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晓棠回家把“闲话”一学,林婉婉那颗常年被电视剧和小说荼毒的脑子,瞬间就灵光起来。
她“啪”地合上手里的话本,一双杏眼亮得惊人,摇头晃脑地感慨,“果然,高端的宅斗得加点封建余孽才够味!”
这又是守节又是道德绑架的,比话本里写的还热闹。
艺术来源于生活,但未必能“超越”生活。
一旁正伏案写功课的杜若昭听得云里雾里,不禁停下笔,抬起头疑惑道:“宅斗?”
林婉婉立刻来了精神,挺直腰板,摆出一副学究架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解释:“宅斗嘛,就是深宅大院里的女人们,为了家里的权、男人的心,还有各式各样的好处,明枪暗箭地你来我往。小到争一件新衣裳、一匹好料子,大到抢夺管家大权、决定孩子的前程,都算在内。”
杜若昭听完,秀气的眉头反而蹙得更紧了,“只有女人,男人都去哪了?”
她自小生活在“小家”中,却也知道大家族是如何运转的。
表面上说 “男主外,女主内”,可高悬于顶、真正定夺一切的权柄,终究还是握在男人手里。
就像她母亲张法音,在杜家辛劳掌家多年,从前是为丈夫操持,如今是为儿子支撑,将来杜乔兄弟若能立得住,这份家业终究要交到他们手中。
杜若昭完全无法想象,一家人骨肉至亲,放着和和美美的日子不过,偏要为些针头线脑的利益争得面红耳赤,乃至撕破脸皮,将血脉亲情都弃之不顾。
齐蔓菁也轻轻点头,语气温软却带着不解,“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好吗,为何要争来斗去?”
这两位虽然称不上父母双全,却都成长于家庭和睦的氛围里,深信一家人合该同舟共济、齐心协力把日子过好才是正经。
在她们看来,亲人之间彼此扶持是天经地义,完全无法想象以家人内斗“为荣”是何种奇葩的行径。
林婉婉两手一摊,“其实也没那么玄乎,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罢了!”
但引人追捧的宅斗故事,哪会是几句酸言酸语就能了结的。
轻则当众掌掴、罚跪祠堂,重则下药栽赃、闹出人命,远不是两个蜜罐子里泡大的小娘子能够想象的。
说到这个,杜若昭和齐蔓菁倒不算陌生了。
她们的家庭简单,济生堂可不简单。
来来往往多是女患,许多人的病症根源,细究起来都与自身处境息息相关,或是被婆母苛待气郁于心,或是因丈夫偏宠愁肠百结。
心病还需心药医,她们常陪在林婉婉身边听诊,耳濡目染之下,也听了满肚子难以对外人言的辛秘,对女子生存之艰多了几分切实的体悟。
杜若昭凑到旁边,压低声音说道:“靳娘子婚期在即,偏选在这时发难,岂不是存心要她难堪?”
即便不愿她再嫁,早先为何不直言,非要等到一切筹备停当,再来搅局。
齐蔓菁附和着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愤愤不平,“是啊,若是想让人守节、不许再嫁,当初就该把话摆在明处,双方好好商议个章程。如今婚期定了,宾客请了,才来闹这么一出,这不是故意要给靳娘子没脸么!”
齐蔓菁说着,不由得想起自家的事。
齐家某种程度上也是盼着许湛芳能安心守节,全心抚育儿女,方才特意分与她厚厚一份家私,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但……
杜若昭立刻抓住了其中的关键,一针见血地说:“但靳娘子没有亲生的孩子。”
这是双方无法谈拢的最大根由——他们之间,缺乏最牢固的共同利益纽带。
没有了这层骨肉牵绊,自然谈不上为了孩子忍耐。
前夫家想强留她,不过是看中她持家的能力,想让她做个不支薪饷的管家,辛苦拉扯大小叔小姑罢了。
穷苦人家的寡妇回娘家,多半要遭兄弟子侄的白眼,甚或被家人强行“发嫁”,名目上是“嫁”,实则与“卖”无异,不过是用换来的彩礼贴补家用。
靳月灵不一样,她自己有嫁妆,娘家也能接纳她,不缺吃穿,自然追求更高。
她想要的是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留在前夫家,劳心劳力数十年,最后却落得为人作嫁衣裳的下场。
前夫家的困顿并非由她造成,她若自愿留下扶持,旁人自会赞她一声高义;她若不愿,也在情理之中,谁也无权指摘。
空口许诺一个十几年后才能兑现的孩子,这“诚意”有几分斤两,不言自明。
有能耐,何不现下就过继一个孩子到她名下,也好让她真有个指望。
万一小叔子将来生不出来怎么办,她们行医的,类似的事可听说过不少。
女子难孕、男子不育的情况多了去了,谁能保证十几年后一定能过继到孩子?
到时候靳月灵青春也没了,指望也没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婉婉恍然记得,她应该是见过靳月灵的,被靳梅英特意带来做体检的年轻女子。当时问诊,句句不离身子是否康健、于子嗣上有无妨碍云云。
看来她自己也再清楚不过,能否生育,直接关系到她未来婚姻的走向与底气。
她是真心实意,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段晓棠既然透露这么一个劲爆八卦,林婉婉爽快答应,婚礼那天她一定得去瞧一瞧。
着时下人处事多讲“体面”的做派,婚礼当天大概率不会上演“抢亲”的戏码,但沾沾新人的喜气也无妨。
终于到了婚礼正日子,一家人收拾得整整齐齐,高高兴兴地往靳家赶。
靳华清在长安置办的家宅不算大,只有两进院落,不过他家在长安的人口不多,就算有长辈从老家赶来主事,再添上些亲戚,倒也勉强够住。
实在安置不下的,便分散到长安其他亲友家中暂居,反倒趁机联络了一番感情。
比如靳华清的祖父,一到长安,就把孙子孙女的终身大事抛到了一边,先去找多年未见的表哥叙旧。
两位老人年纪都大了,酒不敢多饮,话却聊得投机,只是少了几分年轻时推杯换盏的乐趣,添了许多抚今追昔的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