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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两人过来,门外守卫的人立时迎了上去。

傅皇后挥手免了他的礼,迈腿就要往里走,正待要问话,屋外另几个禁卫官却是不约而同跟着迎了上来,看那架势不像是要来请安,倒像是特来阻拦她进殿的。

“娘娘,太子殿下自请陛见,眼下不在此处……”

当先那人急忙道。

傅皇后愣了一下,脑子一时尚未转过来,等到品出那“陛见”二字是什么意思,面上当即一白,连掩饰情绪都顾不得了。

周承佑上回重伤,到得今日一直病情反复,前两天傅皇后还因为见得儿子反复高烧不退心中紧张至极,哪怕瞒着周弘殷,宁愿将来承担责罚,也要另寻医官进宫给其看诊。

今早来见,明明儿子还是十分虚弱的样子,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叫他急急要去陛见?

周弘殷本来就不是个好相处的,这几年又得了重病,吃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丹药,听邪僧异道胡言乱语,更是同个疯子一般,平日里躲还来不及,今次伤成这样,全是拜他所赐,儿子素来脑子里头警醒得很,今日为什么要去跳火坑?

况且而今又有翔庆之事……

一想到翔庆同郭保吉,傅皇后脸上神色更是难看,也不管此刻边上有谁人在,又会传出什么话,立时转头向周承顺问道:“方才你同我说的话,除却你这一处,还有谁人知晓?”

周承顺也马上醒悟过来,答道:“怕是不只儿臣一人……”

傅皇后只觉得头晕目眩,险些要站立不稳。

周承佑同郭保吉往来频密,不但公事上相交极多,亦是私交甚笃,若是叫他知道郭保吉有心要反,怕是但凡有一口气在,都要到得周弘殷面前为其争取一条活路。

儿子还年轻,经事太少,看不透他那父亲心中所想,傅皇后却是同周弘殷多年夫妻,早不抱半点希望,知道此时凑得上去不但无用,反而会把自己给拖累了。

她身子打了个晃,忍不住用手按着太阳穴,明明是大白天,硬生生面前黑了好一会。

等到终于缓和过来,傅皇后正要转头回去,却是忽然听得殿中传来阵阵声响,似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那声音不是零星的,而是声声相叠,另又有不少人的说话声,命令声。

纵然没有听得很清楚,傅皇后也察觉出不对来,面上露出几分怒意,转头问那禁卫官道:“谁在里头?!”

那禁卫官低头跪地,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傅皇后怒气更甚,喝道:“此处是清华殿,却不是你们巡卫的后廷,进得人来,在里头翻来覆去,竟是不用同我说一声的吗?!谁人在里头?又在做甚!你们要反了吗?!”

她甚至等不得身后宫女上前出头,已是忍不住亲自斥责起来。

那禁卫官以头伏地,道:“还请娘娘莫要为难下官,下官也只是奉了皇命行事……”

虽然眼下是周承佑住着,可这偏殿同院子到底归属清华殿,乃是傅皇后的居所,禁卫官们敢带兵来围守阻拦,甚至在抄检,必然是得了天子交代,这一点不用任何人解释。

见那人只晓得磕头,口风却是丝毫不露,傅皇后心中骇意翻涌,一时也猜不透周弘殷意思。

自她让太子搬来清华殿养伤,早已让下头把儿子惯用的东西从东宫中送了过来,周承佑虽然伤情反复,却一直挂心朝务,一日不曾停歇,此刻里头自然有不少折子、文书。他监国时间并不短,更兼多年前已经在朝中任职,便是京都府尹都做过两任,若说同下臣当中没有来往,除非是个瞎子聋子才有可能。

即便是亲娘,毕竟儿子大了,宫中也不是寻常人家,周承佑到底在忙什么,手中又有什么事情,同什么人来往,傅皇后其实知晓得也不多,此刻听着里头声响不断,隐隐还有下令翻查搜检的声音,她着急之余,却又无法可想。

