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是在洛嘉进去之后半个小时意识到不对的。
原本耳麦里也很安静，但只是因为洛嘉没有说话，其他环境音则不那么明显，他听到了隐隐约约陆陆续续叫“利维先生”的声音。
但是就在某个瞬间，耳麦就像被谁扔到了水里渐渐下沉，所有声音一瞬间远去，留下的只有安静的空白。
白桦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先是叫了两声洛嘉的名字，但是不出意外地没有回应，他有些忧虑，但是耳麦的讯息断得突如其来，断开之前也没有任何类似打斗翻倒之类的意外声音，就像只是突然进入了一个信号屏蔽区。
他稍稍直起身子，远远望过去，实验室里依然安静如常，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他没有【风影】那样的能力，孤身潜入很容易被发现，到时候万一弄巧成拙就麻烦大了……或者，他在外面制造点动静吸引一下注意力？前提是里面真的出了意外，否则不管结果如何洛嘉的潜入都只能终止。
白桦观察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行动，如果洛嘉注意到外面出了意外，她就会第一时间撤退的。
但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耳麦里忽然又有了声音，一阵电流声后洛嘉有些虚弱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撤退，来正门接我。”
白桦眼神一凛，当即想也不想地化出狼身闪电般蹿了出去，实验室门口守着的守卫冷不丁被吓得一声惨叫，被他巨大的外形和凶恶的气势吓得忙不迭拉响了警报。
刺眼的红色灯光立刻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实验室里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守卫队正在往门口涌来。
这些守卫对白桦来说并不是问题，他一个人也可以轻松与他们周旋，因此一边跟他们纠缠着一边注意着正门。
躲过守卫迎面而来的警棍之后，耳麦里终于再次响起了洛嘉的声音：“马上就到，带着我立刻走，实验体也马上就到。”
白桦于是灵活地一闪身避开某个守卫的攻击，扭头摆出凶狠的表情扑向包围圈的某个方向，那边的守卫果不其然一个腿软，被白桦抓到机会冲了出去，他一刻不停地扑向实验室的正门，半身是血的黑发女人看见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身体向前一倒，恰好倒在了他的背上。
她艰难但熟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抱住了银狼的颈项稳住身体，顺势回头瞥了一眼，一群穿着特殊制服的人恰好到了门口。
一人一狼却已经疾风一般掠过，消失在了夜幕深处。
站在门口那群人最前面的短发少年眼底有阴翳一闪而过，她的指尖微微抽动，制服下隐约的凸起逐渐缩了回去。
“逃了？”
身后有低沉的声音传来，她的指尖再次痉挛一般颤抖一下，随即被紧紧捏起。
“对不起。“
她侧过身，驯顺地低下了头，余光看到男人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垂下的长柄伞间正一滴滴落着猩红的血。
利维四下环视，被引出来的实验室人员噤若寒蝉地低下头去，没有人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目光却十足平静，连语气也一如往常。
“没事，都回去工作吧。”
他瞥了一眼外围没有灯光的黑暗处，回身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脸色苍白还挂了彩的林曼华，转身向里走去。
“林曼华跟我走。”
被点到名的青年垂了垂眼，温吞地转身跟上了首领，只不过他的步子明显有些沉重，指尖滴滴答答地落着血，跟那猩红伞尖淌下的红色仿佛两排并行的脚印。
……
一番波折之后终于回到了落脚处，白桦变回人形架着洛嘉进了房间，小心地将她放倒在床上。
她身上有很多血，伤口成片，惨不忍睹，白桦一看就知道这家伙身为一个刺客又去干强攻手甚至肉盾的活，用着不要命的打法一换一。
……不过这情况应该是被利维和林曼华发现了，她一个对上两个确实只能拼一拼。
现在没有修复舱，好在两人对这种外伤处理起来都很熟练，白桦翻出医用物品准备上药包扎，一边动手一边看洛嘉的状态。
还好，意识还很清醒，只是浑身的伤看起来重，不过不算很致命。
“实验室里有密道，目前已知只有他们两个能进。”
洛嘉现在没什么力气，连手都有点抬不起来，只能看着白桦忙活，呼吸又轻又缓，声音低弱。
白桦却听得很清晰，他有些诧异地挑眉：“密道？上次连你都没发现？”
洛嘉嗯了一声，又说：“林娆的事情是他们安排的，听他们的意思，那个密道尽头可能是……千手佛总部。”
她看了一眼白桦：“利维是千手佛首领，是那三兄妹之一。”
白桦的手一停，目光移过来：“确认了？”
洛嘉微微点头：“他自己说的。”
她回想起利维的话，银灰色的眼睛里神色暗沉，连在跟林娆链接以后安稳许久的精神力都隐隐约约地暴躁起来。
“我们被追杀的事，和曙光计划，他都知道。”
白桦正察觉到她精神力的异常，刚想说话就被她的话砸了个头晕目眩，一时间难得地呆愣片刻，脸上神色几经变换，定格在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没说话，摸不吭声地继续处理洛嘉的伤口，而洛嘉安静片刻，又忍不住了似的，轻声说：“……他问我，苟活到现在，感觉如何。”
她控制着自己缓慢地深呼吸，眼神挪开，望向天花板，眼里压抑着的痛苦终于汹涌而出，多年以来的痛悔、仇恨和疲惫，几乎在那一瞬间将她压垮，让她几近崩溃，嘶哑的声音都带上了细微的哽咽。
“他们本来，也不该死在那里的。”
林娆不在，其他学生也不在，这个房间里现在只剩下她和白桦，两个多年以前被遗弃的幽灵，曾经被短暂埋葬的过往又无声无息地蔓延上来，像是海啸一般卷起高高的浪头，在轰然倾塌时将他们吞没，攥着他们的呼吸，压着他们沉向海底。
这么久了，他们互相搀扶着、拉扯着，用尽了力气才能跌跌撞撞地继续前行，靠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恨意勉强过活。
到如今，参与了那件事的人，间接甚至可能直接造成了同伴死亡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用着毫不在意的语气说起这些。
将那些本该光荣的生命轻飘飘地埋葬在权力阴谋的倾轧之下。
他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