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夜似是在瞬息过去，东方渐露鱼肚白，几只鹂雀扑棱棱从石榴枝头飞起，叽叽喳喳叫着，像是迎接新的一天，又像是庆祝多活了一天。
晨曦洒在双龙山嶙峋岩石上，那里有两个身影之上，彻夜长谈。
陈易看着自己的父亲，忽然发现，自己对他了解太少了，不了解他这个人，不了解他做的事，更不了解他所遭受的苦难。
没有人愿意远走他乡，也没有人愿意抛妻弃子，陈龙象这么做，必然有着他迫不得已的原因，就如他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很惊讶吗？”陈龙象抽了一口烟，大半进入他那半腐朽的肺中，小半自腮部喉管破碎之处游走冒出。
陈易点点头，确实很惊讶。
“呵呵”，陈龙象苦笑一声，“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为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前前后后耗费了驭龙者的毕生精力。”
陈易想起很多事，很多地方，那里都有驭龙者的足迹，都有他们的传说。
“黄河曹子建古墓里的那些河神新娘，巴山的养蛇人，老魃僵李不才，这些……”
“不错，我和师父都去过，从这些死人异人那里获取秘术，减缓身体腐烂速度，又结合数代驭龙者的心血，这才得以从昆仑山腹逃出，苟延残喘至今。”陈龙象看出了陈易的心思。
陈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既为他们的坚忍折服，又对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而紧锁眉头。
他很聪明，也很有智慧，但是这点聪明与智慧跟数代驭龙者比起来就如沧海一粟，渺小的很。
陈龙象叹了口气，道，“我当初带你离开你母亲身边，送到朝阳之家孤儿院，你现在都无法释怀吧？”
陈易点点头，“告诉我原因。”
一瞬间他便将担忧抛之脑后，还没有到来的事情，多想无益，而这个答案，是他期盼了十几年的。
自从明白孤儿与其他孩子的区别，他就迫切想知道。
陈龙象再一次叹气，道：“洛雁生产完之后，泉城地下龙脉的异动你发现了吧？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人所为？”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又到了另外一个困扰他的话题，陈易眉眼间浮出一股煞气，道：“那人藏得极深，避开了我的神识。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将其抓出来。哼，敢伤害我的妻子儿子，他是活腻了。”
陈龙象神色怔怔，这一抹狠辣与他年轻的时候可真像啊，当年的他也是一样勇往无前无惧任何事物，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气没了，傲骨也不在了。
“你知道那只幕后黑手是谁吗？”陈易的话将陈龙象从沉思中拉出来。
“知道。”陈龙象简洁明了地说道，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没法把它抓出来。”
“呵呵，是吗？”陈易冷笑，“没有试过怎么知道。”
陈龙象看着他，目光灼灼，道：“龙脉！”
“龙脉？”陈易眉头皱成一个疙瘩，“怎么可能，龙脉怎么会伤害我的妻子和孩子，而且，它怎么能自行运转，生出如此强大的气场，以那种残忍的方式，折磨洛雁呢？这太匪夷所思了。”
“单单龙脉，自然不可能如此，但有一个先决条件，你的孩子。”
“驭龙者的后代都有着驭龙者的血脉，这个世间只能允许一个驭龙者存在，所以，龙脉才会一反常态的对洛雁进行攻击。”
“她是诞生驭龙者血脉之人，在龙脉看来，她就是破坏规矩的罪魁祸首，所以，必须将其灭杀。”
陈易越听越心惊，也越听越糊涂，龙脉竟然攻击驭龙者的血脉，若是它们有健全的意识，那就是把驭龙者当仆人一样的圈养。
“可它最后为什么又收手了？”陈易紧接着问道，“若是它全力而为，洛雁可就不是九次骨折了，即便是换成你和我，也要被碾压成泥。”
“天道五十，只存四十九，还有一线生机，天道不会将人赶尽杀绝。换个说法就是，它们也是在按照程序行事，做完该做的事，生死便与它们无关。当然，要是它们有完整的意识和人格，那结果是什么样就不好说了，可能是赶尽杀绝，也可能根本不会动手。”
陈易默然，还真如他当初猜测的一样，天地是按照规则运转，他们驭龙者也要按照规则才能生存。
“当初你把我从母亲身边带走，也是因为如此吧？”
陈龙象点头，道：“是的。但不仅仅是如此，如果你们母子在我化道之前生活在一起，那龙脉就会有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到时候，不仅仅是你母亲没有好下场，你也会同样结局。”
