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明那么多人还在努力生活、修行，甚至还有起意叛乱的——虽然是反对笙笙你，但大家都在努力地活着啊！”
乔语几乎语无伦次。
她对此实在不能接受。
虽然她不喜欢龙虎山的人，甚至还在此空间杀了不少——就在刚刚，还和柳笙联手解决了一个。
人类或者说生物总是如此。
当彼此为敌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地相互厮杀，但面对更庞大的敌人时，那种源自同类的哀怜共鸣，自然会在恐惧中苏醒。
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就会思考——这个可怕的现实是否同样会降临在眼前自己的世界中。
甚至，自己是否……
也只是“余晖”？
“放心，我们现在还没有经历过降临日，所以还没沦落至此。”
“而对于高维来说，低维努力活着又如何？不过一群蝼蚁……当然，蝼蚁肯定是有蝼蚁的利用价值，否则高维不会如此多此一举。”
“那……为什么呢？”乔语艰涩开口。
“我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柳笙摇摇头，“也许是为了彻底收割信仰，也许是为了获取能量，又也许只是一场神明间的娱乐……”
“总之，从降临日那一刻起，所有的生命、思维、意识，都被神明收取，剩下的，只是残余的影像。”
“当时的我还没有达到神明境界。”她露出一丝苦笑，“所以，就连我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荒芜。”
“那么，还能存活……不，存在多久？”
“按照剩余能量估算，也就几百年。”柳笙很平静。
但乔语看着她抖动的眼眸，只觉胸口一阵发酸。
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握住柳笙的肩膀。
“这不是你的错，你救不了所有人。”
“放心，我也明白。”
柳笙淡然抬头。
“这毕竟是不知道是多少光年以外的文明，说不定也早就灭绝，只是残留着一丝残余程序在这试炼空间中，我也没必要以此折磨自己。”
“更重要的是我们的现在。”
“更何况——”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深沉的钟鸣。
那是盛典正式开始的钟声。
乔语一怔，本来还想继续问。
柳笙却转而笑着催促：
“我给你算的吉时已到，快进行下一步吧！你不是等了许久了吗？”
乔语一想也是，随即点头，打开令牌：
【声望值已足够，是否开启“汪喵山”宗门？】
当然选择【是】。
霎时间，一道金光自天而下，落在汪喵山脚。
汉白玉的山门缓缓浮现，气势庄严，上面写着“汪喵山”三个字，字体可爱圆润，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爪印环绕。
与此同时，村口那条被黑布遮挡的横幅被风掀开，显露出完整的一句：
【热烈庆祝汪喵山正式成立！】
村里当下一阵沸腾，烟花点亮了整个夜空。
在这试炼空间中，【汪喵山神龛】一座座点起，像星光般散布在大地上，织出一片金色的星空。
乔语在上空看着。
心潮澎湃不已。
看向更远处，无数金色丝线浮现出来，向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延伸，一直去往一块发亮的大陆，并正在缓缓牵引着这一片“星空”嵌入更广阔的版图中。
这就是柳笙通过高维解析，获得老道人的彻底授权，从而解析并收容试炼空间，随后以此融入“新世界”。
“往后对于‘新世界’的百姓来说，修行宗门就不只有七玄山可以选择，还多了汪喵山。”柳笙立于乔语身旁，微笑着说，“你瞧今日来村子里参加盛典的，有不少是来自‘新世界’的游客，都是来考察新宗门的。”
“这么多吗！”乔语咂舌。
果然，不少人衣着花哨，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兴致勃勃地举着各种灵器拍照摄像，并且穿过新的山门，往山上去。
“是呀。”柳笙笑道，“新的传承，谁都会好奇。”
