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阵阵,杀声沉沉。
陕县郊外二十里处的黄土塬地,沟壑纵横。
烈风裹着黄土掠过渭北平原,七月的炎刀割裂了残破的旌旗。
恒典望着远处腾起的烟尘,铁甲下的手指微微发颤——那是西凉飞熊军的虎头纛旗,三千铁骑踏地的震动已让枯黄的草叶簌簌而落。
\"放他们进沟壑!\"
恒典的槊尖划过半空。羽林郎们立刻分成三队,玄色战袍在黄土坡上翻涌如浪。
这是最后的计策:利用塬地特有的冲沟分割敌军。
但所有人都知道,面对飞熊军的具装铁骑,这道天然屏障薄如蝉翼。
李傕的三尖两刃枪率先刺破晨雾。
西凉重骑如同移动的铁塔,人马皆覆鳞甲,三尖两刃刀在初阳下泛起蓝芒。
其部下先锋夏育直扑羽林骑兵右翼,马蹄过处竟将黄土震地弥漫。
黄土弥漫之间,飞熊军好似从沙暴之中冲出的死亡军团。
夏育的具装骑兵展开楔形阵时,鳞甲摩擦声如同百把钢锉在打磨骨头。
这些西凉大马肩高逾七尺,覆面甲下只露出战马血红的眼角。
这是用羌人秘方喂食烈酒与生肉养出的野兽。
沮?的弓手射出一波箭雨,三棱箭簇专射马眼,这是来自射声营的资本!
沮?手中宝弓连射,武装到牙齿的飞熊军应声落地。
皆是咽喉中箭。
但是,飞熊军前排忽然竖起带铰链的护帘,精铁打造的栅格将箭矢尽数弹飞。
沮?看得真切,那护帘机关分明是西域匠人的手艺。
“再射!”
五百射声卒攒射出的箭雨,却在飞熊军的鳞甲上迸出点点火星。
另一个飞熊校尉高硕的弓骑立刻还以颜色,三棱破甲箭洞穿皮甲时发出的噗嗤声此起彼伏。
\"放拒马钉!\"射声都尉嘶吼着掷出铁蒺藜。
但即使是强壮的射声卒也拖不动足够鹿砦,零星的铁刺只让寥寥数匹重骑失蹄。
夏育的流星锤轰然砸碎拒马桩,铁骑洪流瞬间冲入阵中。
沮?亲眼看见个袍泽被连人带马撞飞,人马骨骼在空中爆裂的脆响竟压过了喊杀声。
\"斩马腿!\"
射声营突然从沟底跃出,专砍西凉战马裸露的膝弯。
有个射声士卒被射穿眼窝仍弯弓射出精准一箭,直到被高硕掷出的流星锤砸碎胸骨。
西凉人的尖刀专挑腋下缝隙,有个少年射声卒被刺穿锁子甲后,刀尖从口腔透出时还带着半截舌头。
沮?的环首刀就是在这时劈进战阵。
一根根马腿在他的刀下分离,摔倒一片。
二十五岁的射声校尉,如岸边礁石,不可撼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沮?很快暴露在高硕视野之中。
手腕转动,一发流星锤蓄势待发 。
沮?将手中环首刀砍进一个坠马西凉悍卒的脖颈,好似有所感应。
翻身捡起掉落一旁的弯弓。
回身搭箭,松指。
一气呵成。
正中高硕咽喉。
高硕眼眸之中尽是惧色,不能坐稳身形,扑通一声摔下马来。
只是在他中箭之前,手中流星锤也飞射而出。
狠狠砸在沮?胸口护心镜上,砸得沮?胸闷眼花,一口逆血喷出,眼看伤的不轻。
好在左右亲卫拼死护住,才在乱军之中暂存性命。
半个射声营几乎尽没。
战争,开局就是白热化。
郭汜带领轻骑此时突然出现在侧翼。
这些并州狼兵在马鞍两侧各挂三袋箭,箭杆漆成胡杨木的枯黄色,在扭曲的热浪中如同鬼魅。
恒典最先发现不对劲——战场东侧的麻雀突然成群惊飞。
他调转马头时,正看见第一波箭雨从三十步外的土丘后升起。那是匈奴人的月牙箭阵,箭矢在半空划出诡异的弧线,专射战马的腹部。
\"举盾!\"羽林亲卫们慌忙架起牛皮圆盾。
可惜,圆盾护人不护马。
三十七匹战马在哀鸣中跪倒,肠肚流出的热气喷射凝成血雾。
更致命的是,郭汜的骑射手竟能在二十步内换用破甲锥箭,有个亲卫的盾牌被连人带盾钉在地上。
恒典的明光铠就是这时被射穿的,三棱箭簇卡在他第三根肋骨间,每次呼吸都带出血沫。
\"将军,看那旗号!\"亲卫突然指向烟尘中的一道狼旗。
恒典的瞳孔猛地收缩——那分明是郭汜的狼旗,去年正是这面旗帜被郭汜插在烧毁的洛阳城头。
仇恨涌上心头,反手折断箭杆,虎吼一声冲向敌阵。
“跟我冲!”
