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几人的目光随着陈阳话音落下而游移,窃窃私语声渐起,像一群蚊蝇般嗡嗡作响。
确实,陈处这话不无道理,你想啊,就算是高科技手段造出来的赝品,那也得有人信才成!那些完全不懂行的,你拿幅画给他看,他连画的门道都瞧不出来,你就算直接告诉他这是赝品,他都信!更别提那些真懂行的,人家心里门儿清,波士顿博物馆里的真迹还挂着呢,你手里的'宝贝'再逼真,人家也不会当回事。
说白了,做赝品不就是图个利?费时费力费钱,最后要是卖不出去,赔得底裤都不剩,谁吃饱了撑的去做这玩意儿?
做赝品,要么是为了骗那些不懂行又贪心想捡漏的门外汉,但想骗这帮人,一定是大众都知道、认可的、市面流通有大价值的;要么就是盯着那些真懂行、有钱的主儿。可这类人都不是傻子,人家有自己的圈子,消息灵通得很,没有足够的利益驱动,做出来干啥?
陈阳这番话落地有声,会议室里的私语声渐渐平息,几人的表情各异,心思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桌上的《东丹王出行图》和其他几件文物,气氛一时变得格外微妙。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的静谧被宋青云轻微的动作打破。他从桌上拿起一只高倍放大镜,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像是握着的不止是一工具,而是一把开启真相之门的钥匙。他躬下身,目光紧锁在绢本《东丹王出行图》右下角不起眼的一角——那里,一个细如发丝的墨点隐藏在浓淡不一的墨色之间,若不仔细端详,几乎与画面融为一体。
随后,宋青云拿着放大镜看着绢本上的一处说道,“大家看这里!”
“请大家看这个细节——”他放大画面一角,“这里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暗记,是辽代宫廷画师特有的标记,同时期的作品上,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标记。”
“小宋,”这时候唐凤云拿着放大镜看了一眼,一脸无所谓的说道,“小宋,你能确定这不是后来添加的?”
宋青云低头想了想,随后摇摇头,“这个仅凭肉眼来分析,确定不了。但我们可以使用了多光谱成像技术,确认这个标记与画面其他部分使用的是同一种颜料,而且笔触连贯,没有后期添加的痕迹。”
唐凤云听完宋青云说的,不由冷笑一声:“又是这些花里胡哨的科技手段。”他站起身来,在会议室里踱了几步,“我们鉴定书画几百年靠的都是眼力和经验,现在倒好,什么人都能拿台机器出来指手画脚了,那要我们还干什么?”
陈阳看着唐凤云激动的样子,心中暗想:这位专家看来对现代科技手段很有抵触情绪啊。
“唐科长,您说得有道理。”宋青云恭敬地回应道,“但是科技手段在鉴定特殊文物期间,已经成为了不可或缺的辅助工具。”
“辅助工具?”唐凤云冷哼一声,“现在的人就是喜欢依赖这些东西,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坐在宋青云身边不远处的那位,年纪看起来跟宋青云差不多,听到唐凤云这么说完,在一旁插话道:“唐科,时代在发展,我们也要与时俱进不是?”
“与时俱进?”唐凤云转过身来,“那是不是以后我们都不用学习传统鉴定方法了,直接用机器就行?”
林主任见气氛有些紧张,连忙出来打圆场:“各位,各位,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就是要确定这幅画的真伪。”
“对对对,”有人也点头附和,“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得出准确的结论就好。”
宋青云低声说道:“其实,传统方法和现代技术相结合,效果会更好。”
“小宋啊,”唐凤云摆摆手,“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明白传统鉴定的精髓。”
陈阳看着两人的争论,心中琢磨着:这种争论在文物界其实很常见,新老观念的碰撞总是不可避免的,看来在国家鉴定中心内,鉴定是靠眼学还是机器为主,也有这种理念之争。
“唐科,您说得对,”另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慢慢说道,“但是宋科长提到的那个暗记,确实值得我们仔细研究。”
宋青云看了一眼唐凤云:“既然唐科说道眼学,那我也说说。刚才我已经是说过了,这事辽代宫廷画家常用的手法。我个人初步判断,这标记不像后加上去的。”
“如果真的是辽代宫廷画师的标记,那这幅画的价值就更加不同寻常了。”说着,宋青云用放大镜轻轻点点桌面,“这就是眼学,至于最后的结论,根据这幅绢本的年代、作者,我们还需要动用仪器,这是现代国际鉴定的依据。”
说完,宋青云抬头看着唐凤云,“怎么,唐科长认为,这种标记并不重要?”
