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翚一向如此,说话,就是喜欢藏着掖着。
用孙柔柔的话说,就是成仙太久了,已经不会说人话。
但他的话还是很有意思。
有许多种意思。
其中之一,或许是在说李玩凡事还是得靠自己,靠自己去想,靠自己解惑,靠自己将问题解决。
或许他还是要李玩退回问这个问题之前,重新审视一下这个问题究竟是否有必要去问,又或者说,改变问题的本质,就等于解决了问题本身。
也有可能,许翚是在暗示李玩,李玩的一言一行,每一个问题,都很重要,他不应该将这份重要浪费在木彩水身上,哪怕她是什么所谓的“天命者”。
总之,许翚的回答,其实不管李玩怎么想,在某种程度上,都能将这个问题得到解决。
其实换任何一个人,这个问题其实都不能算作问题,真正的问题,是因为他是李玩。
他拥有十颗石头心。
所以李玩还是觉得不对,觉得许翚还是没说到点上,再借用一句孙柔柔的话,那就是没说到自己的心坎上。
他在书院后院的一棵树上想了一整天,最后决定,不再去想。
这也正是许翚话中的另一层意思——有时候,不去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就可以不算做存在。
这不是逃避,而是生而为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终于熬到下课,李玩决定今晚回归一下之前的生活。
叫上几位已经疏远许久的酒肉朋友和一众歌姬舞姬,今晚要大摆宴席。
这样的差事,小花小草小鸡小鸭根本办不了,所以李玩想到了顾存花。
说起来,顾姨娘还是最早知道他要南下去契贝的那个人,那之后,她就已经在为开春后的这趟旅程做准备。
也正因如此,李玩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她。
两人在世子府邸后院的仓房遇见,李玩说明来意,顾姨娘笑盈盈地应承着。
顾存花笑道,“殿下好像许久没有这般玩乐的兴致了,想是最近学业繁忙,我看着殿下,都略显消瘦。”
“是吗?”李玩摊开双手,看看自己的臂膀腰围,“好像确实是瘦了,没有办法呀,每天绞尽了脑汁,是这样的。”
李玩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太阳穴上做搅动状。
顾存花掩面一笑,“殿下说笑了,说起来,殿下与木小姐的那点间隙,解决了吗?”
实在是猝不及防。
虽然顾存花没有提到“问题”二字,但是这个李玩已经忘记的“问题”,就这样又回到了李玩的眼前。
“顾姨娘。”李玩忽然心中觉得一酸,差点挤出两滴泪来,“这个……这个可真是难,比登天还难……”
“有什么难的?说给我听听。”顾存花上前一步,从后面轻轻拍了拍李玩的肩。
李玩生平哪感受过这等来自女性的温柔,当场就像倒豆子一样,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
顾存花认真又有耐心地听完,莞尔一笑,,“嗨,我还当什么千古难题呢,这题目,我能解。”
李玩抽抽鼻子,“顾姨娘,您别逗我开心了。”
顾存花上前,握住了李玩的手,“我怎么会是逗你开心呢,这题,我真的会解。”
李玩皱皱眉头,“当真?”
顾存花道,“殿下你不信?那我问你,自从我来到殿下府上,可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
李玩点点头,“没有。”
顾存花来到李玩府上做管家,将府内管理的井井有条且不说,更重要的是,她搞得定李玩唯一有些惧怕的两个男人——许翚,还有帝皇。
顾存花又道,“那我的一应生活,可否有一桩一件,让殿下不满意?”
“没有。”这下,李玩的眼睛又亮了。
“那好……”顾存花故意停顿了几息,看着李玩。
“还请顾姨娘指教!”李玩像只兴奋的小猫,一下抓住了顾存花的手。
“依我看,你问了那么多人,每个人的答案其实都有用。”
顾存花开口第一句,几乎跟许翚一模一样。
“莫说别人,莫说别人。”小猫一个劲地摇头,“要是顾姨娘你,你会怎么做?”
李玩此刻的心情十分懊悔,懊悔自己怎么千问万问,唯独忘了问能将件件事情办得都堪称完满的顾存花。
顾存花将眼睛弯成了两片亮晶晶的月牙儿,“依我看那,这个问题得拆分成两个方面来看,第一方面想要让殿下与木小姐化敌为友,那你们两人就需要时间相处,可是现在在二位去契贝国之前,已经并没有多少时间;问题的第二方面是木小姐本人的意愿,她不愿意与殿下相处,那么我们就要先解决‘不愿意’这个问题,这道题目就比较简单,答案也显而易见,只要找到一个无论她愿意不愿意,都得跟殿下相处的理由就可以。”
“还不能强迫她。”李玩插话道,上次带着木彩水去极北之地,两人的关系也随之降到了冰点。
“当然不能强迫。”顾存花笑道,“必须是她自愿,必须让她心甘情愿陪着殿下去契贝国走上这么一遭,漫漫旅途,且有着大把的时间相处,对不对?这样的话,很有可能,只是这一段旅途,问题的两面,都会得到解决。”
李玩听得入了迷,顾存花的话就像一场及时雨,将他内心中那一朵几近枯萎的希望之花浇活了,他一活了,就急急地问道,“那么姨娘,到哪去找这么个理由呢?”
“这还不简单吗?”顾存花意气洋洋道,“这时候就需要用上孙小姐所说的哄骗之计了。”
李玩一愣,“可是……我不想骗人。”
“不。年轻小姐可能注重一个‘骗’字,但我这种妇人,却更讲究‘哄’。”顾存花讲到这里,又故意停顿。
“好姨娘,你快说呀!”李玩再度化身一只心急的小猫。
“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告诉木小姐,这一路上跟李玩殿下出游,有的是机会可以报仇,不仅她自己可以动手,那震南可是敌方的地界,想要李玩殿下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也不想李玩殿下莫名其妙死在他人手上,对吧?因此,她必须紧跟殿下,看着殿下,甚至要关心殿下,是的,关心殿下的死活,也是一种关心。”
“啊。”
李玩叹了一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玩忍不住惊叹了数声。
当你抛出一块石头,石头总会落地。
当一个人想杀你,她就会变成最关心你死活的那个人。
当一个人关心另外一个人,就一定不单单在他身上只看得见缺点。
她会试着了解这个人。
即使不了解,想法也总会随着“相处”下去,产生改变。
李玩激动地紧紧抱住了顾存花,然后毫无预兆地亲了她一口。
这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甜腻之吻,这更像一个孩子对他母亲发自肺腑的一记感激之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