连清华殿都不放过,怕是东宫此刻也早已有人进去了。

若是放在平时,被一个小小的禁卫官打脸打到面前,傅皇后绝不可能轻易放过,可此时她一心挂着周承佑,竟是无心理会,转头就朝外头走去,一面招手叫来亲信,附耳叫对方去寻太后,又让人去东宫打探消息,本想让人将儿子书房中东西销毁一番,可转念一想,尚不知里头究竟有什么,要是什么都没有,这般行事反而欲盖弥彰,倒是好心做了坏事,只好交代次子道:“你去看看你哥书房……”

周承顺想也不想,立时摇头道:“让二哥宫中人自去看就是,我未必有他们清楚,我同母后去垂拱殿。”

他语气坚定而果断。

傅皇后斥道:“胡闹,你去垂拱殿做什么,陷了一个进去,你还要跟着搭上吗?!”

她明明还未见得儿子和丈夫,可不知为何,言语之间竟是已经隐约有不祥之意。

周承顺道:“若是遇得陛下手中持槊,我也能为二哥挡一挡。”

傅皇后听得儿子将周弘殷比作曹孟德,心中一凛,有心要拦,却听周承顺低声道:“母后,当真遇得有事,我能往里头闯,你却不能——若是你……谁人来救我同二哥?”

这话虽然说得隐晦,傅皇后倒是一点就通。

天子废掉一个皇后,还可以立第二个,第三个,她娘家不得力,使不上用,此刻半点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她进冷宫。

可周弘殷只有两个儿子,他早不年轻了,这两年又总吃丹药,能再得子嗣的可能何其渺小。

能不要妻子,总不能不要儿子罢?便是他不要,朝中百官也会出头劝诫。

大白天的,就叫禁卫官光明正大抄检房舍,其势危急,已经不能再等——谁又知道垂拱殿中情况如何?

傅皇后还在犹豫,周承顺已是叫道:“母后!”

她一咬牙,再不管其余,举步带头往垂拱殿走去。

清华殿同垂拱殿相距并不太近,等他们紧赶慢赶到得地方,却被仪门官挡在了门外。

傅皇后道:“吾有要事,十分着急,此刻要求见陛下。”

那仪门官低声回道:“娘娘,陛下尚有要事……”

不待他把话说完,周承顺已是扬手一巴掌打了过去,将那仪门官直接打了个趔趄,口中喝道:“娘娘要求见陛下,见是不见,自有陛下决断,何时由你来说?!”

周承顺身为皇子,偏又不是太子,打个仪门官,便是最后被天子责罚,被百官弹劾,最多也就关关禁闭,罚罚俸禄,无关痛痒得很,打了也是白打。

那仪门官的嘴角直接给打出了血,此时摸着脸,却是头也不敢抬,腰也不敢直,只得隐忍地连连道:“是下官的不是……”

一面说,连嘴巴都来不及抹,匆匆就推门往里头走。

垂拱殿外本来守卫着数十名禁卫,方才见得周承顺打那仪门官,个个都看了过来,却又不敢靠近,好容易等得此处事情好似平息了,更是低头不敢再去窥视,唯恐自己脸上也要挨上一下。

周承顺见无人敢看自己,边上另几个黄门也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样子,而一旁的傅皇后却是召来另两个守门人问话,知道来了机会,等先头那仪门官进得殿门,便不做丝毫犹豫,立时跟了上去。

他步伐又快又大,哪怕特地踮着脚,靴子同垂拱殿外金砖地面相碰,依旧发出踏踏的声响,是以等还没等将门推开,众人已是反应过来,守在门口的黄门官当先扑得上去,大声叫道:“殿下不可擅闯!”

然而他终究晚了一步,给周承顺将门用力推得大开。

傅皇后见得儿子冲得上前,已是立时跟了上去,此时见门已开,当即就要打头上前,才走几步,却见周承顺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等到越过他往前看去,却见垂拱殿中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无,唯闻众人呼吸声、风从外往内吹动的声音。

“太子何在?!”

周承顺面色遽变,转头朝着门外众人厉声喝道。

早已追进去的仪门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捉着周承顺靴子,带着哭腔道:“殿下,太子行踪,下官如何敢打听?!殿下未得天子召唤,不得随意进殿,还请给小人留条活路罢!”

