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星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她只微微抬头看窗外透进来的光亮，已经有些昏暗了。
想来此刻应到了下值的时间。
沈南星想，冯清此刻应该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出了皇城，马车的车辕压过正阳大街的青石砖，一片安乐祥和。
等到这屋子里的光线完全昏暗起来，点上了几根蜡烛后，景熙帝竟然慢慢转醒。
皇后颇为沉稳，在太医再次诊病，并说皇帝此刻身体无大碍后。站在了皇帝跟前，温声问道，“陛下如今感觉如何？”
景熙像是没看到皇后面上的关切，而是开口道，“渊儿呢？”
大皇子，晋王殿下，赵渊。
皇后愣了一下，随后便道，“已让下面的人送去采芳殿歇着了。”
景熙帝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太子赵烨却看了一眼母后，心中又酸又涩。父皇这样问，还不是怕他晕厥，母后再乘机对付赵渊和淑妃！
他的母后并不是那样的人！不是那种没有容人之量的人！
“这事出的突然，要好好查一查！朕并不信渊儿罔顾人伦，作出玷污姨母的事情来！”景熙帝不顾头晕脑胀，面色红的不正常，却开口给赵渊免了罪责。
皇后却听得心里堵得很，刚刚赵渊可并没有为自己辩白，而且林女使的衣衫确实是不完整的。
还有那化骨毒，来的不明不白，她不信林墨竹一个小小的宫女，能弄来北境的毒药！
皇后还想开口，一旁的柳温瑾却先开了口，“陛下，龙体欠安，应多歇息才是，还是先服了这碗汤药罢。”
此刻的沈南星尽量将自己蜷缩在屋子角落中，努力让自己和这满屋子里伺候的下等宫女融为一体。
章嬷嬷说过的，在皇城中办事，知道的少了不行，但更可怕的是知道的多了。
这些事和医术无关，她想自己还是少些知道的好。
柳院使的话语刚落下，沈南星就见胡嘉容捧着微微冒着热气的药碗进来了。
韩昭上前接过，然后微微蹲下身子来，口中谦卑极了。“陛下，刚熬好的药，可要服用？”
此刻药已经端来，不用都不行。
景熙帝只好被下面人服侍着，用完了一碗药。
这药熬的极好，景熙帝用完后倒是觉得浑身通畅了不少。
柳温瑾见景熙帝将药喝完，便道，“陛下龙体为重，如今天色已晚，还是应多歇息才是。”
景熙帝点了点头，“柳院使下去罢，你年岁大了，留下面的人守着便好。”
“臣不敢托大，今日会留在偏殿听候吩咐。”柳温瑾察觉到景熙帝这次的病症来的急，哪里敢走。
御药局为皇帝专属，这几日御药局的人怕是都不得歇息。
柳温瑾作为太医院的院使，又兼御药局的脉案之事，哪怕是八十岁高龄，也不敢歇息。
景熙帝知道柳温瑾医术极好，自己并不推脱，只点头应下。
“虽天色晚了，可这事还是及早解决为好，免得夜长梦多。”景熙帝身为一国之君，哪里有听人摆布的道理。
柳温瑾见景熙帝这模样，也不好再劝。
皇后倒是开了口，“陛下，不若这事明日再说？”
“去将司礼监的人叫来！”景熙帝却是理都没理皇后。
太子轻轻扯了扯皇后的衣衫，示意母亲不必再劝。他可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
手中握着天下至尊的权利，行事却也没了顾忌，仿佛既然当了天子，便要恣意一生！
皇后想了想过往，她哪一次又劝的住了，便不再说话，而是由着身边的女使伺候着坐在了一旁的高椅上。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司礼监的几位秉笔便鱼贯而入，纷纷跪在了龙榻前行礼。
这其中便有冯清。
“今日在慈安宫内，本想顾念亲情天伦，却不曾想出了这样的事。这是朕的家事，不必惊动内阁。将这事交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来执笔便可。”
景熙帝微微有些气喘，“便交由冯清执笔。”
沈南星惊的抬起了头。
早在景熙帝被抬回乾坤宫的时候，司礼监便已经知道了这事。冯清便明白这事大抵还是会落到他头上。
只是他没想到会来的这般快而已。
如今冯清听到景熙帝叫自己，只好上前几步，复又跪在了地上，以口叩地，额角触碰到冰冷的青石砖，让他多了几分的清醒。
景熙帝半倚靠在床榻上，微微歪着头瞧着冯清。“你打算如何执笔？”
“回禀陛下，事出或有因，待详查。”
“详查？不能了，此事，今日必须了结。”明日一早，内阁的那群乱臣知道了，便会闹起来，今日须得将这事给捂住了，才可将赵渊保下。
甚至玷污姨母不算什么，私开铁矿才是大事。
冯清斟酌了一番，“晋王殿下私自开矿，确需要严查。”
“此事还不明确，先说说那宫女。”景熙帝此刻看着冯清，倒是对冯清起了几分的期待。
他想知道这人的心。
冯清的脊背好像往下弯了弯，“女子贞洁为重，想来不会贸然莽撞。”
景熙帝却突然发怒，将手边的一串珠子甩在了冯清面前，那珠子的绳子正巧断裂，珠子乱飞，整个屋子的地面上响起了声响。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音。
这珠子本是拿来供奉给慈安宫内那位故去的太后的，如今成了景熙帝撒气的玩意。
“你这贱奴何意？是在污蔑晋王不成？”
冯清道，“奴婢不敢。”
“朕容你再想，再说！”
冯清又道，“晋王殿下年满十三，房中已有贴身服侍的宫女。想来林女使爱慕虚荣，攀附富贵，以此得宠，便出此下策。晋王心生厌恶，便毒了林女使。”
此刻的冯清不仅觉得晋王赵渊让人厌恶，自己也让人厌恶。
他空口白牙的污蔑一个女子！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
但这个答复让景熙帝十分满意，连声说了几声好，又躺在了床榻上。
太子赵烨听了这话想要上前辩白几句，却被皇后拦了一下。
一个内侍，不过是说了晋王一句不好，便引来皇帝生气。太子的储位，景熙帝本就不想给，如今再出头，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来。
林墨竹快要不行了，将死之人，又何必顾忌名声，只要他们几个人知道墨竹是冤枉的便好。
这笔帐总会有慢慢讨回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