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现在在哪？”
“去北边视察了……主人，您不会想去找安琪拉吧？”
“不可以吗。”
亚瑟从茉莉的话中听出些许异样。
“当然不可以。”
少女眨了眨眼睛。
“您离开得太久了。”
“凡人的生命，短暂，脆弱，是坠落在泥地里的果实，几天后，果实失去光泽，腐烂，被各种东西啃食，千疮百孔。”
“安琪拉的生命活力超过凡人，可她终究是凡人。”
“时光夺走了她的青春和美貌，抹消机敏与才智，徒留下尘封的经验，还有自己正在老去的事实。”
“安琪拉最近甚至不愿意见我，更不用说您了。”
茉莉仰起头，嫩白小手轻轻拂过亚瑟完美无瑕的脸，带来触电般惊艳的感觉，有点痒。
皮肤真好。
安琪拉也想要这样漂亮的皮肤和容貌吧？
可她，注定会老去，走向无法逃避的死亡。
主人离开得太久太久。
久到连记忆中熟悉的脸庞，也逐渐趋于模糊，在无数个孤独的日日夜夜，唯有梦中能够清晰地看见。
茉莉眼神迷离，带着微醺的醉意。
主人……
感谢您重回到茉莉身边。
这让我不自觉地……想要占有。
彻底占有。
“您既然回来，应该看到了。永恒历不再有长生久视的王和超越者。”
“安琪拉生于那个时代，但她和我们不同，她属于灾难后的世界，是您为新时代埋下的秩序种子。”
“种子生根发芽，枝繁叶茂，荫蔽后世人类，我等皆为不容于影子的异端。”
“可怜的安琪拉，大概光是看到我们，就会心乱如麻，无法保持冷静吧。”
亚瑟目光清澈，在茉莉不满的眼神中拿开她乱摸的小手。
再不管都要伸到衣服里去了。
摸什么摸！没大没小的。
抛开年龄不谈，我才是长辈！
眼见亚瑟一脸冷静，毫无动摇，茉莉在心中叹了口气。
有时候，她都不知道主人想要什么，一面严格把关自己的交友状况，一面又保持距离。
是傲娇吗？这就是世间所说的傲娇吗？！
意思是还得更加主动？
“凯瑟琳怎么样了。”
亚瑟的问题让茉莉愣了愣，一手抱着肩膀，别开视线，似乎有难言之隐。
“果然，他还是死了。”
“……您知道？”
茉莉偷偷看了眼自家主人，发现他并没有很悲伤落寞的样子，面无表情。
“他的身体状况我自然清楚，毕竟是曾经的搭档。”
“凯瑟琳的家族利用秘术改造脑，以此获得超凡力量，代价则是健康和寿命。”
“在生命的最后，使用秘书者逐渐忘记年月，忘记曾经引以为傲的知识和技能，忘记常识，忘记自己是谁，直到连最亲近的人都分不清，痛苦死去。”
“您说错了。”
“……？”
“凯瑟琳没有遗忘，他是在头脑还清醒的时候，自杀的。”
“……”
“我说的是一般情况，凯瑟琳……确实有他自己的风格。”
“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很特立独行那种。”
特立独行，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相同类型的人了。
亚瑟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想要抬起，又放下。
“您很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既然已经知道结果，就不会有什么悲伤，那不合理。”
顿了顿，亚瑟转过身，走向屋里，茉莉紧跟在她身后。
“我不过是在缅怀。”
他是真的没有多悲伤，仅仅是，受到了触动。
凯瑟琳在短暂的生命中不断追寻自我，最后以自身的意志结束生命，在最清醒的时候死去，又何尝不是一种切实的幸福？
人要是想死就能去死，毫无顾忌，那该是何等畅快和洒脱！
反观自己，不过是没有死成，亦无法说是完全活着的可悲个体，饱尝失败苦果，受尽荒诞折磨，在脆弱正义编制的幻梦中度过虚假时光。
回过神来时候，转头去看，道路两旁唯有成排成排的墓碑林立，不知是敌是友，墓碑们大声吵闹，门庭若市，从脚下延伸直至山的另一边，海的尽头。
像我这样的人，终有一天惨死，尸体四分五裂。
四肢被狗叼走，然后戴眼镜的山羊在葬礼上奏响轻快愉悦的打击乐，头颅周围围上两圈小丑，野兽和小鬼们都前来欢庆观礼，嬉皮笑脸，拍手嚎叫。
我与摩汐，有何区别？
灰海意志离去，繁星与花海日渐倾颓，旧秩序的守护者，也将连同世界一起沦为古老概念的食粮。
虚幻的天空深处，唯有更深层的虚幻。
渴望火的飞蛾，在冰层覆盖的海中寻找光与热，最后消失在黑暗的海渊中。
