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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四、未时、大明宫、蓬莱阁】

李义自出了城南破庙之后,本想夤夜前往大内去面见父皇,然稍稍一想,父皇毕竟年迈,已是深夜,还是不要遽相打搅为好,于是,他回到王府,歇息了一晚之后,次日午时来到大明宫内。

宫中的内侍禀报,皇帝正在太液池中与贵妃娘娘饮酒划船,听曲奏乐,两人正玩得不亦悦乎,李义无奈之下,只得在太液池畔苦等。

到了未时三刻,皇帝与贵妃离船上岸之后,内侍上前奏报,李重盛这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然等了他一个时辰。

于是,皇帝命人在太液池旁的蓬莱阁上摆设了一桌果脯珍馐,父子一道落座,一边迎风赏景,一边吃喝笑谈。

李重盛手指着一盘内侍新上的荔枝,朝李义笑道:

“义儿,这荔枝乃是时鲜佳果,刚从岭南经八百里快马而来,味道一点也没坏,你尝尝看!”

李义推辞道:“父皇,这荔枝可是娘娘之最爱,儿臣不敢擅用!”

“呵呵呵!”李重盛捋须笑道:“我儿何时竟也学得这般客套了?你放心,这岭南送来的水果多着呐,娘娘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朕让你尝,你只管尝就是!”

“谢父皇!”

李义从冰块中拿了几个荔枝,去完果皮放入口中,果然一股甘甜清凉的气息,顺着喉咙直透胃脘,端的是甘美无比、可口之极,他不禁连吃了好几个荔枝,赞道:

“父皇,这荔枝汁液甜美,经冰块浸润之后,更是清凉甘爽,难怪贵妃娘娘如此喜爱!”

“呵呵!义儿,待会儿朕让内侍送一筐荔枝到你王府,你回去之后,还可慢慢品尝。”

“谢父皇!”

“你今日急着来见朕,有什么事?”

“禀父皇,儿臣昨夜在城南的一处土地庙,竟见到一起离奇的杀人命案,死者都是些断手缺脚的残疾之人,男男女女,拢共有十四人之多!……”

于是,李义就将昨夜发生在城南破庙的那一桩人命案,以及自己对命案的看法,一一向皇帝禀明。

李重盛听罢,思忖了片刻,问道:

“义儿,依你之见,这些人果真是为妖物所杀?”

李义点了点头,回道:

“父皇,这些死者都是些手无寸铁的流民,同一时间惨死惨死在同一人之手,且大多颈部被人咬破,体内鲜血均被吸干,那凶手若非妖物,更有何人?”

李重盛亦点了点头,言道:

“如此说来,之前为祸长安的那只妖物,并非猫妖?”

李义道:“猫妖虽以媚术迷人,以‘和合之术’摄取男子体内元阳,却极少取人性命。依儿臣看来,此前那只猫妖在长安城中,真正以‘和合之术’吸人致死的,似只有一人,除此之外,那些横死街头的百姓,其元凶怕都是另有其妖!”

“另有其妖?哼!……”李重盛听得李义之言,心知他所说的“只有一人”便是六皇子李祚。皇帝心下不快,即从座前站起身,绕着桌旁走了几步,来到栏杆前,凭栏俯视太液池中的水景。一想起自己的六子惨死于猫妖之手,李重盛不由地愤恨道:

“就算那猫妖只以‘和合之术’吸人致死了一次,然这一次杀人之罪,亦足以令她身受万剐凌迟之刑!只可惜,南宫不语只是刺了她一剑,便令猫妖当场殒命,这也未免太过便宜了她!”

“父皇后来不是命沈环将猫妖的尸身带至菜市街,当众凌迟了么?”

李重盛往栏杆上拍了一掌,冷然道:“哼!那时,猫妖已亡,徒将她尸身碎解,又岂能解恨?!”

此时的皇帝,面色已有些阴沉,看得出,皇帝于数月前的丧子之痛,心中仍未释怀,方才父子两人还共坐于高阁之上,迎风看水,言笑晏晏,一派温馨和顺之象,转眼间,两人便好似已无话可言。

“……”

李义见父皇心情突变,亦深悔方才失言,此刻面对着父皇的背影,实不知该如何以对,于是,父子两人尽皆默然,气氛突然就变得甚是沉闷了起来。

……

过得一会儿,还是李重盛转身,回至李义上首落座。皇帝脸色缓了一缓,问道:

“那么……既然祸乱京城的元凶,乃是另有其妖,义儿心里面可有什么主意?”

