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起的更早了些，站在昨日翻出去的墙头前，一抬首就看见了那个高大的身影。之后近一月，我们每日都出去吃一碗馄饨，时间充裕的话会在街上转一转。这一个月，裴言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和我说了不少李家三少爷的秘辛。
李广安是势必要扳倒薛家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那种。当年他娘独孤皇后不愿与薛定燕相争，反被薛家步步紧逼，在后宫被长期掣肘，最后郁郁而终。她活着的时候，老皇帝还不敢玩的太过火，薨逝后，薛贵妃带着步入中年的皇帝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下更是玩儿脱了，不止是朝政，连自己的孩子也无论男女一概疏于管教。当时的太子李广和乃是独孤皇后所出，是李广安一母同胞的哥哥，原本高大帅气学业优秀渊渟岳峙一表人才，是块当好皇帝的料，结果不知怎地，和自己父皇亲封的小`美人被捉奸在床，那小`美人当场碰柱而亡，太子被暴怒的父亲廷杖八十贬到北面建州封地思过。当时十四岁的李广安正值叛逆期，执行廷杖的时候拿着片刀去和执刑的宫卫干仗，结果也被他老`子按住打了三十下屁`股，还和他哥哥一同被贬到建州思过。廷杖八十听起来不多，但是却几乎将太子的双`腿打废，要了半条命。
李广安带着他的太子哥哥北上去往建州，谁料刚出皇城就遭遇一波暗杀，好在他们的外公独孤义信及时派人驰援，兄弟俩才堪堪保住了性命。在建州呆了一段日子，太子运气不错，觅得良医，腿疾得愈。李广安的性子颇不安静，在京城的时候就是名动遂京的小霸王，京城欺男霸女打鸡骂狗的头号种子选手，眼看哥哥伤好了，想起来自己被气死的娘`亲受伤的哥哥和被赶到边境的自己，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开始盘算着反攻倒算。李广和本欲韬光养晦，不与薛家正面强刚。谁知李广安在他养伤的这几个月和自己的亲卫搞了一套刺杀薛定风的计划。
时下，佘国和昌明国正因为一些摩擦有了边境冲突，薛定风得令刚驻扎进建州以北的要塞靖北关以靖肃边界。
薛定风当时正值盛年，多年血雨腥风的浸`淫早让他成为一枚杀人不眨眼的悍将，而十几岁的李广安那点`招式对着他就像是一个撒尿和泥的小朋友拿着弹弓打坦`克。李广安奔袭当晚还没进城就被薛定风的斥候发现行踪，薛定风索性请君入瓮，在小朋友摸入帅府的时候抓个正着。再待李广安被薛定风放出来，帅府前他亲卫的尸体已堆成了一座小山，而他的太子哥哥，一身蒙面黑衣手握朴刀盘坐在这尸山前，早已气绝身亡。
很快太子夜访靖北关被误杀的消息传回了京城。朝野上下震惊万分，甚至有风言风语传闻太子早已和昌明勾结，意图谋反。而彻底被薛定风击垮的李广安被皇帝从建州召回，之后就是长达十年的放飞自我的浪荡生活。而老皇帝前脚召回他，后脚便封了当时刚上小学一年纪的薛贵妃的儿子李广敬为建王。这一记啪啪打脸术让李广安彻底痿在了青溪河，连皇宫都不回去了。直到他二十岁及冠被封了乾王，才在遂京另开府门。
而他这十年，当然不是真的痿了。自然是十年磨一剑，卧薪尝胆的老套路。他的太子哥哥用生命教会了他低调隐忍的重要性，而他背着浪荡的外壳才好让薛家降低戒备心，不至于让自己再度陷入险境。
有一日，裴言说起了我的心结。
“水仪的丹朱是三郎最早看中的。你们评书寓那日，三郎便将她唤入内室与她见过了。”
我吃了一惊，从未听丹阳说起过。
“那日不止三郎和你我，薛家的人也在。我和三郎皆易容而去，就是怕打草惊蛇。而你……薛家的人怕也是早就看中了的。”
我更是听得虎躯一震。我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芙蓉楼一载有余，除了风亭开张后见了几个男人，平日里连只公蚊子都见不到，这薛家人是如何看中我的？
“在书寓前，你们这些预备好的女子都会被各个馆场的老板相看。大约是那时，你被薛家人盯上的。”
我更是奇怪的不得了，论外貌，我比丹阳艾莲还是稍逊一筹，更别提那个异色瞳孔的妹子，跟她一比我简直是个柴火妞。这些场馆妈妈们都是辣眼老油条了，薛家怎么就看上我了呢？连薛锴见了我也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不是么，现在想来，他当时来找我玩，也是出于好奇想试一试深浅吧。
“这我们也不知，所以三郎才买下你。若你能为他所用，那自是极好的，若不能……他便转手将你再卖给薛家挣一笔银子也是不错的。”裴言的淡笑显得没心没肺。
这就是传说中的争粉`头吗……真是能掐会算的一把好手。我心里一个大白眼。
“我猜，你与三郎许是曾经见过吧？”裴言淡淡地问。
何止见过，我们还在另一个时空睡`过。
我向他说了李广安曾救过我的事，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大概是觉得英雄救美的戏码打动了二八少女的芳心是理所当然的事。而至于前世的记忆，我还不想当神经病被烧死，当然是打死不能说。
“你水仪的这位友人看上去柔柔弱弱，却是个骨子里有计较的。她是为三郎，也是为她自己，所以你大可不必自责。她现在才送去一月不到，此时已圣眷颇浓，大约不久就能得封诰赏赐。”
丹阳温柔可人又年轻甜美，自然是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的最爱，但是一想那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场面，我的内心就一阵阵不适。
“她比你渴望的东西更易得。而你……所求的不仅奢侈还虚无。她比你务实良多。你这人，虽瞧着硬朗，却比谁都要心软。”
我老大不高兴，大哥，我们没有很熟吧，别在这里剖析我的内心好吗。
那次谈话之后，我每日默默地坐在书房，拆看桌上的情报。这破世道，能控制得了的东西太少了，至少让自己在这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活得久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