他叫着叫着连声音都变了调,哭得十分可怕,又“叩叩”地不住往地上磕头。

周承顺只觉得烦躁不堪,把脚往他胸腹处一踢,喝道:“太子何时走的?”

那仪门官只会磕头,旁的一声不吭,外头禁卫官进又不是,退又不是。

周承顺在此处跟个小官纠缠不休,傅皇后看得十分不悦,开口拦道:“行了!”

她偏过头,正要吩咐,却见远处地上不知什么东西黑黑红红的,颜色十分奇怪,仿佛油脂似的,正反着光,心中忽的一跳,上前几步就要去看。

周承顺反应极快,见她如此动作,转头一看,立时将地上仪门官的发冠抓了起来,提着他的头,指着前方地上黑红之处,喝道:“那是什么?!”

他逼问半日,垂拱殿中个个都似锯嘴葫芦似的,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傅皇后前头虽然有几人拦着,却也不敢十分用力,让后头一个宫女推搡开去,又撞到前头,几乎是连滚带爬到得那反光处。

那宫女蹲下身子,甚至来不及去缓一缓头晕,已是整个人趴在地上闻了味道,又用手沾着舔了舔,当即惊叫道:“娘娘,此处有血!”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打得傅皇后几乎要站立不稳。

方才仪门官已是说了,今日陛下没有让人进去伺候,那么此处血迹自然不可能是下头人的。

血迹在阶下,周弘殷从来高坐上头,更何况他祸害遗千年,不可能出事。

出事的只能是周承佑。

周承顺听得那宫女说话,半步都不停留,也不顾傅皇后,当即掉头往外走,走到一半,见得门口有个宫女双手捧着一个托盘,那盘中不知是什么东西,长长的一根,想也不想顺手就抓了过去,等握在手里了,才发觉原是一柄尘拂。

他抓着尘拂不放,回头叫了一声“母后”。

傅皇后当即反应过来,跟着往外走。

垂拱殿内无一人敢拦。

两人快步向西,不用交流半分,已是不约而同向着福宁宫而去,才行到半路,见得对面一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喊道:“娘娘,太子……太子他……”

***

宫中这一对母子在找周承佑,万里之外,翔庆城的州衙之中,郭保吉也在说着周承佑。

“我等并非造反,陛下只是患有脑疾,心疾,又为奸人所惑,才会做此出如此荒谬之事,可朝中犹有太子在,太子乃是正统储君,真龙之体,待得陛下退位下,太子亲政,自会拨乱反正……”

下头军官们个个义愤填膺,仿佛立时就要抄家伙杀回京城一般,还有人提议要拥立郭保吉为帝。

郭保吉自是推拒连连,甚至把那提议之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好险亲手拿鞭子打了,最后说得口干舌燥,费了半日唇舌,才将众人安抚下来,又一一打发出去。

将此处事情做完,他慢慢坐回了桌案后头,正梳理自己方才说的话同做的事,谢处耘的反应,又反复回忆裴继安的反应,正想着细节,忽听得些许细微声响,当即一惊,立时抬头道:“谁!”

他此刻警惕极了,口中叫着,右手已是同时摸向了腰间配剑,正要将那剑抽得出来,却听得一人道:“监司当用饭了。”

郭保吉定睛一看,这才认出对面是自己用了多年的亲兵,想是先前在外头等了半日,只是人太多,不好进来,此时才终于提来了饭盒。

那亲兵道:“竟是误了一个多时辰,监司的胃又不是铁做的,如何受得了?”

郭保吉微微一叹,正要过去,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谢处耘吃过了没?”

亲兵哪里会那样手长,自然不知道,只是他跟着郭保吉这许久,十分清楚对方意图,立时就回道:“想来没有来得及吃……不如我去请谢小公子过来?”

郭保吉才要点头,忽的摇了摇头,指着桌上的大木盒子,道:“不必摆了,收一收,再叫厨房做几个菜,一同送去谢处耘那一处,我与他一同吃。”

他说到此处,忽然转头交代道:“今后不要叫他谢小公子,叫他小少爷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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