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
赖家,
书房里,赖布衣正在打坐。
但听门外传来仆从急促的禀报声:“大人,您快去看看……柳,柳探花似有不妥……”
闻报,赖布衣收敛心神后,起身开门询问:“冬生怎么了?不是说午间出去应酬了吗?”
仆从颔首回道:“是,柳探花午后就回来了……可回来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方才,有丫鬟去请他出房用膳,却说听到房里有痛苦呻吟声。但丫鬟敲了好久的门,也不见柳探花有动静,小的原想斗胆撞门进去,却遭柳探花的喝斥……”
听到此,赖布衣遂疾步出了书房。
……
柳冬生住处这边,一名仆从正担忧的守在门口。
赖布衣过来后,即听到房内传出一阵阵压抑的呻吟声,便向仆从询问:“冬生出了什么事?”
仆从颔首禀述道:“其实,柳大哥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了……早让大夫诊看过,说是患了失去手臂后的一种臆症,一犯就会感到莫名其妙的疼痛……”
听到此,赖布衣大为讶异的打断问:“什么?冬生得了臆症?怎从未听他说过?”
仆从作轻叹状道:“小的也是在一次偶然中知道的,柳大哥一再要求小的不要禀告给大人您知道,说怕麻烦您……大夫开的药,也有在服,发作时本平已好了很多……不知为何,今日忽又发作,还严重了起来……”
不待其话落,赖布衣遂拍门喊柳冬生:“冬生,冬生你快开门,你让赖大哥进来帮你看看……”
但听房里传出柳冬生因过于压抑而变得嘶哑的声音:“我什么人都不想见!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话落,是一阵阵低沉的痛苦呻吟。
赖布衣见劝不动柳冬生开门,遂在示意仆从退下后,以内力隔着门撬开了门栓。
进门后,一阵酒气扑面而来。
他于捂鼻间,看到了被丢在地上的那只义肢。
而后,他借着从窗外射进来的月光,看到了缩在墙角的柳冬生。
待赖布衣走近后细看,只见柳冬生满头大汗的紧捂着断臂处,身体还时不时的在抽搐。
柳冬生发觉赖布衣进来后,情绪更为激动,冲口就是声吼:“你走开!”
赖布衣先是一愣,随后耐心的弯下腰安抚道:“冬生,你冷静一下,先跟赖大哥去桌前坐下来缓一缓,回头就请大夫过来给你……”
未待他说完,柳冬生愤懑的吼道:“看什么大夫?!手断了就是断了!医仙来了也没用!”
说着,他拎起身旁的酒坛就想喝。谁知一下没拎住,酒坛滑落翻倒后,酒洒了一地。
只见柳冬生自嘲的指着一地的酒道:“你看到了,我连个酒坛都拿不稳!我就是个废人!就算装上义肢,那又怎样?再怎么掩饰,在别人眼里,废人就是废人!”
继而,他从身后的地上抓过自己写的文章,红着眼眶诉道:“十几年的苦读如何?文章锦绣又如何?即使鱼跃龙门了又能怎样?就因为我身有残缺,就生生的让人给平分了秋色……呵,一榜双探花传佳话!那是佳话吗?那是天大的讽刺!是无以复加的羞辱!早知会沦为跳梁小丑,我宁愿名落孙山……不!我就不该去应考!我就该认命的做一个废人!”说罢,大笑着将手里的文章往空中一抛。
赖布衣看着眼前的柳冬生,不禁想起自己过往那副愤懑的嘴脸,唇角滑过一抹怪异的笑。
旋即,他伸手扳住柳冬生的双肩,劝勉道:“你也说你的文章锦绣,那又介意什么所谓的平分秋色?什么状元探花榜眼进士,无非是个排名,不过是入仕的一个机会而已。如今,你机会在握,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利用起这个机会。只要你能替百姓着想,处事公正。就算是做个地方小吏,一样会受到百姓爱戴。你不需要在乎同僚怎么看你,怎么说你,百姓对你的评价,才是你要重视的……断了一臂又怎样?那些将军士卒,不也有带着残缺依旧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嘛……何况,你是文官,你的利器,就是你的才华。”
闻言,柳冬生抬眸看向赖布衣道:“赖大哥说的这些道理,我自然是懂得的……可即便如此,这断臂是事实,是我这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更是我这一辈子永远摆脱不了的痛……”
说着,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地上的义肢,眸中满是不甘和渴望的接着道:“义肢再怎么灵活,却无血无肉,不能有血脉相连的感觉。若是能像枯木逢春般,拥有一只有血有肉有感觉的真手,多好……”
听了这番话,赖布衣似是想到了什么,想开口,却又欲言又止。
随后,他规劝道:“诶,这真手从何而来?还不是要从他人身上取得嘛……可你自己已经饱受这断臂之痛了,你忍心让他人也经受这种痛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冬生!”
闻言,柳冬生先是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笑容。
继而,他几不可闻的发出一声轻嗤后,语气平淡的道:“赖大哥规劝得是,是我偏执了……”
语落,他站起身,走去将那义肢捡起,重新套到断臂上后,撂下一句:“在房中闷了许久,我出去走走……”便落寞的出了房间。
看着柳冬生走出门去的背影,赖布衣摇头作叹后,喃喃自语了一句:“但愿,我这次不会再看错人帮错人了吧……”
……
隔壁状元府这边,鲍成栋正在探望在家养伤的赖凤鸣。
但听服过药的赖凤鸣关心询问道:“对了,成栋,这几天,你们家的门槛怕是让媒人踩烂了吧?怎么样?可有钟意的姑娘?”
一提到终身大事,鲍成栋就感到头疼,皱起眉头道:“我是不急的啦……可我娘……唉,自从在琼林宴上,我娘见了王家及谢家的小姐后,就老跟我念叨,要我快点选一位……都是秦相那边的人,这如何能选?”
闻言,赖凤鸣淡笑着问:“怎么?你是怕让人说你要借势?”
鲍成栋正色道:“就算是要借势,也不能向那姓秦的借……”
赖凤鸣微挑眉后,又问:“那赵大人的势可借否?”
鲍成栋抚额反问:“就非得要借势吗?”
赖凤鸣在轻咳了两声后,点明道:“老师知道,你想要靠自己。可只要是入了这仕途,你就得准备好鞋袜沾尘,甚至袖摆染血……你需得清楚,自古引雷霆者的下场。你现在可以做、应该做的,就是固势。只有当你的势,能够做到改变黑白,你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老师这么说,你许是还不能认同,但你必须得想通这个道理……”
鲍成栋受教的点头道:“恩师放心,成栋是明白君子应外圆内方的道理的……”
赖凤鸣听后,先是表示欣慰的道了句:“你能够有这样的想法,很好……”
而后,他提醒道:“时辰已经不早了,你娘该挂念你了,你回去吧……”
鲍成栋遂起身执礼告辞:“那恩师早些歇息,学生改日再来探望。”说罢,退了出去。
赖凤鸣看着鲍成栋出去后,转头勾唇瞟了一眼赖家方向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