——可，那又怎么样呢？
屋内，亚瑟打开柜子，从中尘封已久的被提者布，上面的血迹依旧清晰可见，一如昨日才染上。
亚瑟嘴角露出自嘲的冷笑，目光灼灼。
虚幻，惨死，徒劳，统统都无所谓，我【哔！——】就是要把那些看不顺眼的垃圾统统杀掉啊！
【反叛】位面的奴隶贩子，腐朽贵族！
【塑钢】世界的侵蚀体！引发战乱的垃圾！
【食王】那些来自遥远星空邪神的根系！
【苍蓝泡沫】邪恶诸王，异端圣者！
一切肮脏邪恶的东西，都要烧掉！净除！
权限者，正是扫除罪恶之人，多元宇宙泛秩序最后的维护者。
如果阴影的黑暗随着生命的火光一同摇曳，注定不灭，那就始终把它扼杀在萌芽状态，然后不断地摘除！
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
——在我彻底燃尽之前。
“茉莉，你要继承我的意志，成为我的同胞。”
“苍蓝泡沫已经不需要你了，但灰海需要你，我等也需要你这样优秀的人才加入。”
“你将在星海中，找到自己真正要想的东西。”
亚瑟转过身，说话语气近乎父辈长者，循循善诱。
茉莉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亚瑟给她披上被踢者的布。
目光接触的瞬间，她突然感觉自己第一次理解了眼前这个男人。
那温情脉脉眼神，并非情爱，而是像家人长辈般的守望，还有期许。
亚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母界的侵蚀迫在眉睫，所在的灰海海域暗流汹涌，孕育可怖阴谋。不久之后，他将投身于希望渺茫的斗争。
孤独的权限者不能期许凡人都能收获的那些温暖感情，感情使人脆弱，它们必须追求绝对的刚。
剩下唯一能期望的，就是在死后，有谁能接替自身使命，继续永无休止的绝望斗争。
那使命，是祝福，同时也是诅咒。
【你遴选了新的权限者！】
【检测到你的权限为薪柴！你在每个任务场景有1次为灰海举荐权限者的机会！目前剩余0\/1！】
【备注一：受举荐者受到灰海邀请，同意后，随时可以参加单人试炼场景，任务成功者获得权限者身份！】
【备注二：你需要为举荐额外支付1000点梦境点数！不足的部分将从本次任务结算中扣除，依旧不足的部分视为负值！】
【备注三：由你举荐的权限者将永久与你保持联系，可以随时通过灰海相互确认情况！一旦被举荐者出现背叛灰海的行为，你必须作为第一责任者完成善后！】
与此同时，茉莉眼前出现了一排排灰海光幕，大量信息涌入脑海。
“抱歉，我只能给你这些。”
亚瑟把脖子上的【燃花】项链拿下来，再给茉莉戴上。
精神属性加成消失的一瞬，有种整个世界变得模糊的错觉，不过，他其实已经不需要这些装备道具了，裸装精神都高达84点，接近90大关。
单项属性无法超过100，除非，能够跨越最后的那条界限。
“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可以用它与我通话，无论在哪里，我都会来帮你。”
茉莉沉默着，把头抵在亚瑟胸口，双手环过他的后背，用力抱住，像是要融进自己身体里。
亚瑟的后背，在非战斗状态并不宽广强壮，反而有着女性般匀称的线条，完美符合人体美学。
她现在已经消化了灰海给出的信息，也知道亚瑟为何如此看重自己。
孤身一人的青年把可怜的自闭少女带出童话世界，看见无尽的星空。
那正是旅途的开始。
青年希望少女获得梦想的翅膀，飞向属于自己的天地。
可……顺应他的期许，是否也意味着接受这份类似师徒传承的关系，否定原本持有的情感？是否意味着他的离去？
雏鹰离巢，永不复归。
凯瑟琳死了，安琪拉老去，就连你的姐姐和挚友也不见踪影。
只有我……
只有我能陪伴在您身边。
本该如此才对。
结果，还是若即若离，似是而非，宛如在人海中擦身而过。
越是希望渺茫，茉莉心中越是腾起强烈的渴望，无法抑制。
漫长岁月等待，
“不要哭。”
“没关系的。”
亚瑟抚摸着女孩颤抖的背，眼帘微阖。
“我曾跨越无数战场，击败过许多强敌，见证无数人间炼狱和残酷悲剧。”
“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
“到那时，再哭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