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看一下上一章。）
1
铁门，木门，在这里就是最高级别的防盗措施了，即使公寓式的楼房，走廊上格子窗户已经少了几块玻璃，只能用报纸来挡挡寒风。即使那窗户的木头都已经腐烂绵软，一捏就碎。
生锈的铁门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变形的木门需要使劲的冲击才能推开。但少年的脸上依旧是阳光的笑容，转过头来，对着站在一旁的姜年说道：“请进。”
姜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房间，房间很小，一室一厅都算不上，顶多算是一室一阳台。
一张床加一个地铺，两把椅子，上面放着许多衣服，一个小床头柜，放了一个热水壶，然后就是歪七倒八的药物。
床上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盖着脏兮兮的被子，头发凌乱，皮肤异于常人的白净，可手上却肉眼可见的红点，密密麻麻。她安静的坐在床上，警惕又充满好奇的看着姜年，直到少年进来后，才开口问道：“哥，这位是？”
“这是我跟你说过的，帮我忙的那个先生。”少年笑着说道。然后又将衣服扔到了床上，把椅子腾出来，放在姜年旁边说道：“哥，坐一会吧，饭很快就好。”
姜年看着床上的少女发呆，听到少年叫自己才回过神来，木讷的点了点头：“行，你去忙吧。”
少年走进了阳台，现在应该叫厨房了。
“您好。”少女虽然凌乱，但仍然很懂礼貌。屋内的潮湿的空气，让姜年有些不适应。
“你好。”姜年点点头，有些拘谨的说道。
少女很开心的一笑，说道：“我听哥哥说起过你，谢谢你帮了哥哥，还给他开了房间让他休息。”
“不.......不用谢的。其实，我也没帮多大忙。”几个月来，一直游手好闲，玩世不恭的姜年，第一次感到十分的拘谨和不适应，他甚至不敢开个玩笑，因为他所见到的，已经超过了他所认识的。
少女笑了笑，然后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饰品，一个小佛，我们讲究男戴观音女戴佛。
“这个送给你，我妈告诉我这个能保平安。”少女的被子，衣服，头发，面容，都是脏乱的，肌肤白的不像是正常人，可唯有那双眼睛，是清澈的，是明亮的。干净的。这让现在的姜年不敢看那双充满着光的眼睛。他甚至觉得自己多看一秒，都是在侮辱那双眼睛。他在这里，产生了很久没有感觉到的自卑感。
“不用了，我都跟你哥说了，请我吃饭就算是感谢了。”姜年看着手中的佛牌说道。
“那是哥哥谢谢你，这个是我谢谢你，不一样的。”女孩子的声音很轻，可却让人无法拒绝，或者说不忍拒绝。
“男戴观音女带佛，佛祖带男的身上就不管用了，还是你留着吧，你可以每天求求他，让他保我平安就行。”姜年强装笑意的说道。他从没觉得笑起来是这么费劲的一件事情。
少女想了想，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收起了小佛。他每天都会求佛祖，这是病床上的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他没办法为哥哥分担什么，只能希望那没有生命的寄托，能保佑哥哥。
“你们的父母呢？怎么就你们两个？”姜年看着少女重新将佛牌带好后问道。
少女没有避讳什么，很轻松的开口说道：“爸爸早些年去世了，妈妈改嫁了，叔叔说供我们上到大学。”说到这里，少女明显低落了许多，低着头，纤细的小手轻轻捏着被子上的毛球说道：“可是我不争气，生了病，他们说没有钱治好我，这个病有钱也治不好，想在村子里给我抓草药吃就行了，然后把钱存着供哥哥读书，可是哥哥不同意，说不读书了，要给我治病，叔叔不愿意人财两空，他自己还有个孩子，所以就算哥哥不读书，也不愿意给我治病，于是哥哥就一个人带着我，他听说魔都的医疗条件好，就带着我来魔都了。”
姜年听完后呆住了，眼眶红红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脑子犯抽了才会跟着少年回家。少女看着年纪不大，可是什么都知道，她只是太小，又不是太笨。所以她也会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哥哥，是自己拖累了哥哥。姜年不知道姜月会不会也这样想，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他怕自己忍不住在这里哭出来。
“说什么呢，叔叔也帮了我们不少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叔叔。”少年端着两盘菜走了出来，笑着说道。家里没有多的桌子，只有靠着窗台的书桌，少年将菜放在上面，然后将他从墙边拖到了床边。
少女一见到少年，脸上的失落就一扫而空，笑着说道：“哪有说叔叔了，我才没有说叔叔坏话。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今天小年，不许说这些不开心的。我做了饺子，把衣服穿好，别感冒了，我还给你带了点可乐，不许喝多，只许喝一杯。”少年笑容在昏暗的灯光里依旧灿烂。
可乐，要是真的可以让人感到快乐就好了，不过，现在很明显，它坐到了，少女很开心，笑容很灿烂。
2
菜很简单，两盘饺子，白菜猪肉的，还有一锅白萝卜汤，冬吃萝卜夏吃姜，这应该是少年能弄到最好的补品了。里面两三段排骨若隐若现。辣椒炒腊肉，腊肉是母亲从乡下寄来的，他们并不是完全不管，只是力所能及，每个月会寄来一千块钱，然后还有些农村的东西，最后还有一碗鸡蛋羹。这是答应姜年的，说多打两个鸡蛋。
少女吃的很香，好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菜了，少年很少动筷子，只是偶尔才会吃上两口，大部分都在给妹妹夹菜，然后也会给姜年夹菜。
“不是有大病补助么？”姜年终于没有忍住开口，他将药物拍照后发给了兰望凝，甲磺酸伊马替尼，这个称呼可能不太理解，那换一个称呼一定是耳熟能详的——格列宁。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的特效药。
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一种特发于青少年的癌症，人们对他的了解，知之甚少，病因一栏，只有四个，仍未明确，他就像是最残忍的疾病，他很少对成人下手，他是一个摘花的人，花才刚刚绽放，他便来到，让其枯萎。
少年摇了摇头说道：“试过了，他们让我们回户籍所在地申请。”少年似乎说的很轻松，依旧在给少女夹菜，然后将鸡蛋羹轻轻舀起，放在少女碗里。
“那就回去申请了再来啊。”姜年脱口而出，理所当然的说道。在他看来，多跑几趟，总好过在这里硬扛的好。
少年叹了口气，放下了勺子，夹起一块辣椒，然后又放在自己的碗里：“可是我们并不符合规定，因为叔叔家里的收入来源，超过了补助范围。我们是在他们户口下的......”
