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丰笑得脸上的皱纹绽放成菊花,手中捧着一把小巧的紫砂茶壶,连连点头确认。
“是真的,公主殿下,即便皇上不开口,我们也必须搬走了。”
“这一届庶吉士已完成学业,待殿试结束后,新一批进士便会搬进来。”
听闻此言,朱明月的心略微安定下来,却又不放心地追问:
“你们打算搬到哪儿去?”
面对愁眉苦脸的窦澈,张三丰狡黠地笑了笑,摇摇头。
“嘿嘿,老道我可以去道篆司,但窦小子的去处我就不知道了。”
“要不公主殿下,你帮他找个住的地方?”
朱明月眼神一亮,立刻低头认真思考起来。
张三丰则在一旁悠然自得,全然不顾窦澈投来的求助目光,
独自悠闲地品着茶水,笑容灿烂如月牙。
身为局外人的张三丰,尤其是这位已近二百岁高龄的老者,
一眼便看出这位深受皇室宠爱的寿春公主,不知何时对窦澈产生了某种难以言表的少女情愫。
这倒也不奇怪。
鉴于朱元璋的独特出身,明朝的驸马不同于前朝宋氏仅具表面虚名,
明朝的驸马地位显赫,可位居高位。
比如安庆驸马欧阳伦,一个出身平民的驸马都尉,
如今巡察川陕地区,手持符节,实权在握,可调兵遣将。
倘若窦澈真能与寿春公主喜结良缘,对窦澈来说无疑是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
张三丰瞥了一眼窦澈,见他脸上流露出的手足无措和茫然无知,
不禁在心里默默摇头。
这小子,尚未察觉啊。
不过不必着急,岁月尚长。
“对了,我有个地方适合你居住!”
“跟我来!”
两位当事人并未觉察张三丰心中的盘算,
反倒是朱明月灵机一动,不由分说地拽着窦澈跑出了房间。
几个转折之后,
他们竟然来到了魏国公府邸。
“徐伯伯!”
“寿春?还有窦先生?”
见到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徐达一头雾水。
“徐伯伯,您不是想收窦澈为徒吗?”
“正好他被父皇逐出翰林院了,不如这样,您干脆收他为徒吧?”
徐达嘴角微微抽搐,与窦澈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位老谋深算之人仅凭一个眼神,便迅速达成默契。
有些事情确实不必对朱明月说得太清楚,
更何况这种送上门的好事,徐达自然不会错过。
徐达满脸笑意地看向窦澈,
“既然如此,窦先生暂且屈尊住在本府吧。”
“至于拜师一事,不急,慢慢来。”
徐达深知,在这种情况下,无论窦澈是否有拜师之意,
他都不能过于张扬地接纳窦澈。
窦澈与皇上的赌约,身为百官之首的他介入其中实为不智之举。
但他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先行确立师徒关系。
最终,无论这场儿戏般的赌约胜负如何,他这个徒弟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电光石火间,徐达已洞悉一切,
立即热情洋溢地牵着窦澈,亲自为他安排房间及仆役。
看到徐达如此热忱,窦澈也毫不扭捏,
反正目前他无处栖身,旧宅因种种原因尚未装修完毕,
此刻能入住魏国公府,对窦澈而言反倒更为适宜。
在徐达的默许下,魏国公府上下都知道,未来的公子爷已然收下了心仪之徒。
一时间,众人纷纷围着窦澈忙碌起来,
不出一个时辰,窦澈便住进了宽敞的两进左跨院。
“你就先在这里住下,明日我再来看你。”
看到窦澈毫不犹豫地住下,朱明月心中大石落地。
眼看天色已晚,纵然朱明月再大胆,也不敢夜不归宿,\"
反复叮咛几句后,朱明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魏国公府。
而窦澈在安顿好一切后,步入了徐达的书房。
见窦澈一脸庄重地前来致谢,徐达毫不客气地邀他就座。
待茶水泡好后,徐达才缓缓探问:
“大明建国十五载,能让皇上怒不可遏却按捺住动手念头的,你是唯一的一个。”
“我知道你不屑于向皇上低头,那就随我加入北军吧。”
“明年便是北伐之际,大丈夫应当持剑立功,正逢你建立不朽功勋的大好时机!”
