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蔚的狠话太狠。
从来没被阮蔚这么对待过的握瑜终于忍不住红了眼。
小姑娘脸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却还是死死地牵着阮蔚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她去池衿身边。
握瑜说：“师姐、你听我一回吧师姐！”
握瑜不能放阮蔚过去。
这是池衿求她的，她答应了，就要做到啊！
这是小师弟最后求她的一件事了，只此一件，握瑜不能不做。
“……”
阮蔚用尽力气，毫不犹豫的抽回了手，她也不再多说，深吸一口气，再一次用力挣扎着要起身。
可用了十成十的劲，也不过微微起了些而已。
阮蔚不死心，还要用力。
喉间腥甜上涌，阮蔚猛地偏头：“咳咳、咳！”
怒急攻心，鲜血顺着唇角直淌而下。
“蔚蔚！”“师姐！”
丰无涯和握瑜都忍不住来扶她，方才答应了池衿的一切仿佛都不算数了。
阮蔚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现在却像是要为了这事又把自己整死回去，这怎么行呢。
阮蔚看他们的态度松动，也不赌气，伸手就想搭上去。
忽然。
阮萳之一把将阮蔚打横抱了起来。
阮蔚惊讶的看他：“哥？”
“嗯。”阮萳之顿了顿，声音有些异样的哽咽：“蔚蔚，我说过的，只要你醒过来，做什么都可以。”
当池衿提出不要让阮蔚看着他离开时，阮萳之是最无所谓的。
不看最好，还省得蔚蔚见了神伤。
他对池衿本就算不上什么特别喜爱，可如果这是阮蔚的愿望，那么阮萳之拼尽一切也会为她达成。
“……哥。”
阮蔚的头靠在阮萳之肩上，眼泪也印在他肩上。
阮萳之大步流星，直冲另一个人群的包围圈而去。
阮蔚盯着那儿。
蓬莱仙宗剩下的人原来都在这儿啊。
朝见站起身，他和阮蔚对视，嘴唇颤了颤：“蔚蔚……”
“二师叔。”
阮蔚的视线仅仅停顿了一秒，而后又落到朝见身后：“池衿在这儿对么，我要见他。”
“……”
朝见想要拒绝，可看见阮蔚那双血红的眼和她无力的躯体，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啊。
再想到池衿几乎是哀求一般的话，朝见拦在阮萳之面前的脚又怎么也收不回来了，原来两相为难便是如此啊。
朝见心疼的快要分裂成两半了。
“二师兄。”
崔晏君忽然用力将朝见向旁边一扯，朝见猝不及防被她拽开。
朝见：“师妹你……”
崔晏君没有看他，而是盯着阮蔚：“蔚蔚，去吧。”
阮蔚点头。
崔晏君又何尝不痛呢。
是她来的太晚了，晚到没有办法救下任何一个师侄，只是这么想着，崔晏君垂在身侧的手就不住的颤抖。
可人之将死的最后一面。
因为没有人说得准这样是会减轻痛苦还是加剧痛苦。
所以崔晏君无论如何也不想让阮蔚错过。
论真站在一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师长生也哽着不敢仔细地看，他们虽然都答应了池衿，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拦住阮蔚。
师长们总是心疼两个孩子。
他们是最容易妥协的。
刚刚才被姜榕榕用逢春术救醒的常怀瑾猛地张开双臂，他义无反顾的挡在了阮萳之面前，眼泪鼻涕一齐下：“师姐……师姐、你不能过去……呜、师姐！”
“怀瑾啊。”
常怀瑾一愣。
对上常怀瑾，阮蔚不想说什么弯弯绕绕的话，常怀瑾听不懂的，她只是非常坦白的说：“你不让我见他，他死了，我也会死的。”
没有压低声音，也没有刻意渲染情绪。
只是很平淡的话。
