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认为慕景是在故意装傻，他拿出那么多佐证材料，地球上正在发生的每一条新闻都堪称耸人听闻，洛伦丁在第五区的布置也着实处心积虑。对于这一切，慕景怎么也不至于转头便忘。
明知她是故意，但也没法当面拆穿，雷蒙德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很显然，元帅已经选择了秦湛先生。”
“一开始这样说不就好了。”慕景的模样竟然看起来挺高兴，能够达成共识，对她来说似乎是值得欣慰的事，“秦湛跟了元帅，所以你们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我。”
雷蒙德一听便急了，“怎么是退而求其次呢？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或许一开始我们不能确认这一点，但是，如今对此已经没有疑问了。”
一开始不能确定。证明雷蒙德等人一直都在用各种手段试探。而且，以往的试探主要针对的应该是秦湛。毕竟，雷蒙德总不能白白扮演一名痴狂的影迷。
如果将一切的起源与冰原挂钩，倒是不难推断雷蒙德等人是通过什么条件来筛选试探对象——从冰原逃出去的实验体。
秦湛是从冰原逃出去的，他本人已经承认，只怕知道的人也不少。
但是，慕景与冰原的关系，却被深深掩盖了。以至于慕景本人在今日之前都不清楚自己竟然在冰原留下了一具“尸体”，以及一堆“大脑”。
是谁掩盖了这些？无从知晓。
不过慕景感觉不到恶意，做这件事的人似乎小心翼翼的将她藏在背后。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一个连军方改造都不能接受的人，安安稳稳的度过了这么多年。
然而，世上终究没有真正天衣无缝的遮掩，当保护层被揭开，终究还是只能自己面对一切。
慕景不无讽刺的对雷蒙德说道，“所以你冒险去地球接来R博士，根本目的只是为了作最后的证实。”
紧接着，慕景又给R博士送上一句，“博士，看来，你还是被人利用了。”
雷蒙德无比尴尬，但否认也没有任何意义。
事实上，慕景也只是顺便一说，并不会揪着对方小辫子不放。相较于这些细枝末节，还有更多大事值得操心。“不管怎么说，你救我一命是事实，我心存感激。而且就算没有救命之恩，看在你们铺垫了那么多的份儿上，我还是可以听听你们的打算。”
雷蒙德眉头紧皱，满面的忧色不像是装出来的，“我们其实很清楚，那些铺垫多半都是多余的。没有我们的多此一举，中将也清楚如今的局面——各种基因实验室泛滥成灾，他们背后都有军方政界作为后盾。我刚才拿出的那些资料，也仅仅只是能够给中将提供一些参考。”
慕景不痛不痒的评价，“很有参考意义。”
“我们不能纵容这些实验室的野心，为了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我们只有合作，共同抵抗。”雷蒙德收敛起方才的忧愁，异常郑重，“慕中将，我代表我的同伴向你发出正式邀请，希望你成为我们的领袖。”
慕景并非热血上头就什么都答应的人，她反而提起另外一件事，“我曾经找诺曼交涉过，希望能在冰原新贵圈子中拿到一个核心位置。但是很可惜，他拒绝了。倒是没想到，今日会接到你的邀请。”
雷蒙德可以猜到，慕景与诺曼的交涉应该发生在鹰堡。“他不是不想给，而是不能。家族早已成为新贵圈子的弃子，关于这一点，家族上下所有人嘴上不说，但心里都很清楚。”
汉卡克家族被舍弃，很符合慕景的推测。如果不是被舍弃，以汉卡克与其他各大势力盘根错节的关系，剿灭起来肯定没有那么轻松。况且当日诺曼都成了阶下囚，居然还在拒绝慕景提出的条件，只怕是真的做不到。
如今慕景比较想弄清楚的是，汉卡克家族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舍弃的。
当然，并不能直接问——
慕景以审视的目光看着雷蒙德，“你是因为早已知道家族败落，所以另外找了个山头？”
雷蒙德回以苦笑，“中将这样说，有些太看不起我了。从我个人的角度，一切都是互相的，家族将我视作多余的人，我也不可能为家族卖命。但是，真正让我做出选择的，是与如今的同伴接触之后，让我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事。”
雷蒙德这几句话说的合情合理，他也不曾掩饰对家族的怨恨，反而显得更加真实，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原本就该如此。
而雷蒙德所表明的自己为了大义所做出的选择，也挑不出什么大错。
然而，慕景还是听出一些不合情理的地方，“汉卡克家族被新贵圈子舍弃，以诺曼的性格，怎么可能容许一切发生？他以护卫队队长的身份起家，也是冰原科考的成员之一，其他新贵家族将汉卡克排除在外，难道不怕被诺曼报复？”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慕景的剿灭行动算是被新贵圈子利用了，成了一把排除异己的刀。
但慕景仔细衡量过，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对汉卡克家族动手，采取的依然会是雷霆手段。
