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诺没再说话，只是把脸埋进妈妈怀里，肩膀微微抖动。
但她的话，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一个成年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们知道，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思考的问题。
可正是这不该存在的问题，才最刺痛人心。
“妈妈，你说刚才那个阿姨……她在楼上是为什么才哭得那么伤心啊？”
她的问题像一颗小石子，打破了沉闷的水面。
希蓉喉咙有些发紧，试图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阿姨……她可能身体很不舒服，心里也很难过。”
小诺歪着头，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回想着刚才看到的画面，小大人似的分析起来：“可是，那个叔叔为什么不像小姨夫护着小姨那样，抱着她、哄哄她呢？小姨夫刚才一下子就抱住小姨了！”
她的小手指了指前排紧拥在一起的裴语迟和希雅，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的疑惑，“老师说过，难过的时候，抱抱就会好一点的。那个叔叔为什么只站在旁边，还那么凶？他都没有帮阿姨擦眼泪！”
是啊，缺乏关爱与冷漠，才是压垮那个孕妇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诺的声音带着十二岁孩子特有的、尚未被世俗模糊的正义感，继续追问：
“还有，那个阿姨哭得那么厉害，是不是……是不是因那个叔叔不喜欢她？或者……他根本就不想要那个小宝宝了？”
她困惑地看向妈妈：“那个小宝宝在阿姨肚子里，会死吗？”
车厢内陷入了更深、更令人窒息的沉默。沈佩云的眼圈瞬间红了，别过脸去。希远征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希蓉将女儿搂得更紧，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直指人心的问题。
裴语迟抱着希雅的手臂，无声地收得更紧。他低头，看着怀中希雅依旧有些苍白的侧脸。
“小诺……”希蓉声音哽咽，最终也只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无法给出一个能让孩子理解、又能让大人心安的答案。
小诺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她有些失望地嘟了嘟嘴，嘴唇微微翘起，像一颗没被哄好的糖果。可她终究没有再问下去。
车厢里的沉默太重了，比学校里老师宣布考试的那一刻还要安静，连空气都像是被谁悄悄抽走了声音。
她眨了眨眼，偷偷扫了一眼大人们的脸，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呼吸。
她把脑袋轻轻靠在妈妈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她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但心里那根弦，却迟迟没能松开。
她不明白，那个阿姨为什么会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明明医院是给人治病的地方啊。
“要是……要是小姨姨也那么难过，小姨夫肯定不会那样的，对不对？小姨夫会一直一直抱着姨姨的……就像现在这样。”
她小声嘀咕着，声音轻得几乎融进了空调的风里：“……她是不是很疼啊？”
她的话音落下，像一片羽毛，却重若千钧。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脸埋进妈妈的衣襟，闻着熟悉的味道，慢慢地，轻轻地，把自己藏了起来。
孩子的心灵像一片柔软的草地，即使被暴雨打湿，也会在阳光下悄悄晾干，只是草根深处，总会留下一点潮湿的痕迹。
车厢里只剩下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
阳光透过车窗，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
夜深了，卧室里只有床头灯发出的微弱光晕。希雅第三次翻身，枕头已经被她揉得变了形。
“希雅？”裴语迟轻声问，“还是睡不着？”
“嗯。”她背对着他，声音有些闷。
裴语迟伸手想要拥她入怀，希雅却微微躲开：“你别碰我。”
“怎么了？”他有些担心。
希雅终于转过身，眼眶微红：“我知道这很不理性，但我现在……我需要一个人待着。你去客房睡吧。”
“希雅……”
“求你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裴语迟坐起身，想要开灯，被她按住了手：“别开灯。”
黑暗中，两人沉默了片刻。
“是因为今天的事吗？”裴语迟轻声问。
希雅深吸一口气：“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的脸。那种绝望的表情……她也是个妈妈，肚子里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那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希雅的声音很轻，“我有足够的认知能力分析这件事。产后抑郁、家庭压力、社会支持系统的缺失……我能列出所有的致因，甚至能写一篇论文。”
“她不是不疼，她不是不怕死，她是……撑不下去了。”
裴语迟的手轻轻收紧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却被她抬手轻轻挡住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总是想用理性来解释，说她心理有问题，说她没求助，说她太脆弱……可是裴语迟，理性救不了她。”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像是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冲破了防线，“就像一个人道理都懂，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她不是不懂，是这个世界让她觉得，活着比死去还难。”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眼神柔软而痛苦：“想到另一个母亲，带着未出世的孩子，在那一刻选择了放弃。她不是不爱孩子，而是太累了，撑不住了。”
她抬头看着他，眼里有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时代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苛刻？怀孕、产检、职场、家庭……还有那些看不见的压力，像一张网，越缠越紧。我们被期待成为母亲，却没人教我们怎么不被压垮。”
她靠在他肩上，声音几乎成了耳语：“我害怕的不是生孩子，是那种……被整个世界推着走的感觉。你不能理解，因为你不是女人，你不会经历那种从身体到灵魂都被撕裂的恐惧。”
裴语迟沉默了。他没有打断她，也没有试图用逻辑去反驳。他只是抱着她，任她靠在自己怀里，像抱着一个即将破茧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