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这番狡辩之词传入耳中，张浩忍不住嗤笑出声。
在他看来，张大人如今执意留在此地，不过是贪恋这官场权势，不愿转世投胎罢了。当官当久了，突然莫名其妙死去，要面对来世，又有几人能心甘情愿呢？
“我劝你莫要再躲躲藏藏，痛痛快快出来与我正面较量一场，老是藏在迷雾背后，算怎么回事？”
张浩话音刚落，迷雾之后缓缓走出一个男子。此人瞧着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面容和善，慈眉善目。然而，张浩定睛一看，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双腿，整个上半身竟是漂浮在半空之中，下半身空空荡荡，仿佛不存在一般。
“你这死法倒是希奇，究竟是怎么个死法？”
“我在大街上，被一辆马车拦腰碾过，当场便没了性命。其实在我看来，像你这样的人，本就是这时代的过客，迟早会离开。你我何必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维持现状，不是挺好的吗？”
张大人显然是摸不透张浩的实力，也深知张浩不好对付，下意识地便想与张浩保持距离。但若张浩执意要与他一战，他也只能拼尽全力应对。
毕竟，他好不容易才在这镇上站稳脚跟，赢得百姓的爱戴。虽说如今没了肉身，无法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但只要这个“张大人”的身份还在，能继续守护百姓，他便心满意足，毫无怨言。
张浩瞧着张大人一副毫无悔意的样子，冷哼一声，从身后缓缓抽出长剑，横在身前。
“你既如此执迷不悟，那我也只能给你点颜色瞧瞧了。你或许还不清楚我的来历，但我向来有个习惯，看不惯的事，定要管到底。”
此前，张浩已登上那高塔之巅，成为这世界新的主宰。所以，他心中始终怀揣着一丝责任感，觉得这份责任不能轻易抛诸脑后。
张大人本已做好与张浩一战的准备，可真到了这节骨眼上，却又开始退缩了。
“我一生为官，造福百姓。生前是官，死后亦是官。生前，我护百姓周全，让他们免受战乱之苦，就连宫中发生叛乱，我也竭力不让战火蔓延至此。如今我虽身死，但这镇上妖鬼横行，我还能管束那些鬼魅，让百姓免受纷扰。我一心为民，为何不能再继续担任这守护之责？”
“这些鬼魅不全都是从你家涌出来的吗？你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这些话，不觉得可笑吗？你自己难道就不会感到一丝心虚？”
张浩已无心再听张大人这番辩解。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缓缓打开，屋内的景象瞬间大变。迷雾消散无踪，这里不过是一处普通之所。而眼前的张大人，也恢复了寻常人的模样，下半身竟也凭空“长”了出来。张浩一眼便知，这定是他用法术幻化出来的，并非真有其身。
小乔一直在外面留意着屋内的动静，听到他们的对话后，便冲了进来。想来这些对话或许是张大人故意让她听到的。小乔听到现在，心中也有些不忍了。
“师父，既然这镇上的百姓都没说什么，咱们也没必要多管闲事。张大人许久未曾露面，而且每次马车经过，大家都默契地闭口不言。我觉得今天白天，他们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都心照不宣，没有说出口。或许对于他们而言，张大人不过是一个信号，一个让他们知晓这座城市依旧安宁的信号。至于张大人究竟是人是鬼，他们或许根本就不在乎。”
小乔所言不假，那些百姓或许真的已不在乎这些。但说实在的……这一切本就荒诞不经，一个鬼魂，又怎可能掌控如此多的活人呢？
在小乔的苦心劝说下，张浩内心明显泛起了一丝波澜，有了些许矛盾。但在张浩的认知里，鬼魂绝不可能统治众多人类。
至少在他看来，鬼怪的力量生来就远超人类，人类在它们面前，就如同毫无还手之力的玩偶。
倘若鬼魂们稍微动点歪心思，这小镇绝不会是如今这般繁荣昌盛的模样，而会沦为一片人间炼狱。
张浩怎会忍心看着自己所在的这片土地变成那般恐怖的景象？
虽说眼下他尚未在此地正式开办客栈，可这里承载着他诸多珍贵的回忆。
即便日后他回到八百年之后，每当看到客栈的每一处角落，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八百年前在这座小镇上发生的点点滴滴，这才是最不能被原谅的事情。
最终，张浩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妥协。
“这里鬼魂横行，你为何不将它们驱逐？而且这些鬼魂都是从你张家出来的，我实在很难不怀疑，你是不是想利用这些鬼魂来控制镇上的百姓，让他们深信你才是能庇护他们的守护神，以此来满足你自己的私欲，这并非没有可能，不是吗？”
张大人平白无故被张浩这一通质问，脸上满是委屈的神情。
张浩瞧着，竟觉得有些好笑，一个鬼魂，竟也会露出这般委屈的模样。
但不管怎样，他都不能再任由张大人留在这里了。
小乔看着张浩那决然的表情，便知道这一战在所难免，于是默默地往后退去，寻了个尽可能不会被误伤的角落。
张大人也清楚这一战无法避免，他缓缓拿出那颗红色的宝石。
这颗宝石，可是他毕生精力的凝聚，耗费了无数心血才炼制而成。
张浩凝神细看，并未从这颗红色宝石中察觉到丝毫怨念，有的只是一心为民的善意。
然而，即便如此，张大人的想法却难以改变。
若日后还有人以同样的理由找上门来，张大人恐怕会陷入一种无法解脱的困境。
所以，张浩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张浩实力强劲，出手便是凌厉一剑。张大人根本毫无反抗之力，瞬间便倒在地上。
只见他下半身的双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空荡荡的下肢；而上半身也不会流血，身体仿佛被抽干了生气，迅速干瘪下去，从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变成了一个七八十岁的干瘦老头。