理由很简单，如果说各种以基因改造为基础的势力是笼罩在世界上方的阴影，那么汉卡克家族便是唯一薄弱的地方。被利用当然不是什么愉快的感受，但揭开迷雾揭露真相的事总要有人去做。
诺曼的目的当然与真相无关，任何东西都与一个死人无关。他临死前透露的冰原坐标，只是单纯的要在新贵圈子里撕开一条口子。
作为弃子的报复。
从该坐标引发的结果来看，诺曼应该达成了报复目标，一个城市的自杀者，不像是为了隐瞒秘密而殉道，倒更像是为汉卡克家族殉葬。
诺曼如果身在地狱仍有感知，应该觉得欣慰。但他应该也很明白，能取得的如此大的成果，仰仗的只是慕景的谋划，而不是他那个模糊不清的临终遗言。
一个存心报复的人应该怎么做？
最起码也应该把冰原科考的核心秘密昭告天下。
至于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与他一个死人有什么关系？
只是费劲吧啦的给出一个坐标，诺曼难道就不怕慕景根本不会顺着指引前往？以双方的关系，慕景若是将其当成一个陷阱而选择无视，才是合情合理的应对吧？
没有给出更有价值的报复素材，是因为——
“所以，连诺曼都不知道科考的核心秘密。”慕景看着雷蒙德。尽管一开始并未打算谈论这个话题，但此刻忽然发现，或许能从对方身上得到答案。
雷蒙德只是点了下头，其余半个字都没有说。很难判断是不清楚，还是不能说。
慕景想起一件事，“你曾经说过，在诺曼的书桌上见过一张冰原科考队的合照。此时此刻，我应该可以问一问，那张照片是谁放在那里的？”
慕景曾经一度怀疑过互助会，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安蜜儿交给秦湛的电子版照片。
秦湛那家伙，拿到照片的第一时间，为了献殷勤立马将照片给了慕景。
慕景怀疑互助会也算符合情理，从互助会标榜的信条来看，他们是异变者互相取暖的组织，对于源源不断制造异变者的一区NoAh实验室的幕后主使者，心怀恨意也是理所当然。
关于此事，从动机层面去考虑，诺曼怀疑的对象相当宽泛。除了憎恨，还有竞争，放眼望去能想到的所有人都有威胁他的动机。
只不过，照片出现在本家自己的办公桌上，以汉卡克家族曾经戒备的森严程度，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当真不多。
以上两者相互矛盾，以至于诺曼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威胁他。
慕景将怀疑目标放在互助会身上之后也没有过度追究，既然能够确定汉卡克家族被新贵圈子排挤的事实，如此一件带着警告意味的事件只能算作小插曲。
直到今天，慕景忽然意识到照片背后还有隐情。
她确实不应该仅仅因为互助会手中有照片，便认定事情是他们做的。电子资料而已，谁都可能拷贝一份，但是，将印出来的实体照片放到诺曼的办公桌上，能做到的人真是寥寥无几。
处于慕景注视中的雷蒙德，知道此事必须摊牌，索性干脆的承认，“是我。”
根本不需要再多解释什么了，雷蒙德本人曾经讲述的那个故事半真半假，其中能够确定的事实是他本人的确就坐在办公室内。人都去了，夹带薄薄的一张照片还能算问题吗？
不存在丝毫技术层面的难度，需要的只是出神入化的演技，只要他表现的足够惊恐，诺曼便不会怀疑这个不成器的旁支晚辈。
对了，还有后来，只要雷蒙德在向慕景讲述这件“往事”时，表现的足够可怜，连慕景都会被蒙混过去。
雷蒙德不难想象此刻的慕景并不愉快，诚意十足的解释，“放置照片只是一个步骤，希望能进一步分裂汉卡克和其他大家族。慕中将，我刚才给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们只是一群为了同样的目标集结在一起的同伴。可我们的力量太弱小了，根本没法对抗类似冰原新贵的庞大敌人。是的，我们的一些手段或许不够光彩，但为了将来，我们只能用尽一切手段瓦解目标。”
等了片刻，慕景也没有说话。坐立难安的雷蒙德忍不住自嘲，“正是因为我们力量不够，才格外期待慕中将的加入。当然了，你也可能根本看不上我们这些散兵游勇。”
慕景完全没理会对方最后那一句，只是淡淡的评价，“不，你们很聪明。”
聪明不仅体现在行事能力上，更重要的是足够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直到今日确定照片的来历，才隐约发现他们无处不在，仿佛水滴一般，有着洞穿岩石的力量。
从冰原秘密发散出去，绕着照片讨论了几句之后，慕景便不说话了。
雷蒙德知道她正在考虑什么，也不敢打扰。
没错，慕景的确在沉思，只不过并不像对方期待的那般在思考要不要入伙。她只是心生疑窦——
既然连诺曼都不知道冰原的秘密，他的护卫队只怕更加不知道。
那么，付出311条人命的惨痛代价，最终守护的竟然是不曾被触及的秘密。
到底是怎样的东西，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最后，雷蒙德在没能得到准确答复的情况下，被慕景随随便便挥了挥手给打发走了。
不过雷蒙德并不怎么挫败，相反还有几分安心。对于慕景这样的人，越是慎重得出的答复越是值得期待。
相反，若是慕景当场答允，考虑到前车之鉴，他会觉得这又是一场类似于电影夜的交易，充满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