却让所有人听了忍不住为之一振。
姜榕榕感觉自己都快哭干了，她身边的望溪行抿了抿唇，一向冷冽的眼里说不清为什么也泛起了水花。
常怀瑾慌张的要命：“师姐你……可是小师弟他说了的……”
“怀瑾。”
阮蔚只是再一次唤着他。
听到阮蔚方才所说，阮萳之几乎是下意识的紧了紧手臂，他终于意识到了阮蔚的决心，瞬间就沉下了脸：“让开。”
常怀瑾被阮萳之毫不费力的撞开了。
这也是必然的。
常怀瑾能看着阮蔚求他吗，不能；常怀瑾能看着阮蔚去死吗，也不能。
最后。
阮萳之到底实现了阮蔚的愿望。
他单膝跪着，动作无比轻柔的将阮蔚妥贴的放在了萧玄同面前，而萧玄同的怀中，是被覆盖上一层冰霜的池衿。
从一开始，在阮蔚挣扎着要过来时，萧玄同就已经落泪了。
萧玄同伸手，指腹轻柔的在阮蔚唇角擦拭去血渍，眨眨眼，心疼的泪又掉了。
只这一日。
萧玄同觉得自己大概就已经哭尽了一生的泪。
“大师兄。”
阮蔚先是唤了他一声。
萧玄同点头。
事到如今，多余的话没必要再说了：“他失血太多了，又不肯让姜榕榕医治，偏要让姜榕榕先去救回你。大家拗不过他，便让我用冰先冻着延缓血液流失。”
其实就算是让姜榕榕来治，也很难救活池衿了。
他的伤太重。
整个背都让炸没了一半，五脏肺腑更是缺斤少两，从郁群青自爆开始，池衿的生命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若是他求生意志强些说不定还有戏，但很显然……
萧玄同用霜冻封住池衿，其实也是为了他死的舒服些。
寒冰会麻痹疼痛。
萧玄同问：“蔚蔚，你要看看他么。”
解开这层寒冰，池衿既定的死亡也就加快了脚步。
可萧玄同想了又想。
还是见一见吧。
不见一面，来生还怎么相见。
面对萧玄同的问题，阮蔚坚定的点头。
萧玄同抬手，收回了寒气。
阮蔚此时也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她可以保证自己强撑着坐好而不歪倒。
随着霜雪一点点落下，冰霜中的人也渐渐的显露出真容。
少年双目紧闭着，脸被冻的雪白透亮，睫羽上的冰霜也由冰转水，挂着悬而未落，乌发浓黑又透着湿气和寒意，但从阮蔚的角度去看，他仍旧是极漂亮的。
像是算过的角度。
能够最后留给阮蔚的、他最漂亮的角度。
阮蔚忍不住伸手想要牵他，却骤然停在半空之中，凑近了看才知道——
实在是毫无下手之地。
阮蔚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所看见的。
明明水镜中的池衿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阮蔚想象不到。
美人骨。
美人骨怎么能是这副样子的呢？
一身焦黑，四肢均损，勉强算得上一半完好的容颜，最喜欢的靛蓝色长袍对于残破的他来说甚至显得太大了，可却大的遮不住他一身的累累伤痕。
就连手指也残缺。
阮蔚想要牵一牵他，又怕弄疼了他。
“池衿……”
“池衿。”
阮蔚唤着，凑近着，却不敢真切碰着池衿。
忽然。
像是听到了最想要听见的声音，池衿那颀长无比的睫毛微微打颤，阮蔚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
池衿睁开了眼。
一下就对上了他朝思暮想的人，他茫然了一瞬，下意识问道：“这是……死前的美梦吗？”
不然他怎么会看见师姐啊。
阮蔚忽然就笑了。
笑里带着泪。
她探身凑近：“摸摸看，我是真的假的。”
池衿恍惚了一瞬。
只一句话。
他们都想起了这场决战的前几日，阮蔚刚刚突破合体期时，她就这么笑眼弯弯的逗弄着池衿。
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