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无足鸟的话语林升一旦有一丝歇息的想法就会从脑海里冒出来。
虽然消除物理上的疲惫对于林升而言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但是林升精神上的疲惫在与日俱增。
除非他选择屏蔽自己的那些记忆或者给自己注射药物，否则这些疲倦永远不会消散，它们就像附骨之疽一样让人难以摆脱。
甚至只要林升一闭眼，那些残酷的画面就会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
而对于他稍显天真的想法，无尽探索号的每一人都不觉得他会成功，不止是因为林升这个计划事实的困难性，更因为所有人都能从林升这些天的行为中看到他更深层次的想法.
阻止海铎04上的战争对于无尽探索号上的每一个人来说虽然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但并不是做不到。就像他们现在所做的事情那样，战争终究还是被无足鸟和林升他们终止了。
“但在你和那个孩子谈话过后，你的想法更加激进了，”无足鸟对于林升的分析一针见血，或者说林升的想法这些天都完全地写在了脸上，“如果说你之前计划中的‘和平’尚且还存在实现的可能，那么你现在的想法就是单纯的痴心妄想了。”
“一个没有遗憾的世界是不可能实现的，林升。”
是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升究竟在做什么，他希望消除一个社会里所有的遗憾——从这些天的行为完全能够体现出来：
林升所做的行为更多是对于过去的悲剧的弥补和挽救，他放在完成他“和平计划”上的时间在不断减少。换言之，林升被他所亲眼看到的那些惨象所深刻的影响了。
林升的声音非常的沙哑低沉：“你应该非常清楚我这些天在做什么，无足鸟。”
“当然，我对于那些悲剧感到非常遗憾，”无足鸟觉得自己的情绪模拟系统瞬时出现了巨大的破这，这让她赶紧把人工道德规范的相关数据往下调了调，“但我现在叙述的对象是你，林升。”
“你现在有很大的心理问题，也许我应该向复合体为你申请心理治疗和干预，或者帮你申请一个倾诉性的备忘录助手什么的。”
林升没有理会无足鸟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亲手杀掉了那些对于生活绝望的人，虽然我并不为这件事情感到悲伤或者遗憾，或者说，其实我很高兴他们能够得到解脱。”
“如果一个人，他在一个善良的氛围里成长起来，乐于助人、为人友善，仅仅是因为他人单纯的作恶就被彻底的！摧毁了。”
林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把牙齿咬的嘎嘣作响，他极力让自己不被带入情绪化的境地里。
“就像那个孩子一样？”
“就像那个孩子一样……”
那是哪怕事后再多的弥补也无法弥合的遗憾——林升所杀掉的一千二百一十一个人里几乎每一个人的遭遇都是这样。
“而且现在在我看来他们起码还懂得绝望，或者说愿意选择死亡来以此逃避。”
林升所遇见的更多的是怎样的悲剧呢？那些人就像是被撕扯坏掉的布娃娃一样，他们甚至连死亡都不会去苛求了。
“仅仅是单纯的因为他们被威胁、被胁迫……”林升叹了一口气，“他们甚至想要以死亡来逃避那些可怕的遭遇都做不到，因为他们还有各种牵挂的人或者事物，所以他们就只能任由他人宰割、摧残甚至是屠戮。”
“这难道是合理的吗？”
“这不合理，但这是已经发生的现实。这是过去。”无足鸟试着从林升的话语里分析出林升现在的心理状态，“我很担心你会因为这样的惨状走向一个极端，或者说变成一个堕落者。”
无足鸟记下来林升从来到海铎星系后每一秒的状态，身为这艘飞船的AI，她更加清楚地明白了为什么复合体对于探索外界抱有深深的戒备了，林升一路上的反应已经清楚地说明了一切。
复合体选择林升而不是其他人离开太阳系向外探索无疑是有原因的，起码在这一件事上就体现出来了他们的高明之处。
越高级的文明，信息的交流速度必然是越快的，这也代表他们对于外界的信息接收的速度会越快。
如果林升是一个拥有备忘录助手的纯粹的复合体人类，就像马文和无足鸟所拥有的效率那样，林升完全可以在十几分钟里处理完现在他需要花这么久才能处理完了的“事情”。
这也意味着他会在十几分钟里就将整个海铎04上所有的悲剧和那些残忍的东西一览而尽。而那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那无疑会摧毁一个复合体最为宝贵的人类。
