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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如实上报。还请大人见谅!”

几名女差役统一一副公事公办没得商量的模样,拱拱手就告辞离去了。

“哎——”秦牧玄重重长叹一声。

蠢!简直愚蠢到家了——贼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溜了!

别被老子逮着!秦牧玄心中发狠,脚已踏出了店门,回看当初进来这里时,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名青襦女子……她的相貌,倒也记得清楚,再遇着那女子绝对认得出。

忆起她满身的脂粉气,秦牧玄不禁皱眉,鼻子又开始刺痒难受了。他一面揉着鼻子,一面望向北街——青襦女子消失的方向,此刻隐隐传来兵器对撞的连续响声。

好热闹啊。尽管夜色已深,借着灯火也可清楚地看到,那里围满了人。

能把自己当面儿耍得团团转的人,不会凑这热闹吧,想来已经择路逃脱了。问题是,既然北街引发的骚乱与那女贼人无关,又会是谁呢?

正琢磨着,忽觉一股极其锐利的气息刺破夜空,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掠空而过,直冲向了北街。

“切!现在才来,再晚些,人都死光了。”秦牧玄撇了撇嘴,冲着那气息掠过的方向比了个中指。

指尖传来一丝冰凉,秦牧玄举头上望。

原本还隐约见得到星辰的夜空,不知何时已是漆黑如墨,楼角灯笼的昏光内,忽闪着无数细小的绒絮。

下雪了!

秦牧玄站在街心,闭上眼睛张开双手感受着雪花飘落的宁静。

脸上凉凉的,没有风,却很冷,灵台一片清明。

世界好安静,北街亦不再喧嚣。

好怀念……这是我来这世间的第一场雪!

是该回去了!对,回家!那里还有人等我回去呢。

他本打算去一趟北街,那里有他的一帮手下,即便眼下现身不太合适,他也要过去。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有那个绝对强者在,这功劳,那帮手下拿得是妥妥的了,无需担心。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秦牧玄转身默默走进雪夜的灯火之中。

一双美目默默注视着这个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深处。

雪花飘落,她抱紧身子,怀中猫儿抬头望了望寻思惘然的主人,又往怀里钻了钻继续睡去。

她蓦然从那落寞而去的身影上感受到残留在寒夜里的忧伤与幽幽的怀念。

他在思念谁?又在怀念什么?

不知是由于雪夜中的寒冷,还是横亘于心头的一种懵懂情愫——那是得以窥见他内心一角,从此便与那人共有一部分的羞涩。少女已然面生红晕,显得格外娇柔可人。

待少女离开后不久,一队黑衣人踏着路面上的薄雪来到云锦阁前。一名剑袖上绣有银边花纹的男子,对着云锦阁挥了挥手。

一众黑衣手下随即分成两队:一队迅速包围整个云锦阁,一队抽出腰间长刀悄然冲入其中。

接着云锦阁二楼内便传来杂乱的翻动声,以及重物倒地声,忽而有人大喊一声,便见二楼的窗口处涌出滚滚浓烟,隐隐见得有火光映出。

刚冲进楼的那队黑衣人,跌跌撞撞,狼狈地从店里跑了出来。

“走水啦!走水啦!”其中一人大喊。

火势烧得极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云锦阁。此刻整条街巷都被这熊熊燃烧的巨大火堆所照亮,整座永安城似乎在这炽灼的火光中颤动起来。

“动作还真快啊!就不知抓到活口没有?”秦牧玄似在自语。

此时,他身披大氅,站在自家钟楼上眺望,如墨的雪夜里,那明晃的火光甚为耀眼。

丛迩君微怔,凝视着远处的情形,声音有些颤抖:“那边如何会生起这滔天火来?”

须臾,她猛然眸光燎动,恍然如灯,“秦郎,告诉妾身,这是否与你有干系?”白皙的脸上闪现几缕忧丝。

“不冷么?”秦牧玄平静地说着,撩开氅衣,低身抹去迩君发间的霜花,将她裹至怀中。

氅衣外重帘翻舞于风雪中,秦牧玄搂住她,哄娃娃似的小声软语着:“别担心,凡事有我。”

氅衣缝隙微微漏进了一线风,他眼中的温存丛迩君懂得,她却无法向他心里深探,更难把捉。

“既蒙秦郎挡尽风雨,妾身便安心袖手了。”她依偎着秦牧玄,口中乖巧地呢喃,心绪却在他怀中起伏着。

秦牧玄将她抱的更紧。

睫毛上的霜雪融为水露滑落下来,她释然了,只在心里为秦牧玄祈祷:但愿那些火点,莫要灼着君衣——便为我此生所愿,足矣。

“陛下,该回宫了,天儿太冷了!若是冻坏了龙体,老奴便百死莫辞了!”

