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宇航安静地躺着，蚕丝被底下的四肢深深陷着，沉重得抬不起来。
低低冷冷的灯光投在脸上，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几要挣扎着醒来。
鞋子踩过地面，不紧不慢走动的轻响，隔着一层雾，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
一双手撩开衣袖，消毒水的味道由远至近，棉球冰凉地贴住胳膊上的小片皮肤，细致地打着圈轻擦。
没什么力道，像是怕惊醒床上的人。
霍宇航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他远没有床边两人所以为的那样，彻底陷入昏迷。
相反，霍宇航不是没有在意识昏沉时遇到过生命危险。
那年被人用枪抵着额头的十分钟，恐怕是他人生中，也是当时负责他安全的所有保镖的职业生涯中，最漫长的十分钟。
消毒的时间当然不需要十分钟，但却漫长得就像那天，他的保姆怕他恢复力气，毫不迟疑拿起针管。
所有人都想不到，保姆的同伙会有枪。
尖锐的针头贴上皮肤的前一刻，霍宇航青筋博起的手臂挥开蚕丝被，五指猛地张开。
床边的人反应不及，低呼一声，“我的天……”
“先生！”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只是一挥一夺，这么简单的动作，霍宇航已被逼出满头汗。
汗水沉重滴落，浸润过睫毛，将冷锐的眼眸刺激得辣痛无比。
他眼前迷蒙一片，将手里的东西握得很紧，尖锐的一头向外。
并非意识清醒的对抗治疗，反倒像面对‘绑匪’，浑身肌肉绷紧，充满了攻击性。
“……”
医生黑着脸，对袁敏琪无奈道：“您想想办法，看看怎样才能让他身体放松下来。”
他这话不假思索，一出口就感到不妥。
能有什么办法。
留在这边侍候的，都是极有资历的佣人和助理，他们熟知他的生活习惯和工作需求，知道怎么安排最为妥帖。
健康作息上的事，被紧急从附近庄园调过来的佣人们，对此却束手无策。
生活上再事无巨细，底下的人总也不能管老板一顿吃多少两米饭，每日几点钟上床睡觉。
没有这样的道理。
医生更没办法了。
吃药不忌口，多思多虑，神仙也难救。
人在病中，还喝了酒，身体不受意志控制。
打起效快的退烧针吧，胳膊上的肱二头肌都要按耐不住了。
握手术刀的手金贵，医生可不想好好的手被折断。
这么想着，他不抱希望地摇着头，收起听诊器，取回针管的时候又犹豫起来。
“他生病都这样吗？”袁敏琪眼睫一压，低声问保镖：“不让人近身？”
保镖很迷茫地啊了声，摇头道：“我还没见过先生病得这么重。”
袁敏琪沉默，知道从保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
她视线落在霍宇航指间，缓缓靠近，俯下身，低低喊他一声，“霍宇航。”
只叫一遍名字，试探的语气，没说其他的话，简单的只为了让他能够辨认出来，说话的人是谁。
袁敏琪的手落在他的手臂上，才敲击过霍宇航电脑键盘的指尖，隐约透着凉意。
那抹凉沁着皮肤，一点点往下，最后握住针管往下的那一头。
屈着凸起的指节皮肤，几乎触及霍宇航的手指。
“没事的。”她轻声道：“这个太危险了，把它给我吧。”
医生盯着，屏住呼吸，欲言又止。
既怕打扰到她，又担心再出意外。
若是病人家属在他的眼皮底下受伤，那他真是难辞其咎。
医生下意识提了下医用箱，做好了给袁敏琪包扎伤口的准备。
霍宇航握针的手无意识收紧，高烧不退，身体的反应也变得迟缓。
他的眼眸抬起来，和袁敏琪对视时，眸底深邃晦沉，令人猜不透情绪。
袁敏琪指尖微微用力。
保镖紧张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他一时分不太清，先生是认出太太了，还是没认出来。
感受到手上的力度，霍宇航忽地压低眉宇，眼眸冷冽不带感情，雅洁鼻尖底下低沉哼出，孤狼受伤警惕的声音。
虽然兽类般示警了，但他手上没有挣扎，对抗的意图并不十分明显。
医生有些惊讶。
扪心自问，若这个状态的人换成他，他也无法保证自己会是怎样的反应。
袁敏琪抽了纸巾出来，屈膝跪到床边，一点点细致地擦他复又汗湿的额际，又擦过潮红眼尾。
霍宇航低眸盯着她，墨发贴着玉白得过分的额头，眼底的红晕缓缓晕开。
发尾水汽满满坠着，和浓密卷翘的睫毛纠缠，丝丝缕缕，将纸巾缓慢湿润，浸透。
袁敏琪擦到第三下的时候，他松开了紧握的手指。
医生和保镖同时舒出一口气。
医生接过针管，重新配药，同时做出手势，“请让霍总坐正，保持安静。”
霍宇航这种情况，让他主动配合，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保镖这会更不敢贸然接近。
袁敏琪点头，掌心在他两侧肩膀上微微压下，将人压回床上坐好，“霍宇航，你配合下。”
坐也没坐好。
男人沉重的身体一歪，脑袋就埋进袁敏琪的肩头，高挺鼻尖喷薄的酒热气息，一丝不落地拂过她颈侧的肌肤。
霍宇航眼底红着，印她开衫散落的肩头，引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
袁敏琪扶着他肩膀的手抬起，指腹擦过他眼底的潮，“坐好。”
她微微侧过脸，贴着霍宇航耳际，轻声低语：“医生来了，要打针。”
霍宇航眼睫垂阖着，昏沉而迷蒙，嗯了一声，自然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轻轻动了下，露出手背。”
听清了又没听明白。
“打手背可以吗？”
“肌肉注射，打上臂。”医生一本正经，“如果无法配合，也可以改打臀部。”
“……”
袁敏琪垂目看霍宇航一眼，想问医生输液是不是更好，输液可以扎手背。
霍宇航都这么配合了。
转而又想，万一他乱动，输液管回血更危险。
遂打消念头。
霍氏指定合作的私人医生，还是应该相信他的判断的。
诊治方案是打针，而不是输液，必定有医生的道理。
袁敏琪手落霍宇航手背上，手指蜷曲卡进去。
指腹触及他掌心时，感受到了底下燥热的温度，皮肤的纹路走向触感清晰。
她垂着眼，手指微微用力，正要托举着，将他的手放置到腿上。
霍宇航线条舒展的肌肉忽地鼓涨，手指合拢，将她的手密实包了起来。
袁敏琪托举的动作微顿，转开眼，目光一抬，看向医生。
医生面无表情回视，像是压根没看出来，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不扎手背。”
袁敏琪将他的手放好，自己的，从他掌心底下用力抽出来，“要打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