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承包
张干事听到他的话，脸色大变：“你……大哥你要承包这个厂子？”
何野点点头，张干事立刻抓了瞎。
别人不知道，他老张还能不知道吗？
这何野原来在厂里就成天偷懒耍滑，最后出了严重的生产事故才被开除；这两年更是家里穷得恨不得把墙刨了去卖。
这样的人承包厂子，这饮料厂就别开了。
“大哥，你这要求……太难了啊，这个也不符合条件啊。”
对于张干事的拒绝，何野并不意外，他吐了口气，淡淡地说道。
“你们上头难道不是做好了甩锅的准备了？”
“这个时候给谁承包不是承包？责任不在领导身上不就行了？”
张干事闻言一愣，沉思了起来。
好像，确实不是不行啊。
事实上，就在今天早上，大方铁厂的上级领导就为这个事情在饮料厂内部管理人员中间开过会了。
其实，铁饮三厂的问题比明面上还要多的多。
厂里不仅仅是停产了，还有巨额的外债和亏空。
之前大方铁厂产能没有中断的时候，还是在持续向铁饮三厂下单。
三厂为了完成订单，去收购了当地的水果进仓准备生产。
当然，这些收购都是打白条的。
可是，随着大方铁厂的停工停产，大批的原材料押在仓库里面；铁厂那边已经拿走的货物，又没有现金结算，给三厂的也是一堆白条。
也就是说，三厂现在是下游欠着一屁股债，上游收不到一毛钱……
这事情已经不是单纯效益上的问题了。
手上收购了那么多水果，那可是上千户果农的货品，如果下个月结不了帐的话，人家一弄……搞不好就是群体事件。
整个大方铁厂上下领导，这官帽子可就戴到头了！
何野并没有深入了解这么多信息。
只是，他凭借着前世锤炼出的敏锐嗅觉，第一事件发现了此事的不同寻常。
也发现了自己能够执掌饮料厂的一个机会。
张干事考虑了半天，咬着牙点点头：“好，我带你去。”
“不过先说好，要是真拿下来，以后有什么事，你不能找我的后账！”
张干事深知三厂目前的窘迫，他自然会觉得这何野是上杆子来当冤大头的。
到时候那上千户果农的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他现在只怕，如果何野承包了饮料厂，到时候会不会死之前拖着他一起嗝屁。
何野轻笑了一声。
“赶紧去吧，绝对不找你的后账。”
张干事带着何野就往厂长室闯，敲开门他就溜了，绝对不给胡厂长找到一点骂自己的理由！
胡厂长全名胡大江，是马姨的爱人。
他的正式职务是大方铁厂多种经营办公室副主任，兼任铁厂第三饮料厂厂长。
何野进门的时候，头发花白的胡厂长也可以叫胡主任正在喝水。
他穿着一身军绿色的短袖衬衣，捧着一个白色的搪瓷缸，上面还有个双喜花，显然是他跟马姨结婚的时候流传下来的“文物”了。
看到何野推门进来，胡厂长眼睛一瞪。
“何野？你跑到厂长室来干什么！不是说过，不准来厂里找我吗！”
对于这个所谓的远房外甥，胡大江是腻歪到了极点。
成日里游手好闲聚众赌博，每次出现就是向自己借钱！
如果不是家里的婆娘重感情，胡大江早就跟这小子翻脸了。
对于这个所谓的姨夫，何野并没有对马姨那样的尊敬。
从自己的记忆中看来，这个姨夫是个官迷，做事非常市侩，一点都不像马姨那样热心快肠。
为什么马姨当时大惊失色不让何野来承包这个厂？
因为她对自己的老公非常了解。
老胡现在是在为厂子发愁，但他发愁的不是厂子的前途和职工的生计，而是他自己官运！
他担心自己被这个破厂子影响，甚至被牵连调岗！
至于职工下不下岗死不死，跟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何野凑上去要承包，说不定胡大江还得放挂鞭炮庆祝一下。
这下有人背锅了！
“胡厂长，我是来申请承包饮料三厂的！”
胡大江扑哧一下，连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去。
何野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从容后退半步躲了过去。
“你你你……你说真的？你要承包饮料三厂？”
“我当然是说真的，如果可以我现在就可以包下来。”
胡大江的眼神里面闪过一丝狂喜！
妙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如果找个人把整个厂子承包下来，像何野这样，不就把锅甩出去了吗？
敏锐发现了胡大江眼神里的灼热，何野心里有谱了，他觉得这趟承包之旅可以拿到更多的东西。
“不过……胡厂长，三厂现在的情况有点糟糕啊，如果我报下来没办法恢复生产的话，问题可就搞大了……”
胡大江心里暗骂，装的还他妈挺像，一副真的能把厂子搞活的样子。
你要是能把三厂盘活老子现在倒立喝洗脚水好吗？
不过，已经有了新思路的胡厂长此时也找不到比何野更完美的接盘对象了，他的态度也随之变得好了起来。
“何同志，三厂的情况我还是了解一些的。虽然现在效益不好，但是工人都拥有丰富的生产经验，库房里面还有很大一批原材料没有消耗，我敢保证，整个大方铁厂下属单位里面，这家厂子的条件可能是最好的。”
这一点胡主任确实没有说谎。
很多厂子别说原料了，厂房都快塌了。
