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变得异常漫长,周全的数据连接器与箱式仪器建立连接的瞬间,仪器表面的指示灯先是全部熄灭了一秒,随后又以一种全新的节奏重新亮起,从边缘向中心,形成一种奇特的波纹效果,这种变化虽然细微,却让三人警觉地绷紧了神经,如同猎手感知到了丛林深处的动静。
货仓内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了几度,空气变得更加凝滞而沉重。
陈楚的战术头盔内显示,环境参数并没有实质性变化,这种寒意更多来自于心理作用,是一种本能的警示。
拳神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紧握手中的热线狙击枪。
周全的数据终端开始接收信息流,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代码和数据,速度快得几乎无法辨认具体内容。他的眉头紧锁,全神贯注地试图理解这些信息,但那种解密的困难程度明显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些数据结构非常特殊,\"周全低声说道,\"像是某种我从未见过的编码系统或语言。\"
就在他尝试进一步分析数据的关键时刻,一个意外的变化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啊……\"
一声微弱但清晰的呼气声从箱式仪器内部传出,声音干涩而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木板,却又带着某种解脱般的释然,原本躺在箱式仪器中的老人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的动作如同破土而出的植物,突兀而不自然,带着某种诡异的生命力。
那双眼睛——那不是正常人类的眼睛,年岁和衰败已经几乎完全吞噬了他的眼球,留下的只是两个深陷的孔洞,仿佛连接着某个黑暗的灵魂深渊。眼白布满血丝,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黄色,瞳孔却异常扩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可见眼球,漆黑如墨,没有任何光泽和生气。
那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上方,没有聚焦,也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就像两个被遗忘的黑洞,既不吸收也不反射光线。
老人的嘴巴张开,干裂的嘴唇间露出几颗泛黄的残牙,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那种呼吸并非因缺氧而急促,而是一种有节奏的、近乎仪式性的动作,仿佛在完成某种生命中最后的使命,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他脆弱的胸腔,皮肤下的肋骨清晰可见,像一座微型的起伏山脉,每一次起伏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的呼吸声在静默的货仓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特殊的颤音,既像是长久未使用的机器重新启动时的摩擦声,又像是某种古老乐器发出的低沉悲鸣。那声音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疲惫和长久的等待,仿佛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等待生命的最后解脱。
三人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了,一时间谁也没有动作,只是屏息凝神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突然,箱式仪器周围的提示灯疯狂闪烁起来,原本有序的闪烁节奏完全被打乱,变成了一种混乱而急促的频率。各种颜色——红、蓝、绿、黄——交替闪烁,在黑暗的货仓中形成一种近乎炫目的光影效果,映照在三人紧张的面孔上,为他们蒙上一层不断变换的诡异色彩。
与此同时,空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声音并非来自单一方向,而是从整个房间的四面八方同时传来,形成一种无处不在的声音包围。
警报声既尖锐又低沉,交替出现,形成一种特殊的音调模式,似乎不仅仅是通常意义上的警告,还包含着某种信息或指令。
与此同时,箱式仪器里面伸出几个机械手开始给老人注射药物,并按摩心脏部位。
紧接着,箱式仪器里面的老人开始大口大口地呼气,但每一次呼出之后,却没有相应的吸气动作。这种单向的呼吸模式违背了生命的基本规律,给人一种极度不安的违和感。他的胸腔剧烈起伏,但每一次起伏都比前一次微弱,如同燃烧殆尽的蜡烛,火焰在最后的燃料中挣扎。
老人的每一次呼气都似乎带出了他体内的某种能量或物质,肉眼虽然看不见,但仪器上的监测数值却在疯狂波动,显示屏上的数字和曲线宛如遭遇了地震,在正常值和零值之间剧烈震荡。那些原本稳定的生命体征指标——心率、血压、脑电波——开始呈现出极度不规则的波形,有些甚至完全消失了。