李义听出了父皇的心意,依照旨意,李义乃是查案主使,如今,长安城妖人作祟一案,猫妖虽已伏法,却并非真正元凶,那么,李义身为查案主使,职责之所在,便理当接着查案捉妖。

“启禀父皇,长安城既然仍有妖物出没,这凶妖为祟一案便没有完结。儿臣身为查案主使,自当恪尽职守,誓将妖物除去,以保长安百姓平安!”

“嗯!……”李重盛点了点头,望着李义,接着问道:“你要如何除妖?”

“这一次,儿臣不要人多,更不要众多衙门大张旗鼓劳师动众,只我与师弟两人,暗中查访即可。”

“就你和徐恪两个?这……未免有些不够吧?”

“父皇请放心,这一次除妖驱魔,除了我们师兄弟二人,师傅也会暗中相助!”

“好!”李重盛原本听李义只想凭一己之力去查案追凶,心中不免担忧,此刻听得白无命也愿出手,当下便捋须笑道:

“有了白老阁主相助,义儿,不管那妖物有多大能耐,遁迹于何处,必难逃你神王阁法网!”

李义也笑着应道:“父皇,此次破案捉妖,便交由我神王阁一力为之即可,父皇不必忧心,最迟一月,我必将那妖物手到擒来!”

“哦?义儿觉得,这一次残害京城百姓的,究竟是个什么妖精?此妖大致会藏身于何处?”

李义抬头想了一想,又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个什么妖精,目下尚未可知,不过,父皇,儿臣依种种迹象来推断,此妖藏身之处,多半在天音乐坊之内。”

“天音乐坊?就是崇仁坊内新开的那家酒楼?”

“正是!”

“你去过那里了么?”

“儿臣与无病一道,曾去过一次,那天音乐坊,里外却也寻常,无非是饮酒吃菜之外,又加添了些歌舞奏乐罢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与无病二人在天音乐坊之时,竟遇到了一个暗里偷窥的‘高手’!”

“暗里偷窥的高手?他是什么人?”

“当时我们二人在明,她在暗,原本我与无病正饮茶闲叙,不知何时起,她就好似已现身于无病身后,然却找不着她半个影子……”

李义见父皇双眼烁烁,目光紧盯着自己,似对天音乐坊之事格外关切,当下,他心中略作回想,便将昨日晌午之时,他与师弟一同入天音乐坊喝茶听曲的经过,与李重盛细细奏陈了一遍。

说起那一道令徐恪浑身倍感不适的目光,李义又言:

“父皇,儿臣已于昨日见过了师傅。师傅叮嘱儿臣,说天音乐坊内有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物,名叫‘玉天音’,乃是一个女子,此女终日以轻纱蒙面,样貌甚是隐秘,她虽看上去不过一弱质女流,然功夫实实不可小觑!竟连师傅他老人家都说未必能敌。昨日儿臣与无病二人在天音乐坊之内,她竟向无病使出了‘摄魂之术’!……”

“玉天音?”李重盛闻听此言,面色亦不禁略略一变,他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说道:“竟然是她!竟当真有这样的人!”

“怎么……父皇认得此女?”见李重盛如此言状,李义心下不禁疑惑,当即问道。

李重盛摇了摇头,道:“谈不上认识,只是玉天音这三个字,朕恍惚有所闻罢了!”

“义儿呀,你师傅说得不对!”李重盛伸手夹了一颗荔枝,去皮之后放入口中,接着道:

“白老阁主说话太谦了,无论那玉天音功夫再高,都不是白老阁主的对手!”

“哦,师傅他自己都说敌不过玉天音,父皇又何以断言,那玉天音定非师傅之敌?”

李重盛摆了摆手,说道:“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朕既出此言,自有朕的道理!你回去之后就跟你师傅讲,那玉天音纵然天下旱匹,却也绝非白老阁主之敌。如今,既然这玉天音四处为祸京城,随意残害生灵,那么就请白老阁主无论如何也要出手,为长安百姓,除去这一巨害!”

“可是……”李义摇了摇头,叹道:“师傅不知何故,却不肯与那玉天音为敌。”

“这是为何?”

