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楼杰一边看着电视屏幕上的镜头，一边对着话筒进行解释：“大家看到了吧？这是南阳造纸厂的废水排放口，排放量很大，我们估计一个小时不小于二十吨。废水通过渠道，直接排进农田。我们大家都知道，造纸厂的废水不经处理，就是有毒的劣五类水。”
“大家看到了吗？这水流进稻田，水是浑浊的，泛黄的，连稻田的土质都被染黄了。”
肖楼杰普通话说得很好，解释也很到位。他是从江南市副市长的位置上，调任省环保厅任厅长的。上任快一年，还没有烧过一把火。因为他找不到烧火的由头，这次田晓东找到他，举报南阳造纸厂的污染问题，他感觉这是一个烧一把火的好机会，就抓住不放。
正好配合国家有关环保方面的新政策，在全省抓出一些成效来，为人民做点实事，也出一些政绩。他感觉田晓东是个很好的苗子，心里非常喜欢，决定在这件事抓好后，找机会提携一下他。
“这是南阳造纸厂的污水处理区域，有新老两套设备。老设备非常庞大，大家看到了吧？它没有运转，许多设备都生锈了，证明它很长时间都没有运转过，放在那里摆摆样子的。”
坐在主席台上的市县领导都快坐不住了，脸也尴尬得不知往哪里看好。有几个人真想站起来离开会场，可面前有摄像机在对着他们拍摄，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田晓东坐在下面，正好把台上所有领导的神情都尽收眼底。胡隆伟和查兴杰等市县领导脸色蜡黄，放在桌子上的手都微微在颤抖。
“这是他们的新设备，很小，一天处理不掉一百吨水。但平时也不是开的，只是在有人来检查时它才开一下，用于欺骗上级，哄瞒群众。”肖楼杰没有讲稿，都是现场发挥的即兴讲话，说得滔滔不绝，“我们查了一下上面的仪表记录，这套新设备总共才运转了一百三十八个小时。也就是说，年产值送到三五十亿的南阳造纸厂，排放的废水基本都是不处理，就直接排进农田的。他们昧着良心，用劣五类水灌溉出来的稻米，卖给广大老百姓吃。他们不顾自然环境，把一年几十万吨的污水排入我们的农田。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这样做，他们一年至少可以节约污水处理费用一二个亿。这就是他们作案的动力，真是利欲熏心，利令智昏啊。为了更多地赚钱，他们不顾老百姓的吃生利益，不顾我们的生存环境，肆意妄为，胆大包天。我们看着，真是痛心疾首啊！”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肖楼杰越说越激动的声音。
“其实，他们也知道这是不对的，是一种严重的犯罪行为。接下来，你们看，他们竟然来抢我们的摄像机。”
肖楼杰的声音高亢起来：“你们看，七八个保安朝我们冲过来，气焰十分嚣张。大家想想看，虽然厂长没有出面，但没有厂长的同意，或者指使，他们会这样嚣张吗？他们只是一个打工者，要抢我们摄像机干什么呢？无非是想毁坏我们的摄像资料，说明他们也怕我们对他们进行曝光。你看看，他们凶得还要打人，还要关紧大门，不让我们走。我真的有些怀疑，这个厂是办在我们国土上吗？”
实况录像播放完了，肖楼杰没有讲稿，可他却出口成章地又讲起来：“同志们，你们看了刚才的实况录像，有什么感想？你们是不是在想，形成这样严重局面是原因是什么？责任在谁？对有如此严重污染问题的企业，我们应该怎么办？”
主会场上一片肃静，气氛越来越紧张。胡隆伟和查兴杰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像个犯罪分子。
田晓东看着，心里很解气。平时，他们是多么神气活现啊，上次来，他们也是那么傲慢，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甚至还看不起他，打压他，扬言要撒他的职。
肖楼杰一不做二不休，他知道这次已经得罪了江北市和东山县的领导，就索性得罪到底。他心里也很生气，对他们也有看法，甚至怀疑他们与造纸厂有利益关系，所以他今天要借这个机会，将一下他们的军，逼他们一下，让他们出一下洋相。
于是，肖楼杰说：“我想我们还是先听一听，南阳造纸厂主管领导，和父母官们的想法与意见。等他们说了，我再说一下我的看法和意见。”
胡隆伟知道肖楼杰要点他的名，居然也紧张得低着头，不敢抬起来。要中光在江北市的会场上，让他讲话，他根本不怕。可今天要向全省直接，他一出洋相，就会在全省出名。肖楼杰这是在整人啊，我跟他无怨无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下面，我们就请江北市抓环保工作的常务副市长胡隆伟同志讲话，大家欢迎。”肖楼杰说着，带头鼓起掌来。
会议室里发出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主席台上，肖楼杰把话筒递给坐在右侧的胡隆伟。
胡隆伟没有办法推辞，只好尴尬地抬起头，十分勉强地说：“好，肖厅长让我说几句，我说几句吧。”
他毕竟是常务副市长，讲官话还是能讲的：“首先，我代表江北市市政府，对省环保厅放在我市东山县召开现场办公会，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诚挚的感激。这是对我们江北市环保工作的支持和帮助，也是对我们的鞭策和鼓励。
“其次，我要在这里说，我的心情很沉重，也很内疚和痛苦。我为我们市里还有这样的污染企业深感惭愧，不安和难堪。我作为一个抓环保的副市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越说越流利，常务副市长可不是随便当的：“至于说到形成的原因，我想是多方面的，一是我们领导思想上不够重视......”