仪器内部开始发出一种轻微但令人不安的机械声,像是某种精密零件因过载而产生的金属摩擦。这种声音与老人的呼气声和警报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的临终协奏曲,在货仓的金属墙壁间来回反射,仿佛永远不会消失。
还没有等众人反应过来,老人又一次大口呼气,这一次特别漫长,仿佛他在试图吐出体内最后一分残存的空气,他的面部肌肉在这一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那双漆黑的眼睛中似乎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光亮,如同宇宙黑暗中最后的恒星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他的嘴巴保持着张开的状态,但气息已经停止。那双眼睛依然睁着,但原本就缺乏的生气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凝视,穿过时间和空间,望向某个未知的彼岸。
当老人僵直的一瞬间,原本急促的警报声变成了不间断的持续鸣叫,一种刺耳的单音调,既像是某种仪式的结束信号,也像是一种悼念的哀鸣。那些如同繁星一般的指示灯也全部变成了红色,不再闪烁,而是稳定地亮着,将整个货仓染成一片血色的地狱。
很显然,老人死了。
死亡并非悄然而至,而是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降临。
陈楚是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他谨慎地靠近仪器,通过观测孔再次看向老人。老人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皮肤开始呈现出一种蜡质的光泽,血管不再可见,仿佛体内的血液已经完全凝固。连接在他身上的各种管线依然存在,但很多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功能,有些甚至开始干瘪或变色。
此时,那些机械臂已经隐藏起来,很显然,控制箱式仪器的光脑已经放弃了治疗。
拳神缓缓放下了能量炮,但依然保持警惕。在他的经历中,死亡很少如此平静地结束,特别是涉及到如此奇特的环境和设备时。
周全的目光从数据终端移向仪器,又移向老人的遗体,\"数据流在他死亡的瞬间发生了剧烈变化,但不是中断或崩溃,而是转变为另一种模式。就好像……系统执行了某种预先编程的死亡协议。\"
货仓内的红色警示灯依然亮着,但警报声在持续了约一分钟后突然停止,留下一种近乎可怕的寂静。
在这寂静中,三人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还有远处船体金属结构偶尔发出的细微伸缩声。
寂静持续了几分钟,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
货仓内的红光依然无情地洒落,为一切覆上一层不详的血色,那具老人的遗体在箱式仪器中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安详,仿佛终于摆脱了某种漫长的苦难,连接在他身上的管线开始一根根自动脱落,轻轻地滑回仪器内部的接口,如同某种古老仪式的最后一个步骤。
柔和的蓝色按钮依然闪烁着,仿佛在引诱他们按下,揭开另一层秘密,周全的手指在数据终端上轻轻滑动,尝试从那些复杂的数据中提取更多信息。拳神则警惕地观察着货仓内的每一个阴影角落,仿佛预期会有什么突然跃出。
陈楚站在那里,目光深沉而复杂。他的身体纹丝不动,但思维却在疾速运转,试图将所有碎片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图景。
游轮上的失踪人员,这具奇怪的箱式仪器,那个衰老至极却又以某种方式活着的老人,现在又突然死亡——这一切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
显示屏上的数据渐渐稳定下来,形成了一组可以解读的参数和图表,周全飞快地扫视着这些信息,他的表情从专注逐渐变成惊讶,然后是深深的震惊,他回头看了陈楚一眼,眼神中混合着不敢相信和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
\"你看到了什么?\"陈楚注意到他的反应,轻声问道。
\"这些数据......\"周全的声音略微颤抖,\"如果我的理解没错,这台设备是某种极其先进的生命延续系统,远超出现有医疗技术水平。但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个人的生物年龄参数......\"
他没能说完,因为陈楚突然举起了手,示意停止讨论。
\"我们走!\"陈楚最后看了一眼箱式仪器里面的尸体,缓缓地退了出去。他的动作既果断又谨慎,每一步都经过计算,确保不会触发任何可能的机关或系统。
