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望之那双总是平静温和的眸子，此刻却带了一点寒意，淡淡道：“崔姑娘，是在说笑么？”
崔彩珠的神情有些错愕。
懵懵的。
她想过许望之的很多反应，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崔彩珠反应过来，立刻认真道：“大人，民女并不是在开玩笑，民女是说真的！尊夫人有武功，您还可以派人保护她，这比我自己东躲西藏安全百倍。尊夫人不会有事的，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既能保护民女的安全，又能引出……”
“够了！”许望之的神色完全变了，声音里的寒意让崔彩珠浑身一颤，还没说完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崔彩珠怔怔地看着许望之，眼神带着困惑和不解。
许望之重新平静下来，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只是静静地问她：“崔姑娘，你凭什么觉得，你的安危，比我夫人的安危更重要？”
崔彩珠顿时有些难堪起来。
她知道她的出身卑微，大抵是不配让他的夫人为了她冒险。
可许望之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未免也太伤人心了。
崔彩珠眼眶微微泛红，抿着唇，一脸倔强地看着许望之，心里有一丝丝对这个男人的失望。
豫章舞弊案，牵连多少人，他不明白吗？
她当然什么也不是。
崔彩珠一脸难堪地垂下头，心里忍不住涌起了一丝淡淡的失落和茫然。
可她手上的证据，远比他的夫人重要得多。
他连这都不明白吗？
许望之淡淡道：“不要说我夫人只是会些武艺，就算她是天下第一高手，我也不会让她去冒这个险。”
崔彩珠猛地抬头，眼神震惊复杂地看着许望之。
原来，这世上真有男子，会毫不犹豫地将妻子的安危置于一切之上，哪怕是关乎无数人性命和朝堂清明的惊天大案。
崔彩珠看着许望之，眼神黯淡地叹了一口气，抿唇道：“民女明白了。”
许望之：“崔姑娘不必担心，等崔姑娘伤好了，我就派人保护你去京城。”
送她去京城？
谁知道她能不能活着到京城。
自从崔文渊死后，崔彩珠这三年一直都过得提心吊胆的，要不是她从前帮助了一伙乞丐，那伙乞丐每次都会及时给她通风报信，遮掩她的行踪。
她现在恐怕早就死了。
崔彩珠嘴唇微微动了动，到底还是不想再和许望之说什么。
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明白的。
崔彩珠只是深深叩头道：“多谢大人。”
崔彩珠被齐风送走了。
明曦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崔彩珠的身影远去，这才进了屋找许望之：“我看到崔姑娘了，崔姑娘来找你说什么？”
许望之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让齐风备好马了，我们既然要去常山，就要速去速回。”
孙禀知一早就已经带人去了常山。
许望之特意给孙禀知留了些时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孙禀知这会应该已经带回公主了。他们走另外一条小道，和孙禀知等人错开上常山。
马蹄踏碎官道上的尘土，明曦和许望之一人一马，不到一个时辰，常山的山影便已近在眼前。
许望之勒住缰绳，在一处隐蔽的山坳前停下。
这个地方远离官道，人迹罕至，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隐没在茂密的林木之中。
许望之下了马，将马拴在一棵粗壮的歪脖子树下。
明曦也跟着翻身下马。
刚下马，裙摆拂过路边的荆棘丛时，就被勾住了。
“这路可真不好走。”明曦一边说道，一边小心地解开勾住的布料。
“这里是匪窝所在，自然要选易守难攻之地。”许望之环顾四周，山风穿林而过。
许望之将明曦的马也拴好，低声道：“此处还算隐蔽，马儿就先留在这里吧，接下来的路我们只能步行了。”
明曦点点头：“好，我们快走吧，相公！”
说完，明曦就急匆匆地率先踏上了那条几乎被野草覆盖的小路。
许望之无奈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警惕地注意着周围。
山路崎岖陡峭，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攀爬。
越靠近半山腰的位置，空气中那股沉闷的气息似乎越发明显，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许望之原本想要放慢脚步，却见明曦居然加快脚步，一个劲儿地往前面冲。
许望之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连忙快步跟上去。
许望之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明明是来查豫章舞弊案的，怎么现在反而和明曦跑到这山匪窝来了。
绕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平坦的山间空地出现在眼前，空地上搭建着几座简陋的木屋和窝棚。
但此刻，空地上一片狼藉，木屋破损倾倒，窝棚被掀翻，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有的是山匪，还有的是一些身着官服，佩着官刀的官兵。
官兵和山匪的尸体交错叠压，鲜血染红了地面，渗入泥土，形成大片暗红的印记。
许望之到底是个读书人，一时见了这样血腥的场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也瞬间白了几分，眼神默默地从那些尸体上移开了。
但明曦却好像在找什么一样。
认真地扫视着那些尸体。
明曦眼神微微亮了亮，找到了！
许望之看见明曦突然朝着一个地方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就开始把坍塌的木棚残骸往外刨。
许望之愣了一下，没有多想就走了过去，帮明曦一起搬开上面沉重的断木。
粗粝的木刺扎在掌心，许望之也浑然不觉，只想尽快帮她清理出她想要的东西。
两人刨着刨着，搬开了断木，在几具叠压的匪尸下，露出了一个少年。
少年蜷缩在血泊中。
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深邃立体，鼻梁高挺，带着明显的异族特征。
少年身上穿着一件被血污浸透的短褂，下身是同色系的绑腿长裤，颈间挂着一个造型独特的兽牙吊坠。
许望之有些意外地看着少年，随后目光疑惑地看向明曦。
明曦却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转过头兴高采烈地对许望之道：“相公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