设火炮,可以直接轰击到东西两城。”
袁时中的目光在舆图之上游离着,他的神色凝重,沉声回道。
“贺一龙和刘希尧组织麾下的精兵连冲了四五阵,但是都被汉中镇的营兵打退。”
“根据这些时日的探报查得,汉中镇下的兵马铳兵的人数应当在七成左右,临阵对敌,铳响声不绝,几无停息之时,冲阵军兵往往未及近前便已伤亡大半不堪再战。”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汉中镇下的铳兵铳枪之上装备着数尺长的铳刺,装备铳刺的铳枪还不影响击发。”
“就算是顶着伤亡冲到近前,也根本没用,我的军的军阵早已经凌乱,根本就不是那些铳兵的对手。”
无论是西路的靖南军还是东路的靖南军,他们都能打的有来有回。
但是唯独北城,由陈望直领的中军汉中镇,他们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步兵强攻,除非是数倍以上的兵力,不然抵到近前也没用。
骑兵强攻,就算是蒙古人,也没有那么多的骑兵可以霍霍在正面冲阵的路上。
远程对射,汉中镇下铳炮齐全,火铳连绵不绝,火炮威力极大,且数量繁多,一个营便有数十门火炮。
而他们有什么
整个万民军之中的火炮除去水师之外,能达到汉中镇标准的火炮统共不过百门,余下的按照汉中镇的标准,充其量只能算做是铳。
至于汉中镇下的那种重炮,更是一门都没有。
“火炮杀伤虽然不大,但是对于军心士气的打击可谓无解。”
谈起汉中镇下的火炮,袁时中的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些许的绝望,他的语气沉重。
“有着城墙、堡垒的遮蔽还好,但是野战对敌,没有遮蔽,我军往往还没有接战,很多军阵便已经在火炮的轰击陷入崩溃。”
“能够顶着火炮的轰击抵至近前的兵马少之又少。”
“汉中镇所有的战法,现在都围绕着火炮而进行。”
袁时中这些时日一直在前线,在凤阳之时,也是他领着兵马和汉中镇作战,所以他很清楚这些事情。
“汉中镇军阵严谨,临阵之时,以火炮先攻,火铳为盾,骑兵为矛。”
“军阵越是严密,火炮杀伤便越大,士气受挫便越重,然而我军若是军阵疏离,却是可以降低火炮对于军心士气的影响,也可以降低伤亡。”
“但是……”
李岩久经沙场何尝不知道袁时中想要说什么。
“但是我军军阵一旦疏离,游戈在两翼的汉中镇骑兵便会立即出击。”
“失去了严整军阵的步兵根本没有抵抗骑兵的冲击,只会沦为待宰的羔羊。”
袁时中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前些时日,如何针对汉中镇的战法,我们想了很久的时间。”
李岩抬起头,看向袁时中。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无解。”
袁时中神色灰暗,叹息了一声。
“起码对于我们来说,是无解之局。”
“唯一的解法,是我们拥有了汉中镇相差不多的武备和火炮。”
“以堂堂之阵,战而胜之。”
“个人武勇在面对汉中镇兵之时毫无用处,战局的胜负,只在于军兵的训练,勇气,武备。”
一路走到现在,袁时中已经是成为了李岩左右手的存在,和李际遇的地位相仿。
虽然最初跟随着李岩起家的是瓦罐子和一斗谷。
但是瓦罐子和一斗谷两人的成长却是远不及袁时中。
瓦罐子和一斗谷在河南起兵鏖战数年的时间,却从未攻陷过任何一座城池,麾下的兵马也一只都是在两三万人徘徊。
但是袁时中才起兵初期便连破州县,麾下从者十数万,而后更是在与官兵的大战之中连战连捷,在军事的天赋远超瓦罐子和一斗谷两人。
唯一的一场兵败,还是兵败于孙传庭的手下。
而且还是因为孙传庭先行借助了卢象升的声名,瓦解了其麾下大部分兵马的斗志。
纵横大名府、连败官兵,聚众十数万,盛极一时。
在加入了万民军之中,袁时中可谓是如鱼得水,一路升任制将军,执掌万民军中军之倡义营。
白洋河之战,经炮击不溃,覆压而去抵近血战,一战而溃虎大威镇下兵马。
袁时中清楚的知晓,己方的不足,汉中镇的强劲。
“无解之局……”
李岩抬起了头,远眺着北方的原野。
天边的尽头,赤红色的浪潮正在不断的翻涌。
隐隐约约的鼓声正从远方的地平线缓缓传扬而来。
“要想胜过靖南军……”
“确实是无解之局……”
袁时中清楚的事情,李岩也同样的清楚。
“但是……”
“我们目的只是不败,这却并非是痴人说梦。”
李岩握紧了拳头,目视着远方,一字一顿道。
“陈望如今之势,看似日之方中,在前上处,坐拥雄兵,鹰视天下,执掌神器指日可待。”
“然而,这天下却并非只有我等与陈望两家相争。”
李岩的目光游离,语气坚定。
“陈望位处四战之地,难以集中力量,只要我军能够坚持一月时间,等到清军南下,川中混乱,潼关动摇之际,便是陈望撤军扬州之日。”
李岩将手缓缓的按在身前的舆图之上,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坚决。
“连番的胜利助长的不仅仅是靖南军的士气,还助长了他们的骄傲。”
“若是陈望一开始便猛攻扬州,不想着以扬州作为练兵的场地,失去扬州,我们也没有办法在江北立足。”
“但是陈望实在是太过于骄傲,他骄傲的认为我们在他的兵锋之下必将不堪一击……”
李岩目光深沉,凌冽的杀意在他的眼眸之中扭转,他另外一只的手紧握着腰间的雁翎刀,彷佛要将一切的事物都揉碎一般。
“这一次,我要让他知道!”
“让他知道,我们万民军,早已不是他陈望手中提线的木偶,早已经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李岩的眼眸之中饱含着恨意,他等着这一天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到他一直以来辗转反侧,久到他一直以来彻夜无眠。
陈望当初因为实力的缘故没有攻下的扬州,终究将会成为他一生的悔恨。
这些时日以来,虽然他们一直在攻伐南国。
但是李岩从来没有忘记过扬州。
在扬州的周边,共修有大小棱堡七十二座,那是足足征调了十数万民夫所营建出来的防线。
这些时日以来,所有营造出来的火炮火器,都被送往了这些棱堡之中充实防御。
李岩不相信,短短一月的时间,靖南军可以打破他这么久以来苦心营建的铜墙铁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