窦澈并未给出明确的回答。
徐达并不急于求成,只是随意嘱咐了几句后,任由窦澈自行安排。
窦澈亦不再忸怩,就在魏国公府光明正大地住了下来。
不得不提,徐达无论是在军队管理还是家族治理上,都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严谨。
窦澈入驻魏国公府之事,竟未泄露半点风声;然而,窦澈被免职的消息,却是以正式诏令的形式昭告天下,顷刻间,整个金陵城无人不知此事。“妙哉!太妙了!”
这是郭桓近期内首次流露出如此畅快的笑容,他手握邸报,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乐此不疲。
当日大朝会上,十几名官员联袂支持窦澈,却被太子暂且搁置,不予表态。这让郭桓心头一紧,担忧太子是否已察觉对自己不利的情况。而今看来,当初的谨慎之举实属明智。
如今,那个窦澈已被革职削爵,沦为一名普普通通的贱民。这让郭桓心中的石头落地,那曾笼罩侍郎府多时的阴霾再度被欢快的笑声驱散。“老爷,还是您技高一筹啊!”
身边的李管家伤口尚未愈合,却马屁如潮般涌来:“您只是略施小计,那窦氏小儿就吃了这么大亏。”
郭桓得意地抚着胡须,嗤笑道:“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罢了,居然以为能攀上太子这条船。”
“太子对他亲近,不过是因其解了皇后的毒而已。他还以为太子会出手,保住他的乌纱帽?”郭桓斜睨一眼,追问:“那小子现在应该已经搬离翰林院了吧?”
李管家连连点头:“老爷高瞻远瞩,圣旨下达当天,他就灰头土脸地搬走了。据咱们在翰林院的眼线汇报,他只背了个小包袱,不知现在躲在哪处破屋檐下瑟瑟发抖呢。这种靠谄媚得宠之徒,有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李管家趁势进言:“依老奴看,咱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派几个可靠的人手,直接解决了这个窦家的小子,一了百了。”
郭桓听着李管家充满杀气的话语,内心也有所动摇。毕竟,“趁他病,要他命”乃官场上颠扑不破的法则。然而,经过一番纠结,郭桓终究还是惋惜地叹了口气,强忍住诱惑,放弃了这个念头。
“罢了,最近还是算了,别再惹是生非了。”郭桓愤然道。
他并非轻易放过窦澈,而是因为他此刻背负着足以压垮整个侍郎府的巨额债务。当前重中之重,是顺利完成此次边关走私,填饱身后那群猛虎恶狼的胃口,维系住自己的庞大关系网。同时,他要用此次所有的利润,偿还那笔高达八千八百万的巨额债务。
毫不夸张地说,这笔债务足够他连续偿还七八年,而首年的还款额度最大,也最为关键。唯有这一次果断全额偿清,以后才能安稳地继续走私活动。
在如此重大的事情面前,无论他对窦澈有多深的恨意,都必须给白花花的银子让道。否则,一旦债务曝光,不仅是他头上的乌纱帽,连他的九族都将陪他一同赴死。
于是,在权衡利弊后,郭桓只能放弃这个诱人想法。然而,李管家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他先前的提议并非全为郭桓考虑,其中也有自己的私心。
李管家始终不确定雷老虎是否真的死去,若其尚在人世且落入窦澈手中……
想到此处,李管家不禁打了个寒颤。斟酌片刻后,他仍忍不住内心的恐惧,试探性地劝说:“老爷,真的暂时不动窦澈了吗?他和淮西勋贵之间的关系可不一般啊。”
对于李管家的隐晦提醒,郭桓则翻了个白眼,不悦地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朝廷之事不能只看表面,你以为那些勋贵家的纨绔子弟为何会与一个江湖郎中搅在一起?还不是因为我给的那笔银子!再者,他拉拢的不过是些纨绔子弟,真正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公侯,又有谁会把他窦澈放在眼里?你看,他被免职后,有几个公侯出来替他说话?真是愚不可及!”