他冠冕堂皇地讲了五个原因，就是不说最本质的东西：利益链条在起作用，人的利欲在作崇。
“针对如此严重的污染企业，如何处置呢？我提出我个人的几点看法。”胡隆伟声色俱厉起来，“一是立刻停止南阳造纸厂二期厂房的扩建工程，二是尽快责令南阳造纸厂进行停产整顿。”
他又说了四条意见，还是没有涉及到查处责任人和关系人这一点。最后，他还拖了一个尾巴：“这些想法和意见，只代表我个人，不代表组织。对南阳造纸厂正式的处理意见，还有待我们市委市政府，和东山县委县政府集体讨论决定，出台一个正式的处理文件。”
肖楼杰又让查兴杰发言，查兴杰讲了一通与胡隆伟差不多内容的话，态度更加诚恳，但没有具体可以实施的措施。其实他是作不了主，才只讲一些原则性的话。
最后，肖楼杰作了总结性讲话。他讲了环保工作的重要性、必要性和艰巨性后，说了三条具体建议：“一是立刻停止南阳造纸厂二期厂房工程建设。二是责令南阳造纸厂停产整顿，达不到排放标准，决不允许恢复生产。三是追查南阳造纸厂污染问题的责任人，以及有利益关系的受益人和保护伞。”
他说到最后一条时，坐在主席台的人起码有一半都身子一震，脸色吓白。坐在下面的田晓东看得很清楚，他想用手机把他们拍下来，可当着他们的面拍，他觉得不妥，就没有拍。
田晓东也隐隐担心，这只是肖楼杰一个人，或者说只是省环保厅的意见。省市县三级政府是什么意见，还不知道。他怕会后存在权钱交易和权力博弈，最后肖楼杰的意见得不到实施，甚至反而遭遇不测，那他就会跟着倒霉。
会议结束，东山县政府非要留领导吃饭，盛情难却。肖楼杰同意留下来吃饭，但他要请田晓东一起吃饭。
田晓东晚上约好要与两个美女同事谈婚论嫁，再说他也没有资格参加这个饭局，就摇手不肯。肖楼杰急了，说你不肯，他也就不吃，回去了。他还走过来，拉住他的手不放。
田晓东无奈，只得留下来。但他知道，这一定是个十分尴尬的饭局。特别是他，一定会被领导们当成这次东山县在全省“出名”的罪魁祸首。
肖楼杰却觉得这次赶场会开得非常成功，这个功劳起码有一半是他田晓东的，他付出的努力和代价比他还要多，所以他今天要当着东山县和江北市领导的面，好好表示一下。
县高官陈维辰说好晚上出席宴会作陪的，但听到这样的会议内容，就推辞不陪了。查兴杰有些不安，没有他的首肯和支持，造纸厂的整顿措施怎么能落实下去？所以他让县长吕爱民再次打电话请陈维辰，陈难辰还是不肯来。
对肖楼杰来说，陈维辰来不来无所谓。这件事已经向全省直播，全省范围内都已知道，他陈维辰不处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