乔语却粗眉紧蹙：“可是……我这小小山头什么时候才能容纳更多人呢？还有我自己对于这个传承也是一知半解，七零八落的……我做宗主真的合适吗？我怕做不来……”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
两个肩膀也是，像是坠着沉重的铅球。
这时候柳笙却说：
“乔宗主，别急，我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
乔语心思重重。
却见柳笙神秘一笑，抬手一挥。
汪喵山上霎时霞光万丈，云海蒸腾。
峰峦叠翠如画卷铺展，亭台楼阁在灵光的勾勒下显形，玉瀑如练，树影婆娑。
山间游走着成群的灵兽，猫猫趴在石栏上打盹，狗狗昂首巡视，更有仙鹤展翼掠过，白鹿卧于松林，雪兔幼崽在草间嬉戏……
整个宗门仿佛在生命的律动中徐徐苏醒。
在最高的万法宗坛下方，广场上已经整齐排列着许多人影，身着整齐肃穆的衣袍，一见乔语，同时俯身一拜。
“恭迎宗主！”
声音整齐而洪亮，将乔语吓了一跳。
“这是……你将他们都保留下来了！”
柳笙点头。
“既然是缓存剩下的数据，那为何我不能将之保存呢？只不过，这确实占用了不少天衍石的运算空间，而且要重新具现也需要能量。”
随着她的话音，整座汪喵山继续扩张。
那山村与山门重叠在一起，又在“新世界”的虚拟地层中延伸，像是一块新大陆，缓缓铺展开去。
人口也立刻增加了82.34%。
现在“新世界”已经占据“世界”运作线程的56.23%，能耗也相当大。
不过柳笙也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
人多力量大，而且是隶属于不同的文明，说不定不同的科技体系融合，这也是好事一桩。
而乔语看着如此情形，已经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眼圈红了又红：
“太好了……笙笙！”
粗壮的手臂紧紧揽住柳笙，差点要把她肺里的气都要挤了出来。
柳笙挣扎着从她铁箍一般的怀中钻出。
“我还没说完呢！”她理了理衣襟，“这里的藏书阁也保存了龙虎山的完整传承，现在已经属于汪喵山，你可以慢慢研修。”
乔语怔怔地望着她，郑重开口：
“谢谢你，笙笙。”
柳笙面色微微一红。
“其实这也没什么……”
“不！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乔语强调道，“我……自从离开老家起，就一直有种漂泊的感觉。其实就算在老家，也从没真正觉得那是‘家’，因为那里……也只有我一个人。”
“后来进入了笙笙的世界，还是格格不入的外人。再到新世界，念了书，也有了朋友，算是快活居多。”
“可那毕竟不是我的家，除了你，我始终找不到真正的联结，也没什么归属感……”
乔语激动得有些语无乱次。
黝黑的两颊微微发红，回头看向这个偌大的汪喵山宗门，眼里的激荡愈发浓烈。
“但如今……我也算是有了属于我的地方，有我的家了。”
柳笙也忍不住动容。
随即收敛神情，拍了拍乔语的肩膀：“好啦，乔宗主，想必你现在还有许多要忙的。”
乔语张了张嘴，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堆猫猫狗狗簇拥上来，将她推上法坛，完成授箓仪式。
而祝凛早已在柳笙的安排下，为乔语准备好了仪式所需要的一切。
所有村民、新世界来的客人，以及“汪喵山文明（原龙虎山文明）”遗留下来的百姓，共同见证着这一刻。
热闹与喧嚣环绕下，还不太适应的乔语下意识回头，想寻找曾经唯一的联结。
却只看见远处那道身影，在暮色与灯火之间含笑挥手。
最终沉入黑暗中。
她鼻头一酸——
又是各自忙碌。
不知何时再见。
……
回到天庭。
【其实按照你——也就是我，那无处不在的特性，理论上，你和乔语、甚至是文微阑应该是随时都可以再见的吧？何必如此伤感？】
“世界”对于柳笙心中的黯然不太理解。
柳笙轻轻一叹：“唉，你不懂。”
“再见，那是起码80%以上的线程都在彼此注视，并且在同一时间节点上相互回应，否则那算不上‘再见’。”
【你的定义可真奇怪。】
【若是这样看，你们确实暂时很难再见，现在就连我都有些不堪重负了。】
“世界”的语气难得波动。
