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叹了口气，真不知自己这是倒了什么霉，给他弄到这里来当丫鬟。也不知他何时回菘山，回菘山的路上，逃跑可好？
黄毛在一间屋子里收拾着纸笔，宣纸。菘山君很喜欢写字，他有的时候来了兴致，日里事情又不多的时候，常带着黄毛……不，是过去的炼如裳一起去访那些山里头的石碑。
有一些，不算是名人大作，但菘山君喜欢，看到那样的碑刻会让黄毛拓下来，他在一边看着她忙活，总会忍不住笑起来，说：“你可别把鼻子给弄黑了，哈哈哈……女孩子家家，怎么做事这样不细心。”
“你还说！”每当此时，黄毛都会忍不住还嘴，顶撞他说：“哪有总让女孩子拓印石碑的。”
每当此时，他都会乐呵呵地说：“我不是不能飞吗？”
曾经的炼如裳，第四神技制造神符，第五神技就是飞行。她还记得她得了第五神技的那天，宝月英华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看了她许久，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道：“哎呀呀，又是能做神符又是能飞，我家如裳可真是不得了，这是要做主神的啊！”
是啊，我是要做主神的，我也是做了一秒钟主神的人啊！
最起码在被雷劈死之前，太山君那块神牌我拿过了。
所以啊，你说你劈我干嘛啊？太山君那块神牌，他自己都说了有缘人得之。那既然只要有缘就行，我有缘我得不就得了。我做太山君不好吗？
待我做了太山君……
“与你沆瀣一气，定灭了那蘅山君的嚣张气焰……”
“沆瀣一气？蘅山君？你在说什么啊？小姑娘？”
黄毛在那自言自语，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柔和的男音。
宝月英华！！
黄毛险些给吓到抽筋，而宝月英华此时已经到了她身边，并肩而立，他微微垂头看来，额边的一缕长发扫过黄毛耳边，带来一阵好像是竹叶混了木兰花的清香。
这是他的味道，而这也是他发的触感。
黄毛一阵毫无缘由的心痛，而后她听到自己简直是习惯了一般地说谎道：“我在想那个新出的故事……”
还好凑数地弄了这么一本书，不然这会还真不知道怎么圆谎了。
黄毛道：“嗯，就那本《烈火与鱼》。讲一个叫高溟的鱼一抬头吧，爱上了路过的蘅山君的，主上您看过这本书吗？还挺好看的……我哭了好多回……”
菘山君没忍住露出一个十分微妙的表情，他好一会没说话，再开口，他说：“你跟了我之后，这些书还是要少看。”
“哦。”黄毛点点头，心里其实在狂骂自己不可以，但菘山君方才队众人的说话中，虽说了他要做什么，却没跟着天上人间里的人没明说他是何人，所以……
黄毛抬头，在心里一遍遍狂骂自己的声浪中，微笑问身边的宝月英华：“以后不看了，就是……主上，你难道听说过这些书吗？那个……”
“仙君爱劫杀，你看过没？”
我真该死！！自己找死！！！
宝月英华以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看了黄毛好一会，而后他叹了口气，道：“这本我看了，不想看也被逼着看过了。”
说完，他忽然稍稍往后了一些，看了眼黄毛的身后，再靠近了问她：“对了，你的尾巴呢？”
“尾巴？”讲到这里黄毛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挠头道：“岳姐姐给强行塞裤子里了。”
“哈哈哈，何须这样。”宝月英华笑着说，而后他眉间光芒一闪，黄毛只觉得裤裆里舒服了许多，她的尾巴没了。
只是……
宝月英华也想到了，立刻就说：“只是你可能也发现了，此地非是人间。回头你回到人间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不过他立刻就释怀了，笑笑道：“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打算收了你回府中豢养，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没关系的。”
啊，是吗？
黄毛忽然一阵心痛，心冷。在心里对他说：“我就是炼如裳啊，宝月英华你可知？可曾认得出？”
宝月英华自然不知，但他并非无心，甚至他十分有心，他方才忽然说到了黄毛的尾巴，全然是一个他惯用的说话战略，这一点黄毛比谁都要清楚。
他总是这样的。
有的时候他这般与你闲聊，聊了一会，两人议着家长里短，气氛轻松得不行之时，他会不经意问出一个问题，而那个问题其实是非常重要的，答错了，起码对黄毛这样的下人而言，就是天和地的差别。
他总是这般，好像不经意。若是怎样都没办法好像不经意，他就会在问那个问题之前，突然绕开话题，先去说点别的，然后再突然绕回来，这样就依旧“好像”不经意了。
所以他突然问了尾巴，而后笑着问黄毛道：“你看了仙君爱劫杀，喜欢里头的菘山君吗？”
喜欢，我最最最喜欢菘山君了！
错，这是个错误的答案！！
“我不喜欢他。”黄毛道，有些生气的样子，还摇了摇头，而后说：“我不喜欢他的处境，他如果是个普通人就好了，我希望菘山君是个普通人。”
他漂亮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而后他伸出手轻轻摸了她的头：“你很特别。”
“他是仙君还是普通人，跟你喜不喜欢他有什么关系？”黄毛忽然听到清脆的女声，往后看去才发现宝月英华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子。
此地为天上人间，到了这里的人都会遵循法宝七彩琉璃灯的规则，暂时变成普通人。所以黄毛一时无法分辨那两个女子究竟是人，是妖，还是神官，但无疑她们俩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
长得很有几分像炼如裳。
其实黄毛一直很在意这点，为什么会有人像我，甚至……怎么会有十多个人都像我？难道说那一道天雷直接把我的魂魄给劈成了好多块？还有这样的搞法的吗？那眼下我这个黄鼠狼身体里的这块算什么？是几分之几？
为什么我觉得我应该是个完全体才对呢？除了长相真的跟炼如裳一点关系都没有之外。
奇怪的是，她听到声音才发现宝月英华身后居然还有两个极像炼如裳的女子，而宝月英华转头循声看去，居然也露出了“你们怎么在这里？”的略微有些愠怒的表情，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温和，带着笑看向那两名女子之中说话的那个道：“你也看过这本书？”
“怎么没看过？一觉醒来，家门口不知给人丢了一本。俺家是卖饼的……”那姑娘说话笑起来捂嘴道：“俺娘拿了那书要回来包饼，给我抢了过去，先看了一遍这才给俺娘拿去包饼。”
听这话，这姑娘该是个凡人，还是个卖饼的。
黄毛不知这凡人姑娘怎么会和她长得相似，而且……就算真的是她的魂魄给雷劈成好多份了，变成了好多人，那新长出来的人不该才刚刚一岁吗？这么大明显是不可能。
她这边觉得不可能，那边宝月英华歪头细看了那女子一眼，忽然问她：“你从何而来？”
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法令，因为那女子立刻就看向他，双眼都失了神，十分空洞好像瞬间变成了木偶一般地说：“俺娘去炼如裳神君的庙里祭拜，一眼相中了她的样子，于是偷偷偷走了她庙堂里的瓷偶小像。”
别人或许不知，但黄毛就是炼如裳，她洞府庙堂之中，泥塑人偶是普通的泥塑人偶，而那尊放在供桌上的瓷偶小像却实实在在是个法宝，里头藏了她的头发指甲，算是她的一个分身，使她能知朝拜供奉了她的人的所愿所求。
原来这个女子是她的指甲和头发化形所得，难怪会跟她长得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