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药在落月阁醒来,一眼看到站在窗边的李瑕,他像个雕像般一动不动。
她日日提醒自己,不管两人相处多么像朋友,在心中也不要把这个人当成朋友,他是君上,一言能定人生死的帝王。
可是看到他独立窗边的模样,她心中还是感慨万千,伴君如伴虎,多少名臣,最后都没好下场。
她不信李瑕心中不知道薛家冤枉。
他没定其谋逆之罪,心中已把薛家当成了逆臣。
凤药心中对杏子万分愧疚。
“万岁。”凤药轻声喊,李瑕转过脸,让凤药吃惊的是他眼角泛红,面容悲戚。
“万岁?”凤药知道绝对不会因为薛家,就能让一个帝王伤感至此。
她心里升出细密的恐惧,“万岁?是不是玉郎出事了?”
李瑕摇摇头,“朕……也没得到消息,心中有不好预想,现在作不得准,朕心里牵挂他二人。”
他转过头,不让凤药看到他伤感的表情。
李瑕没收到有关李仁的消息,收到另一个不好的消息。
他不敢告诉凤药。
……
曹峥在奔袭到边境附近时遭遇外敌,起了冲突,挨了一箭。
正值炎热季节,曹峥队里没带军医,以为此次只是侦查任务,相较他从前执行过的任务,十分简单。
不曾想边境之地竟乱成这样,他中箭后,包扎上药,伤口却没愈合,越烂越深。
把这个铁打的汉子折磨得不成人样,次次换药,都要咬住衣角,用尽力气忍住疼痛。
找了当地大夫,说他受的箭伤里有毒,大夫不会解,只有了解这种药的人才解得开。
大夫还说,想救曹峥得找贡山深处的土匪。
别说贡山是深山老林, 进去连路都不定摸得到。
里头的匪帮不止一处,各自为营。
射出的毒箭不知是哪家的,进山等于找死。
而且曹峥的伤耽误了好几天,所剩时日不多。
曹峥是这次任务的统领,还有个副统领与曹峥情义非常,急得直哭。
命运如此叵测,曹峥上过抗倭战场,经历过夺嫡之战,跟对了主子,大风大浪过去,锦绣前程已然展开。
他以一介白身,挤身贵族子弟中谋到个出身,却在阴沟里翻船。
“来不及了。”曹峥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他用尽力气,给妻子留了封信,握住副统领的手,那汉子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老曹,你挺住!你别走,你走了兄弟怎么和嫂子交代,兄弟后半辈子和谁喝酒摔跤啊?”
曹峥留给自己铁哥们一个微笑,“找到李仁,拜托你了兄弟。”
“放心,找不到小主子,我不回京,留在这儿当土匪,给你老曹报仇。”
是啊,他们连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最后,曹峥不甘地睁着两眼,死在自己好兄弟怀里。
全队人哭成一片,他们甚至不能把自己的的战友带回京师。
李瑕忧心凤药,他了解她,正如她了解他。
她外冷内热,所牵挂的无非就是身边如亲人般的朋友。
若非如此,她这样聪明,何必为了青连的事,以身涉险。
她知道身为皇帝的他,最忌讳和谋逆沾边之事,一旦沾上,绝不姑息。
李瑕不舍得惩罚她,又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被禁足是对最好的保护,也是适当的惩戒。
免了职位是对其他知情者的交代。
若是告诉她曹峥没了,再加上李仁和玉郎,李瑕不敢想她会做出什么事。
他眺望皇宫,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人,他唯一害怕失去的人,是她。
他习惯了她在身边,习惯生活中处处有她的痕迹。
从身为皇子,他经历的所有重要的事,都有她在身边。
哪怕现在只把她当做一位故交好友,他也要保护好她。
他也只有这么一个能称为“帝友”的人了。
凤药对禁足并无特别感觉。又不是头一次。
但这次禁足与往日不同,李瑕从前只下旨意,没让人看守过凤药。
这次派了侍卫看守落月阁。
还在她身边留了个小丫头贴身照顾。
凤药觉得自己累透了,这些天总在睡觉。
一日迷糊中,似乎听到皇上派来的小丫头在和谁说话,又听到几声呜咽。
她用力睁开眼睛,向着门外问,“谁在那?进来说话,不许偷偷摸摸。”
小宫女名青麦,一双眼睛十分灵动,浑身上下透着伶俐。
听到凤药说话回道,“我怕打扰姑姑,万岁爷下令要姑姑好好休息。”
凤药起来,披了衣服还到门口,冷着脸道,“万岁只说禁足,没说不许人探视,你敢做主不叫人来瞧我?”
青麦嘻笑道,“姑姑别板脸,万岁爷叫我多逗您开心,您老多笑笑,明儿青麦就发达了。”
明玉慢悠悠走到门口,向凤药行过礼,凤药马上感觉到她不对劲。
“进来说话,青麦去泡茶来,拿些玫瑰糕,我饿了。”
青麦不情不愿离开落月阁,走到窗边还在看着明玉。
“明玉?”凤药看着明玉肿起来的眼睛,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曹峥是不是捎来什么坏消息?”
明玉勉强挤出个笑容,“他就是叫我多照应你,我没做到,你现在被禁足,还有侍卫看着,想见你都不易,方才那丫头说是万岁的旨意,不许扰你清静……”
明玉头一低,肩膀微颤,凤药推她,她还是低着头。
“到底出什么事了?别瞒着我。”
明玉还是不抬头,凤药却看到她脚下一滴滴泪水砸在地上。
“是不是万岁爷不让你说?是不是?”她急切地问,“这会儿那丫头不在,我说话你点头,若我说中,便与你无干,你并未违抗圣旨,好不好?”
明玉点点头。
“可是玉郎或李仁出事了?”她抓住明玉的手臂,明显感觉对方在发抖。
明玉摇摇头。
凤药停顿一下,更大的阴云笼罩在头顶,她看着明玉如同已经破碎般的状态,轻声问,“那么,是曹峥?”
明玉像被定住身似的,只是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曹峥……受重伤?”
“……”更多眼泪落在地上。
“他……他、他不会遭遇了不测吧?”凤药眼里蓄满泪水,一把将明玉搂在怀里,“明玉啊,苦命的明玉。”
她边流泪边轻轻拍着明玉后背,“挺住,明玉,你还有我。”
曹峥刚到便遭了毒手,那是身经百战的大内侍卫。
李仁和玉郎大约不是已经没了,就是极其危险。
凤药哭明玉、哭曹峥、更哭玉郎和李仁。
李仁还未娶妻生子,她还有许多话没对玉郎说,还有很长的人生路想与好友一起往下走。
心爱的人不在了,她们该如何坚强地活下去?
两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青麦端着点心、热水,过来见到这种情景,惊慌失措,“姑姑,奴婢伺候不周,皇上会打奴婢。请姑姑先别哭,皇上说了,没消息就是还有希望,请姑姑耐心等待。”
然而,曹峥真不在了。
那个她在闯青石镇结下的老友,一起经历风风雨雨,互相扶持的老友,再不会相见。
他临走,来托付凤药照看下明玉。
爽朗的笑声犹在昨天。
此时,傍晚的霞光自顾自灿烂,一弯月牙等不及升上天空,美得那般无情——
明月无心窥别恨,清辉依旧照高楼。
凤药只觉彻骨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