且不论“新世界”占据的极高内存。
再加上整个世界都在全时段运行“天网”，联网、修行、运算、构筑、防护等等，每一项都在消耗巨量的能量与算力。
特别是仙舟正在修建大型空间站，这也是一只吞噬资源的巨兽。
内存来自于“天衍石”。
算力来自于“世界”。
而能量的主要来源，则是柳笙——地母大人。
所以饶是她的神躯，也有些难以承受。
幸好天网是节点分布式的结构，有不少半神以及神藏境“节点”可以支援大量能量，而且闲暇能量可以在各节点间按需调配——这是“去中心化成神”协议的核心。
当然如果“节点”自身需要，能量也会极速回归，绝对不会影响生命安全和个人需求，这是基本保障。
然而要做到如此有赖于两点——“世界”要有足够的运算冗余，柳笙要保持足够的能量储备。
否则一旦链条断裂，就可能引发连锁崩溃。
“现在看来，这个计划也还是有极其脆弱的部分。”
柳笙认真思考着。
【但这是我们的路。】
【而且，也并非没有好处。】
“什么？”
【如此一来，我们整个系统可以维持在一种稳态低熵结构中。】
“怎么不是高熵？这样不是充满了均匀混沌的随机性吗？”
【没错，能量与权力分散，缺乏中心束缚，而且无数节点独立运算、自发协作，信息自由流动，十分随机开放。】
【这应该是高熵的特征。】
【但若从信息论角度看，这其实是一种“低熵网络”。】
“低熵网络？”柳笙沉吟，琢磨着这句话。
【是的。真正的秩序，不是来自中心的约束，而是源于分布式节点之间的持续反馈与修正。】
【当每一个节点都拥有“自我验证”和“共识校准”的能力，当验证节点足够多，信息的噪声会被局部平均掉，整个系统的信息熵反而趋于极低水平。】
“可是低熵的好处……”
【如果深渊是极端高熵的象征，那么保持低熵或许就是抵抗深渊侵蚀的秘诀。】
“你的意思是，神明——高维都在恐惧的‘大洪水’，或许就是深渊——极端高熵的侵蚀？”
【当然很有可能，所以高维也在不断探索存活之道。】
“包括我们所在的试验田。”柳笙唇角浮出一丝冷笑。
【没错，龙虎山的神明选择的尝试恐怕是“永固信仰”——避免因为不可逆的寒夜侵蚀导致信徒死亡，即信仰消失，所以才会干脆将所有信徒的信仰化为纯粹能量上传带走。】
柳笙咬牙：“剩下的情绪、思维、执念……就是不要的垃圾，最终化为深渊里的废料。”
【当然这都只是我们的猜测。】
沉思片刻，柳笙说道：“所以，要让系统更稳定，就必须有更多的节点参与其中。”
【没错，所以你让人口增加是对的。】
【唯一的问题是，那些新增的人口如今是损耗能量的存在。】
“但新世界百姓已经可以通过【现实重构权限】以及蜃影投放参与现实世界的劳动与生活，成功案例不少了啊！各地神庙以及矿场开采都是如此……”
【虽然如此，但你能对这么数十亿“新世界人”使用吗？而且是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地使用？你需要我给你计算一下信仰值消耗吗？】
“算了……”
柳笙在“世界”一动念瞬间便已知道结果，反问不过是“世界”独有的讽刺罢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还是需要将‘新世界’转入现实世界中，这样才能从消耗者转为生产者。”
【没错，现在的融合还是虚实结合。】
【我们要思考“转虚为实”的路径。】
“但我们也必须保留‘新世界’。”
“当然不是出于担心逃离时无法承载所有人——如今我有能力构建阈限空间，只要算力充足、能量燃烧，这就不会是什么问题——我更担心的是在宇宙中会遇到什么不可预测的攻击。”
【虚实叠加，确实是一条有安全保障的路，就像是测不准的量子叠加态一样。】
【要实现的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柳笙说道。
“贡巴泽斯卡，胎神留下来集合了‘上传’与‘载入’两重能力的存在。”
她抬起头，目光望向虚空深处。
越过那一重重深渊黑障，落在那艘悬游在星海的流光巨鲸上。
“是时候去找回‘载入’的那一半了。”
“也正好看看进展如何。”
而此刻，距离仙舟向那片被称为“胎神遗蜕”的血色星云发射“雪山号”考察船，恰好过去整整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