“儿臣也不知其因,兴许是师傅忌惮玉天音的功夫,又兴许是师傅与玉天音曾是旧识,不愿跟她出手相斗。”

“曾是旧识?这倒也有可能……”李重盛略略思忖了片刻,又有些忧虑道:“义儿呀,你师傅既不愿出手,你又凭什么能斗得过玉天音?”

“父皇,师傅曾说过,那玉天音之身份极其尊贵,必不会对那些手无寸铁的流民下手,杀死那些流民百姓的,当非玉天音本尊,兴许是她门下的一些不屑子弟。儿臣虽斗不过玉天音,但对付她门下那些妖邪,儿臣还是有十足把握……”

“这……”李重盛手捋自己的颌下长须,神情有些不置可否。

“父皇但请放宽心,师傅虽不愿与玉天音为敌,但对她手下的那些不屑门徒,师傅却严令儿臣,务须下手除之,绝不能纵其荼毒长安百姓!是以,就算儿臣力有不逮,师傅也定会从旁相助!”

“可是,朕心中仍有一事不解……”李重盛双眉微蹙,心下仍有些忧虑不安,他又问道:

“听白老阁主所言,既然这玉天音身份尊贵,功夫又一流,那么,她蛰伏于长安城中,开设了一家乐坊酒楼,究竟所为者何?难道仅仅是为了赚取些银两不成?”

“这……”李义一时竟无言以对,对于父亲的这一询问,他竟从未仔细思考过,此时忽然间被问起,他只得默然。

“义儿,你回去之后,当好好问一问白老阁主。还有,既然那玉天音不会对流民百姓下手,那么她的手下又何必去残杀我大乾百姓?这对他们而言,又有何利可图?”

“父皇,这个儿臣倒是略知一二。之前,蜀山门下的小师妹就曾对儿臣说起,这世间有一种魔功,名曰‘吸髓功’,中此魔功者,血尽髓空,浑身元气皆被妖物吸干。儿臣推断,定是那玉天音门下,有人习此魔功,是以每每于深夜子时,便四处猎杀我长安百姓,为的就是吸取他们身体内之元阳血髓,用以增补自身魔气!……”

“义儿啊!”李重盛摆了摆手,打断道:“这也不过是你一厢情愿之推测罢了,说到底,那妖人长得什么样子?‘吸髓功’究竟是种什么功夫?你也并未亲眼见过。”

“父皇!儿臣虽未亲见,但我长安之百姓,时常有半夜被杀,曝尸于街头小巷者,浑身焦黑,面如黑炭,此种死状,若非‘吸髓功’所致,更有何因?加之昨夜城南土地庙内,又有十四人瞬间被杀,体内鲜血尽被吸干,事后儿臣着意查询,跟着那一股鲜血的气息一路往北,却闻那一股腥膻之气,最终消失在天音坊左近,是以儿臣才断定……”

李重盛摇了摇头,再次打断道:

“这只能证明,昨夜那十四人被杀,或与天音乐坊相干,但不足以证明,杀人者用的就是‘吸髓魔功’。你也说了,之前那些死者,浑身焦黑,面如黑炭,可昨夜的十四具尸体,其状也是如此么?”

“这倒没有……”李义再度无言以对,此刻他仔细回想,顿觉他父亲所言句句在理,此案迷雾重重,之前自己仅凭现场些许痕迹便骤下推断,确是偏于臆断了一些。

“好了!”李重盛朝李义微微颔首,言道:“今日之事朕已知晓,义儿心念百姓安危,忧劳京城防务,朕心甚慰!朕有些困乏了,你且先回去,查案之事,不要太过心切,当与你师傅、师弟好生商议之后,再作处置!”

“儿臣知道了,谢父皇提点!”

李义起身行礼,作别父皇之后,遂出宫回府。

……

李重盛一人坐在蓬莱阁内,心中回想着与李义方才的这一场对话,忽而想起一事,心道,我儿怎知长安城中多有黑面焦尸出现?我之前不是叮嘱了青衣卫,令他们务必妥善处理死尸,不令外人知晓此事么?

“高良士!”皇帝随即高声召唤。

内廷大总管高良士立时小步奔进了阁楼之内,躬身请命道:

“老奴在!”

“你赶紧去一趟青衣卫,将沈环给朕叫来!”

“老奴领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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