宫墙之上,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赵钦耳边响起,尽管他极力把心疼揉进声音里,让语速缓下来,但拿捏着嗓音,反而显得愈加怪异了。

听完这番话,赵钦不发一语,没做任何回应,紧紧攥着的手指节发白,晶亮的眸子里尽是熊熊的火光。

这份繁华太脆弱,轻易间便被打破,而守护繁华的人疲于奔命,血洒长街。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豺狼们却在桀桀怪笑。

踏着一地瓦砾与残血,踩着隐隐的血迹与残破的刀剑,身穿全身鱼鳞甲的魁梧身影漫步在破败的街道上。

“报告将军!清点完毕。”一名兵丁向着他敬了个军礼,大声禀报。

“说吧。”那魁梧将官声音略显疲惫,叹声道。

“是!将军大人。”那兵丁站直了身子向将官报告,“此役,我城卫军斩杀敌八人,生擒三人,其中二人为大内供奉所杀,一人为大内供奉缉拿回宫。我方伤亡十二人,其中重伤四人,轻伤六人,阵亡二人。损失最为惨重的是距离最近的丙字队。他们的伍长左辉,兵士李四(四牙子)战死,其下三人重伤。驰援而来的甲字队伍长刘顺重伤,其下五人皆为轻伤。”

“好啦!知道啦。倾尽全力救治伤者,战死者好生收敛。”将官挥了挥手,那报告的兵丁得令退了下去。

“哎——”看了看周围残破的街景,插满箭矢的梁柱,翻倒的马车,以及地面上斑驳殷红的薄雪,将官又叹了口气,一缕白雾升腾而起,随即消散开来。

“本以为入了京城,便能坐享清福了。哪里料到,这天子脚下也不太平啊。也罢、也罢——”

将官不由地看向东面,喃喃自语道:“护您北归,一路之上死了好些兄弟。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死伤无数。为何您到哪,哪儿就不太平呢?跟着您这军功倒不少赚!可眼见着老兄弟们越来越少!哎——希望大伙都能活着退伍,衣锦还乡吧!”将官打了打甲片上的落雪,怅然若失,朝着街尾而去。

雪越下越大了。

西市牡丹亭,微微光线之下些许雪花飘入昏暗的走道。

一名裹在火红袍服里的人急匆匆跑过走道,“咚咚咚”的踩踏木地板,和着隐约传来的歌舞声清晰可闻。

“尊敬的阿特拉万,事情结束了。”那红袍人敲了敲木门,小声对着门后沉声道。

“进来吧!我虔诚的孩子。”木门后随即传来低沉的声音。

红袍人推开门,微光随即映出门前的一片地面,隐约见得上面画满了繁复的符文。进入后,红袍人随手关上了门,室内再度陷入了昏暗之中。

房间正中那团燃烧着的火盆发出幽暗跳动的诡异火光,火光里隐约可见一人盘膝坐于火盆前。

红袍人虔诚地拜倒于那人面前,嘴中高呼“尊敬的阿特拉万”。

盘膝坐着的人耐心听完来人那一长串拗口又悠长的祷文念词后,悠然开口道:

“失败了?”

“您洞悉一切,尊敬的阿特拉万,事情确实失败了。刚传出的消息,出去的二十人只回来一个,而且带回了不幸的消息。”红袍人依旧趴伏着,没有抬头。

“……”盘膝坐着的人一阵默然。许久,才缓声道,“不必伤心,我虔诚的孩子,他们皆回归到伟大的阿胡拉的怀抱。在那里他们将得到永恒的解脱。”

“哦,伟大的阿胡拉——”红袍人又是念念有词地一阵冗长的念叨,配合着跳动昏暗的火光与隐约可见的满墙符文,气氛说不出的诡异骇人。

“尊敬的阿特拉万,我们不能毫无理由地听信那边的一面之词,”红袍人依旧趴伏在地,脸朝下谏言道,黑暗里丝毫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他们说没有拿回圣物,就一定没有吗?很明显,这就是欺骗!或许他们眼下已然得手,想私吞圣物也未可知呢!”