三人有序地撤出货仓,门在身后自动关闭,发出沉闷的气动声,仿佛一个时代的终结。红色警示灯的光芒被门板阻隔,走廊里恢复了之前的微弱应急灯光。但即使如此,三人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重量压在肩上,那是刚刚目睹的一切带来的心理负担。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穿过狭窄的维修通道,步伐比来时快了许多。没有人说话,脚步声在金属走廊中回荡,形成一种沉重的节奏。每个人的表情都凝重而思索,心中满是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直到抵达一处较为宽敞的休息区,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异常后,陈楚才示意停下。这里曾经可能是船员的休息室,几张沙发和桌椅散布在房间各处,墙上的装饰画显示着星系图和各种星球的全息影像,但现在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寂静的灰尘。
\"陈楚,他是什么人?\"拳神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担心被什么东西听到。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他是一个该死的人。\"陈楚淡淡道,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厌恶。
\"......为什么?\"拳神一愣,问道。他的眉头紧锁,试图理解陈楚话中的含义。在他的认知中,对死者通常应保持基本的尊重,而陈楚的评价如此直接,必有其特殊的理由。
\"你觉得他活了多久?\"陈楚反问道,目光锐利地看着拳神,似乎在测试什么。
拳神沉思片刻,在脑海中回想着那具衰老至极的身体,那种近乎不可能的衰败程度,那种超越正常人类寿命极限的感觉。\"这......不知道......最少应该也有一百多岁了吧......\"他迟疑了一下回答道,语气中充满不确定。
\"他活了两百多岁。\"陈楚的声音平静而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无需证明的事实。
这个数字如同雷霆一般在休息室内炸开,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拳神的反应最为明显,他的身体因震惊而微微后仰,眼睛睁大到了极限。
\"啊......两百多岁?\"拳神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提高了几度。这个数字完全超出了人类已知的极限寿命,甚至在异能者中也是闻所未闻的。最长寿的人类记录也不过百余岁,而两百岁几乎是那个数字的两倍。
\"你问周全,他知道。\"陈楚看了一眼身边的周全,将话题引向这位科学专家。
拳神的目光立刻转向周全,眼神中混合着怀疑和渴望确认。
周全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整理思绪。他的表情异常严肃,眼神中闪烁着对科学和道德边界的深刻思考。\"是的,根据箱式仪器上面的数据显示,他已经活了两百零七岁。\"他缓缓道出这个精确的数字,使之更加具体,也更加令人震惊。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接下来的细节:\"他在漫长的两百多年之中,换了十四个肾,还有肝脏、肺、胰腺以及小肠等等,甚至于,其全身的血液都换了57次,所以,陈楚说他是该死的人。\"
这些话语宛如重锤一般敲击在拳神的心头,器官移植本身并不罕见,但如此规模和频率的更换,只能说明一件事——大量的\"捐赠者\"被用作活体零件库,而如此多次的血液更换,更是暗示着某种超越道德底线的医疗实践。
\"......\"拳神张了张嘴,硬是半天没有说话。
\"如果我猜测的没错的话,这艘船上,像这样的箱式仪器还有很多很多。\"陈楚道,声音低沉而凝重。
如果陈楚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这艘游轮实际上可能是一个漂浮在太空中的\"养老院\",或者更准确地说,一个让特权者延长生命的秘密基地。
\"为什么?\"拳神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听起来异常干涩,如同沙漠中的风。
\"因为,很多人需要这种箱式仪器续命。\"陈楚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问题是,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拳神皱眉道,语气中充满了对这种生存方式的质疑。
这个问题击中了问题的核心,人类追求长寿是本能,但当长寿变成依靠牺牲他人、变成一个不断腐朽却无法解脱的躯壳时,生命本身的意义又在何处?
\"对于他们来说,意义重大,因为,他们都在等待长生不死之术。\"陈楚的回答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刺穿了表象,直指本质。
这个回答让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长生不死——这是人类自古以来的终极梦想,也是无数神话和传说的核心,但当这个梦想被以如此残酷和违背自然的方式追求时,它还是梦想,还是某种扭曲的执念?
更可怕的是,如果这些人真的找到了长生不死的方法,又会对人类文明产生什么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