唐凤云见状,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就算有暗记,也不能说明什么,现在的造假技术这么高明。”
“造假技术再高明,”陈阳突然开口,“也很难模仿出千年前的绘画技法和材料老化的痕迹。”
“陈阳说得有道理,”宋青云在旁边赞同道,“而且这幅画来源特殊,不能单单依靠眼学,要想得到公认,必须上科技手段。”
唐凤云看着众人都不太认同自己的观点,心中有些不快,但还是坚持说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相信传统的鉴定方法。”
唐凤云虽然还是不太满意,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轻声嘟囔道:“现在的年轻专家啊.....”
“你们要记住,无论国际上怎么变,我国文物鉴定,主要靠的还是眼力,机器是为人服务的,但人是主导!”
会议室里的气氛虽然有些紧张,但大家都知道,为了这幅珍贵的《东丹王出行图》,这些争论都是值得的。
林主任轻轻咳嗽了两声,最后总结道:“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就是要确定这幅画的真实性和价值。”
陈阳太阳穴突突直跳,看着不再说话的唐凤云,一股无名火从胸腔深处窜上来,烧得他喉头发紧。
这帮老学究,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别人苦读多年积累的经验他们瞧不上,最新最先进的科技手段他们也嗤之以鼻,活像钻进牛角尖的倔牛,偏就觉得自个儿那套老掉牙的办法,是天底下最灵的宝贝疙瘩!他真想抄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让那帮自诩为行业泰斗的家伙听听,到底是谁在瞎 tm 指挥!
可理智的那根弦死死拽住了他即将失控的情绪——这里不是古董店,也不是拍卖行,而是国家鉴定中心的现场会议。这种场合要是闹起来,非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被扣上个年轻气盛、冲动无脑的帽子,到时候有理也变没理了。
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将那股怒意压回心底,装作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宋青云,后者正垂着眼帘,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边缘,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只是轻轻摇头,脸上浮起一抹难以言喻的苦楚。那抹苦笑里藏着多少无奈,多少被同行排挤的辛酸,又有多少对现状的妥协?
陈阳心头一沉,喉结滚动了几下。能让向来沉稳内敛的宋青云露出这种表情,想来宋青云平日里在这里没少受气,被质疑、被嘲讽、被孤立……比起在古籍堆里翻找乐趣,在古董店内与古物对话,这份所谓的“学术尊严”,倒真不如蹲在自家古董店里,泡壶茶,聊聊天自在。
“各位专家,”陈阳想到这里,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有条理,“科技手段确实不能完全替代传统鉴定方法,这一点我完全赞同。”
“传统眼学鉴定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几百年来的经验积累确实是我们的宝贵财富。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专家,“科技手段能够提供更多客观的、不受主观情绪影响的证据,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比如说这幅《东丹王出行图》,我们可以通过 x 射线荧光光谱分析发现,这幅画使用的颜料成分、与当时宫廷画师常用的矿物颜料完全吻合,特别是那种独特的青金石蓝和朱砂红的配比,这种配比在现代是很难完全复制的——”
“够了!”马德禄的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茶杯都跟着跳了一下,里面的茶水溅出几滴。
他猛然站起身来,椅子被推得向后滑了一大截,“林主任、耿老,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今天召集我们这些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明显的愤怒和不满,“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在文物鉴定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哪一个没有见过各种各样的赝品?”
说着,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桌上的绢本,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是赝品的东西,居然还要浪费我们这么多专家的宝贵时间来讨论?”
“这是对我们专业能力的侮辱!波士顿美术馆那幅《东丹王出行图》经过了全世界多少权威专家的认证?经过了多少年的研究和验证?那可是经过了国际顶尖鉴定机构反复确认的国宝级文物!”
马德禄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几乎是在咆哮,“现在突然从天而降冒出来一幅所谓的'真迹',咱们先不说说波士顿那幅是不是假的。”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是什么?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这些年的研究算什么?那些国际权威机构的声誉又算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喘了一口气,然后用更加严厉的语调继续说道:“你让我们这些老骨头怎么办?让我们鉴定这幅画为真迹吗?那我们怎么面对波士顿方面?怎么向国际同行解释?怎么向全世界的鉴定专家交代?难道要让他们笑话我们华夏的专家水平低下,连真假都分不清楚吗?”
“更重要的是,”马德禄的声音变得更加愤慨,“我们明明知道这是赝品,却还要在这里煞有介事地做各种所谓的科学鉴定,别人知道了,不是一样要骂我们是傻子吗?骂我们华夏的文物专家都是一群没有脑子的蠢货吗?”
说到这里,马老的手再次用力拍击桌面,发出啪啪的声响,“我们在这里做这种毫无意义的无用功,到底有什么价值?有什么意义?难道就是为了配合某些人的个人主义?或者满足某些人的虚荣心吗?”
他环视全场,目光中带着挑战和质疑,“我马德禄在这个行业干了四十多年,见过的赝品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幅画就是赝品,彻头彻尾的赝品!任何想要证明它是真迹的行为,都是在自欺欺人,都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和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