“欺骗?谁有权定义‘欺骗’!这梁人的都城里,到处遍布着阿胡拉的眼睛,世间一切皆瞒不过伟大的阿胡拉。这是伟大阿胡拉的启示——是时候该与他们的教主好好谈谈了。”

声音似乎还在房间里环绕,盘膝之人却如一阵青烟消失在了原地,唯留红袍人孤零零地趴伏在幽暗的房间里。

牡丹亭最高层的一间房间里。

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堵纱帐屏风,屏风两边各盘坐着一个人影。

“教主大人,听说圣物没有拿到啊?”屏风一端发出低沉的询问声。

“长老大人,”屏风另一侧传出了娇媚入骨的声音,性感的唇珠隔着薄纱略微一翘,往空中“呼”地这么一吐,甜腻的紫烟扩散开了。

“实话告诉您,正如您所听到的,事情失败了,圣物没能到手。”说话之人披着羊绒真丝月衣,正慵懒地躺卧在一堆各色锦织抱枕里,模样十分诱人。

“哦?是吗!”另一侧传来质疑声。

对于这个结果,很明显,他不以为然。有信徒汇报,当时街面上有一黑衣男子以夜影司佥事的身份,动员整条街上的兵马司差役一起搜寻一名贼人。倘非贼人身上藏有重要物品,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再者,今夜还是皇帝宣布大庆的头一日,闹出这么大动静,没个正当理由的话,想那夜影司佥事怕是人头不保了。

低沉的声音幽幽道出信徒传来的消息,语气里隐含着诘责之意。

“你我两教南北互助,向来同气连枝,莫要因为此事伤了和气,影响两国国主的大业。你说是不是啊?”话语里已带有威胁的口气。

“长老大人,皇宫里应该也有您的信徒吧?倘若您不信的话,尽管打听一下便知真假了。”

那妩媚的身影叼着烟管浅浅吸了一口,含在嘴里后又轻吐出来。

“我承认——,我的人的确拿到了圣物,也顺利将之带出皇宫。”她说,“可不幸的是,梁国朝廷似乎早有准备。那人武功极高,在宫墙之外伏击,我的人已然不是他的对手,受伤之下逃走了,致使圣物重又落入朝廷手中。至于朝廷之人为何要尾随追捕?估计是出于责任吧,毕竟丢失国宝不是小罪,倘或人赃并获的话,兴许可以将功折罪不是?”

说完,体态妖娆的身影“啪啪”击了两下掌,房间里便多出了一个人来。

“给长老大人说说,把你所经历的,事无巨细全讲出来,不许有任何遗漏!”那身影慵懒地将靠枕垫在腰下舒适的位置,用略带命令的口吻对刚出现在房间的那人说道。

“是!”那人行礼应是,跪坐于蒲团上开始娓娓道来。约摸一炷香后,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讲述完毕,没有跌宕起伏,只有冰冷的陈述。

屏风后,盘坐的身影在听完事情的描述后沉默了许久,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好像连楼下的舞乐声也消失了,只听的到屋外寒风掠过屋瓦的轻响,气氛一时凝滞,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人开口。

然而,就在当所有人都以为不会再有结果时,忽听屏风后传来长长的呼气声,长的仿佛欲将一辈子吸得的气全吐出来一般。

“既如此,那,我们谈谈吧。”

“想谈什么?”屏风另一侧咸咸地回应。

“此次我教损失了整整十九名最虔诚的信徒,尽管他们已经回到圣神的怀抱,但依旧是我教的重大损失,不是吗?”

“没想到,长老大人会是如此……短视。”慵懒的声音顿了顿,把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适时更换了一个词,接着徐徐道,“长老大人,您不会以为,今晚我这边就没有一点损失了吗?外面的大火您只当视而不见了么?还有宫里的暗桩,亦不得不撤换下来。朝廷的那帮鹰犬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会吃人——”

“短视!?还请教主不吝赐教。”声音变得更加低沉阴冷了。

“长老家大业大,损失这点人手应该伤不了根基吧?”慵懒的声音顿了顿,显然发现对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继续说道,“你们有人,我们有情报,圣物在此,长老大人打算就此罢手了吗?”

见对方仍然未做任何回应,想来是正在权衡考虑。

“人手嘛……我们眼下没有。”

“恕我直言,”听到对面如此作答,慵懒的声音旋即变得郑重,“长老大人,正如您前面所讲,你我两教休戚与共,目标和利益一致。所以在此,我作为盟友奉劝您一句,别打那个所谓‘神子’的主意,最好离他远点儿。相信长老已遣人探清了此人的底细!若把他当做神子,只会给你们带来灾祸。比起那缥缈的所谓神子,你我两教更应同心协力取得圣物才是!”

“嗯……”盘坐之人再次陷入沉默许久,才缓声开口道,“我会抽调些人手配合本次行动。神子的事另有打算,消息我已派人传回去了,相信就算是我教的大穆贝德也会同意的。”

“那,”妩媚的身影将白铜烟管就势在绣鞋莲瓣底上轻叩,“咱们就谈谈接下来的行动吧。”

“正有此意。”

窗外,云锦阁方向的火势仍未止息,只是势头已弱,只剩下零星的火光。雪却愈下愈密,仿佛要把那零星的红也一并掩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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