“领导您也得体谅一下我啊，现在市场上三厂的汽水销量不好，铁厂也不再包销，风险很大啊。”
何野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
其实现在，承包制是有风险的。
这是1990年，举世闻名的92巡查还没有进行，国家对于私有经济和国营体制的梳理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
如果是92年以后，国退民进的制度确立下来，这样的行为四处开花，多家国营企业甚至最终惨遭肢解，那么大方铁厂的行为并不算出格。
可现在，一切都是有争议的。
不过换个角度，铁厂都要用承担风险的方式甩脱饮料三厂的包袱，这确实说明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了。
既然如此，那条件自然有的谈。
胡主任脸上笑眯眯，心里却是十分烦闷。
他知道对方这是要谈条件……要是真的厂里包销的话，我们还闹承包个什么劲啊？自家开工不好吗？
“这样吧何同志，你有什么要求一次性提出来，如果我们能满足的话，肯定满足。”
何野皱眉想了一会这才慢慢开口。
“三个条件。”
“第一，免费承包。”
“第二，厂里的原材料要送给我免费生产。”
“第三，厂里的工人我有裁员和重新任命的权利。”
“这！这不可能啊……”
胡主任傻眼了，这已经不是承包，完全是明抢了……
“厂里的工人都是有国家编制的，绝对不能裁员！”
这是胡主任或者说是整个大方铁厂所有领导的共同底线。
本来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如果开除职工引发反弹，又是群体事件，这是要掉帽子的！
何野见他反应这么大，却只是说工人的事情，立刻心里有谱。
对方这是为了甩包袱已经没办法了。
只要能承包出去，保住工人开工不闹事，一切都可以商量。
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的企业职工还是没有什么经验，很轻松就被何野窥破了自己的底牌。
“那好，厂里的工人我一个都不开除，但是，按照上工的工时来发放工资，消极怠工就拿不到钱，这总可以吧。”
胡主任思考了一下，现在其实各个下属厂都是这样的情况，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
“怎么样，胡主任？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就能签合同按手印。”
“那个原材料的事情，是不是商量一下，如果免费给你的话，厂里会……”
“不行！”
早就看穿了胡主任虚实的何野断然拒绝。
“这是我最后的底线，如果可以那就签，如果不行我调头就走！”
胡主任满脸的纠结，他是真的想签，但这个风险有点太大了。
这么一批原材料送出去，往大了说都算是国有资产流失了。
“胡主任你想清楚了，大方厂可不止一个三厂，说不定其他厂子会答应我的要求。”
何野突然展颜，露出一个魔鬼般的笑容。
“胡主任，你要是能第一个把厂子承包出去，回去以后厂子里面的领导会怎么看你？”
胡主任浑身一颤，瞬间反应了过来。
如今下属厂的职工安置问题是最主要的问题，上上下下为了这个事情早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一定要甩脱包袱轻装上阵！
可这件事情推进以来，这些亏损的下属厂根本找不到傻子来接盘。
上面的领导着急上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就像何野所说的，管他呢！
这个时候能帮领导解决问题，自己的收获才是最巨大的！
哪怕何野把事情办砸了，锅也甩出去了，领导也不用为难了啊！
醒悟过来的胡主任瞬间笑了起来。
“还是外甥……不对，该换个称呼了。”
“何厂长，我们现在可以签合同了。”
半个小时之后，何野在承包经营合同上按下了手印，并拿到了任命书。
这份合同长达五年，条款极为优渥——免费承包，免费得到了一批原料，还拿到了一定程度的人事权利，简直堪称完美。
另一边，胡主任也是收获满满。
作为第一个将下属厂承包出去的经手人，相信胡主任会成为领导们最信任的人。
大家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看着手里的合同和任命书，何野心中充满了感慨。
只不过是几句话，自己就成了一个职工八十多人的小厂厂长，这在后世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这是最差的时代，旧格局的崩溃让不适应的人满脸迷茫，不知道未来去向何方。
这也是最好的时代，新时代的到来让那些弄潮儿脸红心跳，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这就是1990，一个黑暗与光明交织的时代。
一个光荣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