少年说了很多奇怪的规定，姜年从来没听过的规定。总而言之便是，要弄到就得跑断腿，但是跑断腿不一定能弄到。
姜年叹了口气，当年自己好歹还是个保送生，所有人都很重视，就算自己不那么极端，妹妹也能得到基础医疗，可是现在这对兄妹，看起来，连最基本的医疗条件都无法得到保障：“那现在什么情况？每天就靠这几瓶药维持么？”
少年点了点头，姜年的眼睛瞪得老大，他没想到这么大的疾病，真的只靠这点药来维持。
“你.....”
“配型的钱，我还在存，医生说，只不要不进入急性期，没有产生耐药性，暂时可以稳定。”
少年少有的低下了头，他没有说的是，药钱也快付不起了，他没有医保，没有扶持，没有亲人，不认识人，在这个诺达的城市里，说句不好听的，想上厕所了都不找不到地方。陌生，冷漠，繁忙。
姜年沉默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还好遇到了陈梦，不然自己也会住进这样的小房子吧，然后连一次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抱着妹妹死在这样一个小到只有十五平的房间里。
“没事，我吃药也能好起来，等我好了哥哥还能去读书。”少女嘴里塞得满满的，但仍然坚持开口说道，她觉得，只要自己乖乖吃药，努力治疗，只要努力，什么事都能做好，虽然那东西不好吃，虽然血液浸润骨骼让她疼的下不来床，虽然......这病叫做血癌。
3
这应该是姜年这些年来，吃过最沉重的晚饭了，离开时，少年在他身边，有些沉默，没有来的时候那么阳光了。妹妹的身上很多小红点，姜年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少年知道，那些都是出血点，因为一块排骨，妹妹要吐出好几口血水，她还不敢当着哥哥的面吐。简单的牙龈出血，就已经知道病情不容乐观了。
“我......”姜年有些犹豫的开口说道：“我......我开了个小店，正缺人，包吃包住，工资一开始不多，五千左右，不过五险一金还是交的，我准备开分店，你要是有本事干到店长能月入过万，宿舍比你这儿好点，你可以把你妹妹接过来。”
姜年低着头，荡荡悠悠的走着。时而低头，时而抬头，就是不看少年。
“真的吗？”少年愣了愣，然后好奇的问道。
“当然，工作可能累点，一天怎么着也得工作八九个钟头，忙点还要十个小时。”姜年站住了脚步，看着树杈旁的红墙说道。
“可是酒吧那边......”
“没事，我店这几天放假了，你这年前还是可以在酒吧工作。不过你可以先搬进宿舍。”
“太谢谢您了。”少年朝着姜年深深的鞠了一躬，他知道姜年是在可怜他帮他，或者换一个更尖锐的词——施舍。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看着自己妹妹的状态，自己所谓的尊严，骨气，算得上什么呢。难道要用自己妹妹的生命来喊出那一句“宁死不受嗟来之食”吗？
当然，少年并没有想到这么多，他的心情，就跟姜年在和韵挣到的一千四百块钱一样，除了开心，就是想要和妹妹分享这个喜悦。
看着眼前的少年，姜年看着看着，就不敢看了，留下一句明天来接你，就逃也似得离开，他没办法面对少年，因为他总能在少年身上，看到以前的自己，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卑微。
4
姜年又回到了高欣的房子，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回来过了，自从高欣离开开始。家里许多地方，已经轻轻的落了一层灰尘。看起来，高欣也没有回来过。看着房间里的摆设依旧，姜年想着收拾一下，可还是放弃了。
坐了一会，然后给高欣打了个电话，电话提示空号。姜年笑了笑，没说什么。看着阳台外的灯火依旧，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还在和高欣一起吃着火锅。高欣一受就是二十万的转账，让自己震惊了好久，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自己下定决心要重新好好干事业来着，转眼就已经是各奔东西了。要不是那个风一样的女子，自己估计已经是混世度日的死人了。
愁来总是莫名。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许久的沉思和回忆之后，姜年艰难的起身，开始收拾起了屋子，说是收拾，其实也就是简单的将照片和一些私人物品放进高欣的房间后，将房门锁上，姜年便匆匆离开。
这里离九医院比较近，环境也比较好，很适合养病，姜年很想帮帮那对兄妹，他希望他们也能像自己一样，遇到一个陈梦这样的人，至少给一个机会，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可以闭上眼睛，原谅自己，不用活在自责当中。可以理直气壮的去责怪时代医学，而不是责怪当年的自己。
虽然自己没陈梦有钱，虽然陈梦帮自己的目的也不是那么纯洁，可是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