训斥完李管家后,郭桓顿感舒畅许多。他饮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下令:“安心吧,我不会放过那个小子的,但任何行动都要等到商队回来之后。这才是我们在朝堂立足的根本!只要这次商队安然归来,稳住了那些同僚,对付窦澈不过是易如反掌!”
郭桓信心满满。作为纯粹的文臣,他看待朝堂风云的标准极为简单——官位的高低。因此,在目睹窦澈失势之后,他自然而然认为窦澈已丧失与其抗衡的资格。
于是,郭桓随意地指示道:“行了,你下去吧,记住,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严密监视商队中的一切情况,确保万无一失,你要亲自去盯着。再过几天就是殿试,届时朝廷将举行抡才大典,举国瞩目。待到新科进士出宫那晚,整个金陵城必将欢腾一片。届时,你便带着商队悄然离开金陵,一路向西,直奔草原!”
郭桓说到此处,目光炯炯地盯着李管家:“你放心,这次我们队伍中有一位实力强大的新成员,他有能力保证你的安全。”
直至这天清晨,朱明月匆匆赶来,不由分说拽着窦澈出门。“快点快点,今天有好戏看。”窦澈一头雾水。
今日的朱明月身穿一身儒雅书生装,头上还戴着文人方巾,即便打扮成男装,她那千娇百媚的气质依然难以遮掩。在朱明月的带领下,两人一路来到奉天殿。
沿途守卫的禁军将领们在见到朱明月后,皆下意识低头避让,并不敢有任何阻挡。朱明月性格直率泼辣,多年以来深受皇上和皇后的宠爱,在皇宫之中除了少数特殊区域外,几乎不受任何限制。而窦澈更是名声在外,凭借超凡入圣的医术救了皇后性命,甚至敢于当面与皇上针锋相对。这些禁军都是人精,自然不会傻到去阻拦窦澈。
更何况,皇后的贴身玉佩此刻正挂在窦澈腰带上,这意味着窦澈出入皇宫各门畅通无阻。
于是,窦澈和朱明月就这样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奉天殿前。不过,他们也只能在此止步。
奉天殿内,众多进士们正埋头答题,笔耕不辍。在那巍峨的九级台阶之上,朱标正端坐于龙椅侧旁,神情肃穆地注视着这场朝廷选拔人才的大典。
不可否认,朱标确实是将礼贤下士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即便在这庄重的殿试场合,他也保持着谦谦君子的风范,甚至在审阅考卷时,都不忘放慢脚步,以示对考生的尊重。
“你带我来此有何用意?”窦澈挑眉,“难不成是想看我兄长如何礼贤下士?”
“依我看,此刻坐在此处的本该是你父亲才对。”朱明月手中摇晃着一把扇子,无视深秋已至的寒意,哗地一下展开扇面,轻扇几下,继而道:“还不是因你官职丢失,怕你心中抑郁难舒。”
“你看那些人,其中不乏四旬以上的老者。”她指了指人群,“他们中即便最为出众的,最终也不过与你同等官阶,所以,不必为此郁郁寡欢。”
至此,朱明月轻轻拽了拽窦澈的衣袖,窦澈这才领悟到朱明月的深深关切。自迁居魏国公府以来,窦澈内心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霾。
究其根源,他在思索是否该抛开一切,遵从徐达的建议从军,抑或是遵循张三丰的指引,继续与老皇上的赌约。这两条道路虽看似走向不同,但实际上并无妨碍窦澈与朱标一同励精图治,不过是抉择方向的差异罢了。
正因为此,窦澈迟迟未能做出决定,而这番犹豫挣扎被朱明月看在眼里,误以为是他因丢官而心情沮丧。因此,今日朱明月煞费苦心,不惜女扮男装,也要带他来到奉天殿一观。
朱明月深知,即使她深受宠爱,私自来至奉天殿这般重地窥探,亦会遭受责罚。然而,少女的心思加上她对窦澈那份深深的愧疚,让她甘愿冒此风险,只为帮助窦澈排遣内心的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