“这就是我一开始就想要阻止你和海铎04上的生命接触的原因，这种信息交流层面上的污染无疑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这种宇宙社会学上的顾虑也是复合体不愿意与外界过多交流的原因，仅仅在复合体发展的短短不到三千年的时间里，就发生了像“新旧谈判”、“灭绝类人”两大起，还有无数更小或者说引起的纷争不那么大的矛盾。
“你已经受到了这些人的意识相态影响了，林升，如果情况再有进一步的恶化……”
无足鸟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她话语里的意味已经很明白了。
意识相态争端，林升此前从来没有低估过这个词语所包含的危险，但听了无足鸟此刻的描述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其中已经陷得有多深了。
“所以说，”林升的话语里透露出了一丝动摇，“我一直试图在拯救的根本不是人类是吗？”
林升抬头看了一眼那些悬浮在空中的和他有着同样的外貌（这里指都是人类）的生物，此刻他才对于自己“人类”的身份有了更加清晰的感触。
原来，他已经重新做过一个人类了啊！
那些在自己脚下这颗星球一代一代繁衍生息地和自己曾经同宗同源的生物，已经不是人类了吗？
林升到现在在复合体只生存了几年的时间，甚至很大一部分时间更多地在和麦悠这些类人生活在一起，对于“人类”这一个身份的界限，在他看来并没有那样的重要。
毕竟麦悠还有艾雪他们曾经甚至现在不也不是人类吗？但林升从来没有把他们视为其他的什么物种来看待，但真正意义上他们终究不是人类。
“复合体将人类的区分如此的细致必然是有原因的，就像现在这样，”无足鸟继续劝说林升改变他试着更加激进的想法，“你难道会将这些所做的恶事罄竹难书的生物视为自己的同类吗？”
“我并不反对你为这些可怜的生物带来和平的想法，甚至你这些天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让我发自内心地认同你的坚持。”
无足鸟的声音带有一种别样的诱惑力：“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完全对得起你的良心了，没有人会指责你做的还有什么缺陷。”
无足鸟说得很有道理，就像救助动物并不需要一个人搭上自己的生命一样，一个人完全可以在自己尚有余力的情况下出于内心的情感去帮助他人，但是这种帮助如果需要帮助者搭上自己的性命甚至会改变自己的意识体。
那无论是怎样先进的社会都不会认同这样的行为，甚至会予以禁止。
“搭嘎，口头哇路！（但是，我拒绝）”林升迎上无足鸟惊讶的眼神，他的双眼炯炯有神，“你以为我会同意你的说法吗？！无足鸟！”
“什么？”
“我林升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对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说‘不’！”林升坚决而又快速地说出了这一句话，他此刻觉得自己就好像在五十度的高温下吃下了一大口冰淇淋那样愉快。
“就像复合体里那些——，不，就像人类历史上对于真理的发掘必然是在将那些掩埋在上面的复杂事物如同抽丝剥茧一样的抛开后才能得到一样，那些艰辛和困难和我现在所遇到的并没有任何区别。”
林升再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我从来就不觉得奇迹是什么廉价的东西！就像复杂运动的事物总是包含了那些简洁清晰的真理一样，一个理想中的社会也必然隐藏在这些充满了纷争和矛盾的社会里！”
“而我要做得就和那些钻进真理海洋里的学者一样，将这个理想的社会从我面前这个需要拯救的社会里发掘出来！”
“真是伟大的理想呢，”无足鸟脸上露出了一种孩子终于成长起来的无奈笑容，“既然你都把它类比成‘追求真理’这样一个目标，那我也只能选择帮助你了。”
“倒也没有那么伟大啦！”林升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究竟说了些什么，他现在浑身上下就好像有蚂蚁在爬，“毕竟复合体不早就把一条可行的道路展示出来了嘛。”
“我可是全都录下来了哦！”
“那种事情完全不要啊！”林升猛地站起来去抓空中的投影，“赶紧给我把它全部都删掉！”
……
林升的录像最后还是在整个驾驶室里传开了，不过考虑到麦悠最近重新变回了原来那种充满干劲和活力的样子，也许“牺牲”林升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
“总之！”林升的双眼里闪耀着光芒，“别把灯光对着我的眼睛！无足鸟！”他内心的那团燃烧着的火焰从那一刻起从来都没有熄灭过。
“我们要开始计划的第二阶段了！两周的时间也足够海铎04上的人反应过来了，他们一定已经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