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时，龙涎香的青烟在殿内无声流淌。
元君尧一个人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回廊，四周是化不开的浓雾，唯有脚下冰冷的石板路指引方向。
不知道走了多久，雾气骤然散去，元君尧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间灵堂中央。
白幡低垂，烛火摇曳，发出噼啪的轻响。
灵堂中别无他物，只有一张供桌，桌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块漆黑的牌位。
元君尧皱着眉扫了眼四周，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元君尧想了想，缓缓朝供桌走了过去，目光终于看清了牌位上镌刻的字迹——
爱妻明曦之位。
“曦儿！！”
元君尧的心脏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猝然从龙榻上惊坐而起。
冷汗瞬间浸透了明黄色的寝衣，紧贴着胸膛，勾勒出急促起伏的线条。
元君尧大口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梦中那冰冷的灵堂和刺眼的牌位仿佛还在眼前晃动，清晰得可怕。
连带着殿内熟悉的龙涎香，此刻闻起来也令人越发不安。
“陛下？” 外间守夜的宫女被惊动，声音带着惶恐。
元君尧没有出声，微微阖眼，渐渐平复了喘息，但指尖却还在微微颤抖。
梦中牌位上的两个字，就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生疼。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寝殿门外。
李安道：“陛下！奴才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
元君尧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里的锐利与冷沉已然压过了残余的惊惧。
元君尧掀开锦被下榻，沉声道：“进来。”
李安脸色难看，连滚带爬地跪倒在龙榻前几步远的地方。
“陛下恕罪！惊扰圣安，奴才万死！” 李安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哆哆嗦嗦道：“是……是豫章那边出事了！”
“豫章？” 元君尧眉头骤然锁紧，想起方才做的梦，心中骤然生出不祥的预兆：“快说！”
“回禀陛下，奴才刚刚收到密报，惠安公主她对那许望之下药不成，恼羞成怒之下派了人去纵火，烧了许望之和明氏暂住的客栈！”
“你说什么？！”元君尧瞳孔骤然收缩，又惊又怒，抬起一脚恶狠狠地踹在了李安胸口，怒视着李安：“明氏呢？！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快说！”
李安被踹了一脚，吓得魂飞天外，缓过来又连忙重新跪好了，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陛下，明氏没事，没受一点伤！万幸啊陛下！也是陛下洪福，那火刚起就突然天降大雨，将火给灭了，明氏和许望之，眼下都安然无恙！”
元君尧抬手扶住冰冷的龙榻立柱，手背上青筋兀自突突跳动。
寝殿内死一般寂静。
李安战战兢兢的，大气也不敢出。
所谓伴君如伴虎就是这样了。
梦中牌位似乎还在眼前晃悠，但耳边回响的，是李安那句“安然无恙”。
元君尧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并没有完全平息，只是被强行按捺了下去，化作一片更加幽深难测的寒潭。
惠安，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如今居然还敢纵火了。
人就是双标的，元君尧自己可以派人杀许望之，但却不允许惠安杀人放火。
元君尧看向李安，声音重新恢复了帝王的冰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凝：“李安，你给朕听好了，速去备马，再准备一套行商的衣衫。”
李安一愣，猛地抬头：“陛下？您这是……？”
李安心中隐约有个可怕的猜测。
元君尧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深邃的眉眼，眼底翻涌着偏执和不安。
元君尧：“朕要微服前往豫章。”
“陛下！万万不可啊！” 李安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下，“陛下是万乘之尊，怎能亲自前往豫章……”
元君尧忽然笑了一下，很薄很轻的一个笑：“怎么，你一个奴才也敢对朕指手画脚了？”
李安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奴才不敢。”
元君尧看了李安一眼：“去吧。”
李安只能无可奈何地退下了：“是……”
元君尧走到窗边，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
一阵带着湿冷寒意的穿堂风猛地灌入，吹得案头的烛火剧烈摇晃，几乎熄灭。
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明灭不定。
乌蒙看着明曦脸上明灭不定的光影，眨了一下眼睛。
没等天亮，就有人发现客栈的门被锁了，外面的人帮忙将锁砸开了，客栈的人一起去报了官，这事儿才算落下。
但官府在客栈周围发现了有人故意纵火的痕迹，猜测是有人故意要害客栈的人。
这一下子，客栈里的人顿时走了大半。
明曦趁机道：“相公我们也走吧，送小王子回乌阖。”
许望之看了一眼乌蒙，乌蒙脸上露出迟疑的神情，对于回乌阖并没有两人想象中的热切。
虽然明曦信誓旦旦地保证他回乌阖就能当上大王，但乌蒙依旧心里没底。
对于未知的前途惴惴不安。
许望之看着乌蒙，轻声道：“小王子，是在担心归途，还是在忧虑回去之后的事情？”
乌蒙抬眸，对上许望之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看到许望之眼里的关切。
许望之：“你看这客栈，昨夜一场大火，众人惊慌失措，纷纷逃离，唯恐再遭横祸。这是人之常情。”
“但小王子，你与他们不同。你并非无根的浮萍，你是有来处的人。”
许望之看着乌蒙，静静道：“前路或许艰险，王座之下必有荆棘，但小王子，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命运。”
乌蒙心里毫无波澜，面对自己的命运，说起来容易。
站着说话不腰疼。
明曦看着小王子，想了想说道：“你不回去也行，不过你不回去的话，就得想办法养活自己。”
明曦是不会养他的。
能救他一命都算是她善良了。
养个人可不是多双筷子那么简单的事情。
而且他们凭什么养他。
就凭他是小王子吗。
但如果他不回乌阖，他就什么也不是。没有特殊的身份，就没有特权。
乌蒙闻言顿时拉下脸，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心里权衡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