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修活着一日,便不许百官为武安侯裴明铮平反。
只有他死了,沈聿珩登基,他们裴家才有翻案之的机会。
如今因为陈明远贪赃枉法一事,让裴云枝有了翻案的机会,她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次时机的。
所以她打算自己先做了那个弑君之人,只求她活着的时候,能看到他们裴家平反之日。
裴云枝手中拎着装着鸡汤的食盒慢慢地往龙泉宫走去,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人。
如今皇上病重,谁都知道这宫城的天要变了。
宫里人人自危,都各自收敛了声势,谁也不愿意当那个出头之人。
沈鸿修清醒之时,嫌弃后宫嫔妃在自己榻前哭哭啼啼,十分烦躁。
便将人都赶了出去,让她们不必再在跟前伺候,只留了贴身太监李正德一人。
这倒让裴云枝有了可乘之机。
李正德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如今太子殿下才是宫城里掌权的人。而太子殿下站在谁的身边,自然不言而知。
裴云枝走进龙泉宫的时候,并未受到阻拦。
沈鸿修此时双眼浑浊,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他望着明黄的床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参见娘娘……”
李正德正拿着帕子给沈鸿修擦着脸上的汗珠,见到裴云枝进来,放下帕子给她行礼。
沈鸿修听见李正德行礼的声音,以为又是后宫的哪个嫔妃,并未转过头来看她。
“你先下去吧……”
“是……”
李正德弓身退下,顺便将门带上。
沈鸿修听见裴云枝的声音,觉得十分熟悉,却如何都想不起来。他转头看来,却看不清楚裴云枝的模样。
裴云枝将食盒放到桌子上,端着鸡汤走向了沈鸿修。
“父皇,这是儿媳给您熬的鸡汤,让儿媳伺候您喝下……”
“滚……给朕滚出去……”
沈鸿修终于辨认出来裴云枝,睁大双眼看着她。他剧烈地喘着粗气,却躺在床上无法动弹。
“李正德……李正德……”
沈鸿修没想到,到了最后,跟着他几十年的李正德也背叛了他。
可这宫里的人最是懂得审时度势,所有人都为自己谋算。
裴云枝对沈鸿修的呼喊置若罔闻,端着鸡汤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你看你,从前穿着那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时,所有人都怕你。只要你稍微咳嗽一声,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怕你,却不知怕的是你这个人,还是你身上那身龙袍。
可人都会老,都会死。即使你曾经多么威风,如今不也是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靠着药物吊着一条命,苟延残喘。
谁都怕你,可我不怕,我早就已经孑然一身。
我的父兄为你征战沙场,你却忌惮他们功高震主,非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若是没有沈鸿修的授意,他们裴家又怎么会在收到战报的当日便将武安侯府吵架没门呢?
“滚……”
沈鸿修挣扎着 要起身,却无论如何都动弹不了。
裴云枝没有理会他挣扎的模样,舀起鸡汤一勺一勺地喂到沈鸿修嘴边。
即使他极力挣扎,那碗下了毒的鸡汤仍然有一半被喂到了他的嘴里。
沈鸿修早已病入膏肓,那碗下了毒的鸡汤不过是加速了他的死亡。
裴云枝捧着空了的瓷碗,看着沈鸿修慢慢地咽了气。她的心头闪过了很多情绪,可始终没有报复的快感。
就算她亲手杀了下旨抄了武安侯府的皇帝又如何,她失去的一切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她永远也见不到她的爹娘、哥哥、嫂嫂,还有刚满一岁的侄子了。
裴云枝就这样看着沈鸿修的尸体枯坐着,直到日暮落下,殿内一片黑暗。
沈聿珩从宫外匆匆赶来,推门进去便看到裴云枝坐在沈鸿修床边,一副丢失了魂魄的模样,顿时十分心疼。
裴云枝被沈聿珩突然推门的声音吓到,手上的瓷碗掉落到地上,在这空荡的寝殿内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聿珩看了一眼已经咽气的沈鸿修后,并未说话。他握住裴云枝冰凉的手,将她拉起身来。
“阿珩……阿珩……我杀了父皇……我杀了你的父皇……”
此时裴云枝才终于有所反应,她一把抱住沈聿珩,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做出弑君之事,裴云枝忽然有些后怕。
“没事,别怕,我会解决的……”
沈聿珩知道裴云枝心中害怕,轻声安慰着她。
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了裴云枝身上,微微俯身将她抱起。
沈聿珩抱着裴云枝走出龙泉宫,对着守在外面的郁霄吩咐道。
“没有孤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踏进龙泉宫半步,连皇后也不能。”
“是。”
“这宫城的天,终是要变了……”
一直站在龙泉宫外的李正德望了望乌黑的天,似乎有些感慨。只是不知为何,他抬手摸向了自己的眼睛,一片湿润。
沈聿珩将裴云枝抱回漪澜院之后,裴云枝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不肯放开。
“乖……睡吧,等你睡醒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沈聿珩轻声哄着裴云枝,直到她睡着了,才从怀中掏出帕子,擦掉她脸上未干的泪珠。
这几年,她越发爱哭了,似乎要将半生的眼泪流尽。
直到裴云枝安稳睡下,沈聿珩才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起身离开。
重新回到龙泉宫,沈聿珩看着龙床上沈鸿修的尸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他的父皇,这是从小到大都不曾给过他什么好脸色的父皇,连一个笑脸都吝惜给他。
在很久之前,他还是对他怀有期待,期望得到他的认可,只是后来他对他再也没有期望了。
沈鸿修与沈聿珩从来都没有什么父子之情,从来都是君臣有别。
说来可笑,他一生中感受过最多温情的时候,是随裴云枝回武安侯府的时候。
而武安侯府,那个他曾经感受过温情的地方,却早已不复存在了。
让武安侯府抄家灭门的罪魁祸首却是他的父皇,沈聿珩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这三年,他收敛声势,为的不过是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