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埃克斯的瞳孔猛地收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骤然绷紧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也不知是仓促的反驳,还是无力的解释。
可所有的言语最终都在喉咙间哽住,只剩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缓缓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投落一片细碎的阴影。
这使他看起来不再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是一尊被时间侵蚀的雕像,表面尚且完整如初,内里却早已布满裂纹。
然而,dr. mo并没有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
“你这段时间三天两头往医院跑,那些报告上的指标一个比一个刺眼。”
老人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冷酷得像把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利落地划开了埃克斯最后一层伪装。
“你当我真是老眼昏花到老年痴呆的地步,连这些都看不出来?”
说着,老人微微前倾身子,更靠近了些。
茶雾缭绕在他花白的鬓角与微微驼起的脊背上,混着岁月沉淀的陈旧气息,还有几分难以言明的沉重与惋惜,朝埃克斯扑面而来。
“若不是天天被你支开,去那些该死的遗迹里打转……呵。”
dr. mo冷冷一笑,不失上位者的体面,却比任何怒斥都更令人难堪。
“你那个得意门生,恐怕只会比我更早发现端倪。”
“要知道,和我们这群科班出身的不同,那个被你从鬼影迷踪带出来的孩子可是个真正的疯子。”
沉默。
漫长的沉默。
老人手掌撑着茶几,伫立在那里,像是一棵历经风霜的老树,沉默而顽固。
而埃克斯坐在他对面,被这目光钉在原地,无处可逃。
终于,埃克斯苦笑了一下,抬眼看向dr. mo。
他的眼神复杂得近乎破碎,无奈、坦然、疲惫……还有一丝解脱般的释然。
“终究……”埃克斯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还是瞒不过你啊。”
“至于西奥……再给我点时间。”
“我会告诉他的,但不是现在。”
dr. mo耸了耸肩,像是不以为意,也像是早已习惯自己这位旧友的伎俩。
他缓缓坐回原位,动作带着一丝掩不住的老态,也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疲惫。
他习惯性地端起那杯早已不烫的茶,却在下一秒毫无征兆地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毫不顾忌品茶之道,倒像是在喝一杯烈酒,带着某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决绝与痛快。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喉咙里的苦涩、心头的沉郁,连同那些说不出口的话语,一并压下去。
dr. mo将茶杯重重地搁回茶几。
瓷杯与木质茶面的碰撞声响起一声沉闷的“咚”,如同平地起惊雷,在这寂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刺耳突兀。
“所以呢?”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用小白鼠,恒河猴……还是——人类?”
老人嗓音低哑,语气冷静得过头,尾音却微微颤抖着,像一根即将崩断的弦。
“继续完善你的逆生长实验?”
“然后趁着还没咽气,偷偷绕过伦理审查委员会,往自己身上再扎一针?”
面对这番咄咄逼人的质问,埃克斯却没反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没必要了。”
那笑容很轻,像是秋日最后一片落叶,无声无息地坠向地面。
埃克斯垂眸,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上。
不知不觉间,原本明亮的茶汤已是散尽了最后一点热气,染上一层死寂的灰。
他伸手,从茶几下方的抽屉里摸出一盒尚未启封的方糖。
修长的指尖缓缓揭开透明塑膜,打开崭新光滑的铁盒,取出配套的糖夹。
只见那些白如骨灰的糖块整整齐齐地躺在盒中,安静地等待着最后的宿命。
一块,
两块,
三块。
它们相继坠入杯中,终于在那死水般的茶面上,激起几圈动荡的涟漪。
埃克斯执起茶匙,开始轻轻搅拌着茶水。
整个过程中,茶匙不碰杯壁,不生轻响。
方方正正的洁白逐渐散落成一片星星点点,在他制造的漩涡之中旋转、溶解。
在这一刻,仿佛就连时间也变得黏稠而缓慢。
“to every thing there is a season, and a time to every purpose under the heaven.”
“A time to be born, and a time to die; A time to plant, and a time to pluck up that which is planted.”
“A time to kill, and a time to heal; a time to break down, and a time to build up.”
……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传道书》3:1)
——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传道书》3:2)
——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传道书》3:3)
……
埃克斯低声念着,像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却又带着某种近乎虔敬的专注。
他举杯,微微颔首,隔着茶桌,向对面的老人轻轻敬了一下。
随后,埃克斯小口抿了一口茶汤。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不喜不悲,神情淡然得近乎空白。
没人知道他此刻到底在品味什么。
也许是茶汤中的苦涩与回甘,抑或,只是在试图分辨,到底是糖溶得太慢,还是茶凉得太快。
“……还是不如你当年那盒tate & Lyle配普洱。”
埃克斯忽然开口,又忽然顿住话头,朝dr. mo展颜一笑。
那笑容仍旧轻得不可思议,却不同于方才的无奈与勉强,带着某种真正意义上的释然。
“但……就这样吧。”他说得云淡风轻。
就好像他们此刻谈论的不是生命的终局,也不是科学与伦理的边界,而只是像往常那样,在午后的茶桌边,随口聊起下次该和对方该喝哪款茶、放几块糖这样无足轻重的生活琐事。
“其实,也挺好的。”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空气再次归于寂静。
dr. mo用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眯起一双饱经风霜的眼,静静盯着埃克斯看了许久。
被盯得久了,就连埃克斯也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突然长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正当他即将忍不住要开口询问时,却听见对面的老头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我一个不信教的,听你念这些《圣经》就头疼。”
说着,dr. mo嫌弃地斜睨着埃克斯,还夸张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现在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比当年还要糟糕。”
“老实说,你那什么‘雅各布天梯计划’,我当年第一次听就想吐槽——”
“矫情。”他咬着牙,将最后两个字念得掷地有声。
“这样啊……”埃克斯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顺势反问道,“那要是让你来取名呢?”
“‘神舟’?‘天问’?还是干脆点,叫‘拯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