“这么说吧，风水算命先生泄露天机，为人谋取龙脉，都会有五弊三缺之祸端。而驭龙者又是这世间最强大的风水算命先生，我们的五弊三缺会来的更加凶猛。”
“当然，这天地也不是全无恩情可言，只要我们在正确的时间之内化道，那五弊三缺就会全部免除，我们的后代甚至还要得到更多的福泽。就像是艾家，他们为非作歹数百年，可到现在，后代不也是没有断绝吗？”
陈易沉默了好久之后才问道，“也就是说，我已经到了化道的时间，该进那个牢狱了对吗？”
“按照规矩来说是如此。”陈龙象点头说道。
陈易又道：“那还有不按规矩的呢？”
陈龙象笑了起来，“我们布局了八百多年，就是让你可以不按规矩行事。”
“八百多年？”陈易惊讶。
陈龙象又道，“是啊，这是个漫长的日子。天地灵力越来越稀薄，驭龙者化道时间也越来越被提前，若是没有人干预，你现在早就该躺在昆仑山腹之中了。”
“穷则思变，这个世界已不是千年前的世界了，我们也不是千年前的驭龙者了，必须做出改才行。从刘伯温之前就在试图改变，但人力终究不及天道。这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代人可以完成的。无数前辈的心血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若是你不能成功，那只能在你的下一代小远身上，这就是一个宿命的轮回！”
“师父宗军曾经试图改变这些，他有大智慧，也有大魄力，可是，结果让人伤感。他的三双子女全部夭折，他的妻子父母全部死于非命。而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他收为徒弟，走上了这天既辉煌又残酷的路子……”
陈龙象说了很多，陈易也听了很多，他内心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他们竟然是这么一群可怜虫，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可各种心酸与残酷只有自己知晓。
“那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我又能做些什么？”陈易不想再这么懵懵懂懂下去，他就像是行走在迷雾中的迷途人，辨不清方向，看不清前路，只是沿着前面的召唤坎坷而行。
这种被困在迷雾里的感觉很不爽，他也不想再这么下去，哪里镇压，哪有就有反抗，他陈易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屈服的人。
“呵呵，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你知道的太多并无益处。”陈龙象说道。
“不，我要知道。既然我是你们这个计划的主要参与者，那我必须知道全部内容。”
“听我的，现在告诉你没好处，总有一天，你会全部知道。”陈龙象语重心长道。
陈易却是倔强摇头，“不，我要知道全部内容。”
“你，你怎么不听话呢？”陈龙象有些恼火。
陈易却是平静，“呵呵，我不是孩子，有自己的判断，你们给我安排的路我可以走，但是，我必须知道这条路通往何方，我要有我自己的判断。”
陈龙象沉默不言，陈易的要求过分吗？并不过分。他是他们计划的关键，可是这个关键人物却被蒙在鼓里，换成谁谁也不舒服。
可是，有些事情陈龙象是不能说的，那不仅仅是关系重大，还会有可能让他产生极为尖锐的反抗。
陈易就那么看着陈龙象，神色平静，一言不发。
陈龙象知道，这是这小子返倔的表现，每当这种时候，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确实把陈易放在了孤儿院，但他却不是不管不问，有多个日夜，他都在暗处既欣慰又心酸的看着他一步步艰难成长？
若是没有他，他早就淹死在那条河里了。
十多岁的孩子，被洪水卷走二十多里地，哪怕有奥运冠军的天赋，也是凶多吉少，没有陈龙象在暗中援手，他能自己从滚滚洪流中的爬出来吗？
没有他，陈易现在早就因为杀人罪而在监狱里关着了。
那个垃圾场中，被他捅死的那个“丐帮帮主”，若不是陈龙象给他收尾，警察会发现不了？即便是那“丐帮帮主”为人霸道，甚至致残儿童去乞讨，坏事做尽，但那也不是谁都能杀的。
……
然而，陈龙象带给他的苦难也是难以磨灭，若非他的原因，陈易也绝对不会经历这些危险，他现在兴许在名牌大学里过着该有的生活，也兴许会跟着母亲写生绘画，但绝对不会有如此多的白眼苦难，有如此多的危险……
“好吧，我告诉你，但不是现在，当你成就天人境的那一天，我会把所有计划，都跟你讲清楚”，陈龙象最终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