张浩想起张大人之前说过，他在此地当官已有几十年。
若从二十岁开始算起，几十年过去，他至少也该六七十岁了。
也就是说，之前那四五十岁的模样，是张大人凭借法力勉强维持的。
为了维持自己的样貌而额外消耗法力，张浩觉得这张大人也是个极爱面子之人。像这种爱面子的人，往往会把自己的感受放在首位。
就比如说，他明明是被马车轧死的，按理说应该对马车心怀恐惧，可之前出街时，却还是让大队官兵前呼后拥，马车浩浩荡荡地在街上行进。马车行驶自然会有声响，可这张大人却能控制自如，这又是为何？
说到底，张大人想做的事，轻而易举就能办到；而旁人若想做点什么，都得经过他的同意。就好比在这镇上，有人想办点事，都会被那些侍卫警告。
小乔想起自己在街上打喷嚏时，那个侍卫只是警告了一句，并未对她做出其他惩罚。或许是因为侍卫看出她和张浩并非本地人，这才网开一面。
小乔打心底里觉得，这张大人其实不算坏人，可她又不能违背师父的意思，只能在一旁纠结万分。
此时，已至午夜时分，又有更多的鬼魂朝着府外飘去。它们看上去，就如同寻常百姓一般，甚至还有挑着扁担的农民，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欢欢喜喜地往街上走去，丝毫看不出半点恐怖的气息，仿佛它们只是以灵魂的形态，在夜晚享受着别样的生活。
看到这一幕，小乔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赶忙冲到张浩面前，拦住他，不让他再对张大人出手。
张浩本已蓄势待发，这一剑眼看就要刺出，小乔却突然冲了过来，他差点收势不及，连忙将剑扔到一旁，狠狠地瞪着小乔。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刚才差点就伤到你了！”
“我知道，可我实在没办法再袖手旁观了，师父。他们看起来，好像真的不是坏人！或许这些鬼魂只是单纯地享受着在夜晚以灵魂状态生活的权利罢了。而且，这个小镇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不是吗！”
“难不成，你才是这地方的鬼王？”
这话一出口，张浩只觉豁然开朗，要是从这个角度去思索，一切似乎都能说得通了。
“这地方表面上瞧着和寻常城市无异，可在我看来，早已从根子里烂透了。这里活着的人，对鬼魂之事竟习以为常，他们虽有所躲避，但我从他们的言语间，根本听不出多少恐惧之意。”
然而，正是这种习以为常，让张浩越发觉得毛骨悚然。
明明都是活在世上的人，为何与死亡的界限如此模糊不清？
明明生活在这镇上的人才更值得同情，可张大人却想方设法装可怜，扮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父母官模样，这本身就违背常理。
察觉到这一点后，张浩怒不可遏，再也没心思听小乔的劝阻，直接出手将张大人收服。
就在张大人的灵魂即将被张浩收进锦囊的那一刻，竟落下了一滴泪。
要知道，鬼魂本是不会流泪的，一旦落泪，便说明他们内心的痛苦，已到了言语无法排解的地步。
“你安心去吧，这镇上的人，我会替你守护。不管怎样……你已不能再留在此地，你若留下，只会扰乱阴阳两界的秩序，这对谁都不合适。”
张浩回过头，发现小乔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歉意，她似乎有些不敢靠近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太过残忍？”
“没觉得您残忍，只是我亲眼目睹这一切，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在我看来，张大人是个好官，至少他让这里的人们过上了平安幸福的日子。或许您现在无法理解张大人的做法，但我能懂……”
这世道战乱频仍，皇上统治无方，百姓忍饥挨饿是常有的事，大家都觉得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对小乔来说，这无疑是世界末日的征兆。
即便这小镇处处透着古怪，但自从来到这里，它就成了小乔最后的归宿。这里虽少有外来者，但至少她到来时，并未受到排斥。大家都觉得，共同的敌人是鬼，而且还能与鬼共处。
要是有人想来此寻个容身之所，也不会被刻意刁难。其实小乔之前给出去的那块玉佩，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这小镇物价颇高，那玉佩最多也就够住一晚，可那店小二还是让小乔住了三个晚上。
还有一回，店小二正准备收走别人桌上剩下的馒头，小乔饿得实在受不了，便上前讨要。一般店铺为了客人安全，都会拒绝这种要求，直接把剩饭剩菜倒掉，毕竟要是客人吃出毛病，不知该由客栈担责，还是由前桌客人担责。可那店小二见小乔瘦得可怜，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大忙，便把馒头给了小乔。这已经是店小二给小乔的第三个馒头了。
虽说只是三个馒头，平日里根本不值一提，但对当时的小乔而言，无疑如冬日暖阳，是能救命的。
“或许您生活的地方与我们这儿大不相同。在这战乱年代，能有个让我们一日三餐安稳吃饱，免受战乱侵扰的人，就已经十分难得了……师父，咱们还是回去吧。张大人走了，这些鬼应该也不会再来了吧？”
“这些鬼魂是见张大人死后还能留存于世，便有样学样。张大人一走，它们自然也不会再逗留，都会前往该去的地方。这小镇以后不会再有鬼了，但也不会再有那位名叫张大人的父母官了。”
这世上任何事都有两面性，表面看似美好，实则背后可能暗藏隐忧；有些改变乍一看让人难以接受，但时间会治愈一切，这件事究竟对错与否，时间自会给出答案。
清晨的阳光洒下，张浩和小乔两人回到了客栈。
店小二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到门前，缓缓伸手到背后，从后脑勺处拔出一根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