羽林骑闻声而动,长槊挺举。
骑兵对冲!
这群来自并州狼兵不用鞍鞯,竟能在马上开三石强弓。
恒典的亲卫接连落马,血水在黄土上画出狰狞的图腾。
羽林中郎将的银光护心铠已插满箭矢,他索性扯断绦带任甲胄坠落,露出内衬的孝麻——那是为死于郭汜之手的叔父所服。
“郭阿多,死来!”
槊尖寒光闪动。
…………
越骑营,跃马冲来。
越骑营老兵竟用麻绳将双腿绑在马鞍上,这是幽州突骑同归于尽的战法。
五十匹河曲马以血肉之躯撞向铁甲洪流。
马骨碎裂的瞬间,老兵们借着惯性跃上敌骑,用匕首猛刺铠甲的丝绳接缝。
夏育的护颈甲就是被这样挑开的。
当王颀的枪刃捅进他喉管时,这个屠灭过三个羌人部落的西凉悍将,至死都瞪着眼睛——他不敢相信汉军还能爆发出这等凶性。
另一边,恒典勒缰调转马头。
恒典狠狠喘着粗气,胯下战马呼吸更重,响鼻不断。
脸上的血水缓缓滑落。
有敌人的,也有羽林男儿的。
“并州狼骑,名不虚传。”
“只可惜,见利忘义,助纣为虐。”
“该……死!”
“羽林骑,再冲!”
上槊前指,马蹄砸落!冲锋再战!
…………
狼牙棒与马槊相撞的刹那,迸发的火星照亮了郭汜狰狞的獠牙面甲。
恒典的虎口已然崩裂,却借着错镫的瞬间回身突刺,槊尖在对方铁甲上刮出刺耳尖鸣。
两匹战马喷着血沫在尸堆间盘旋,断折的箭杆在蹄下发出枯枝般的脆响。
\"汝叔父亦死在吾之棒下!\"
郭汜突然暴喝,重达四十斤的狼牙棒抡出满月弧光。
跟随恒典数年的槊杆应声而断,他顺势滚鞍下马,反手抽出腰间祖传的百炼环首刀。
刀身映出西凉铁骑背后残破的汉旗,正随朔风猎猎作响。
郭汜的战马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踏向恒典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恒典竟以刀背猛击马腹伤口,畜生吃痛侧翻的瞬间,他如鹞子翻身跃上马背。
刀刃穿透肩甲的裂响与骨碎声同时炸开,郭汜的锁骨断茬已刺出皮肉。
刚要发力削去郭汜首级,腰腹间那颗箭头传来一阵钻心巨疼,顿时失了七分力道。
被赶来的飞熊校尉一枪扫落马下。
\"还不束手就擒!\"
那位西凉悍将捂住喷血的伤口嘶吼:
“恒典,何必愚忠皇帝小子?为了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你恒氏一族还剩几个男丁?”
“若是人没了,你这么拼又有何意义?”
恒典却将刀柄上的孝麻缠紧手掌,任背后郭汜的废话贯入耳中。
“郭多小儿,休得多言!”
“你我仇恨,不死不休!”
说罢,环视一周。
昂头大喊:
“羽林郎何在?!”
在此!
“汉军威武,王师不降!”
“汉军威武,王师不降!”
\"大汉!\"恒典的嘶吼混着血沫。
残存的四百禁军突然调转马头,迎着狼骑主阵发起冲锋。
他们丢弃盾牌,用最后的气力将长槊掷向西凉铁骑的面门。
一个羽林校尉的战马被敌将斩首的瞬间,他竟踩着马尸跃起,将断刃捅进对方护颈甲的缝隙。
恒典迈步向前。
残阳如血泼在他崩裂的孝麻上,染红的环首刀凌空劈下,那句\"汉军威武,王师不降!\"的怒吼,竟惊得三丈外垂死的战马挣扎着昂首长嘶。
郭汜狰狞护面下面色苍白如纸,伏在马上退入阵中。
…………
\"校尉,箭囊空了!\"身后传来嘶喊。
王颀扯下染血的护鼻,青铜兽面在左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越骑营的轻甲骑兵正在重组阵型,他们胯下的河曲马口吐白沫,有些战马甚至钉着折断的箭杆。
“汉军威武!”
“王师不降!”
…………
李傕看着拄刀才能勉强站立的年轻身影。
笑道:“面如金纸,汝能活否?”
沮?唾出一口血沫,骂到:“乱臣贼子,逼迫至尊,必定死无全尸!”
李傕摇摇头,冷声道:“杀了吧,分八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