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芙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八十年代的盛阳。
一不留心,就被袁祥给甩出去老远。
反正她又不是不认识路,就在后面慢悠悠地骑着。
离家越近,就越靠近市中心,人多车多,姜芙不敢骑太快,等到穿进大舞台后面的胡同,她后背都出了一层汗,连衣裙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铃铃铃——”
怕有人从胡同里窜出来,姜芙习惯性地按了按车铃。
快到拐弯的地方,她抬起右胳膊在空中挥几下,提醒后面。
这也算是八十九十年代的特色之一,大家都这么做,姜芙自然也不例外。
拐了弯,就到家了。
姜、袁两家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一个靠前,一个靠后,中间隔了几家。
这可不是几十年以后能卖上两个亿的首都四合院,充其量只是大杂院。
进了院门,到处挤挤挨挨,各家都有违章建筑,一个个临时拉起来的棚子。
因为冬天放煤的缘故,所以地面看上去都脏兮兮的,踩一脚,鞋底子上都是黑煤渣。
袁祥就很嫌弃,平时进进出出,他都恨不得踮起脚尖走路。
把车停好,姜芙想着先回家洗把脸,再去袁家。
结果,她还没锁上车,就听见从袁家那边传来一阵嘈杂。
“素琴,素琴呐,你快醒一醒!”
“妈,妈!”
姜芙一愣神的功夫,从旁边窜出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一见到她就嚷嚷道:“小芙,你快去看看吧,你袁大娘磕到脑袋,流了不少血,都昏过去了!”
这是邻居胖婶。
她一把夺过姜芙手里的车锁,推了一把:“我帮你锁上!你赶紧的!”
姜芙转身就往袁家跑。
她记得,原着里一开篇就是侯素芹死后重生,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回到一九八七年八月。
小平房里闷热至极,活像蒸笼,侯素芹中午下班,回家急急忙忙做饭。
饭还没好,她就眼前一黑,脑袋磕到灶台,当场昏迷,血淌了一地。
不出意外的话,等侯素芹清醒,她就是来自几十年之后那个被冻死的侯老太太了。
这个时候,她才四十七岁,正值中年。
等姜芙到了袁家,她站在门口往里面看,见到袁丰收等人都围在床前。
袁家不大,二十多个平方的样子,老二袁安夫妇,老三袁吉夫妇,袁丰收夫妇,还有老四袁祥,现在都住在一起。
老大袁平在陶瓷厂上班,陶瓷厂是大厂,效益好,盖了职工楼,他和妻子幸运地分到一居室,已经带着孩子从家里搬了出去。
放在后世,这么多人住在一起,简直无法想象。
但在这个时候,虽然拥挤,但却常见,反正院子里家家户户都这样。
只有姜家是例外,因为只剩下姜芙一个人。
此刻,侯素芹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地躺在她和丈夫睡的那张床上。
袁祥也刚回来不久,一见到这场面,他吓得麻爪:“爸,咋办啊?二哥,三哥,妈咋了?”
袁丰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声不吭地抽烟。
不大的屋子里烟雾缭绕,呛人得很。
“咱是不是得去医院?”
袁祥瞪着两只眼睛,目光从其他人的脸上一一滑过。
三嫂撇撇嘴:“至少弄个三轮车,把人抬上去才行啊,现在也不敢随便挪动……”
三哥一脸憨相:“老四,能打到出租车不?咱们打车送妈去医院吧!”
这两年,街上已经有出租车在四处拉客,就是不太多。
但他们这里是市中心,紧挨着中街,真想打车的话,还是能打到的。
二哥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袁祥一口应了:“行,那我先出去打车,等打到了,你们一起把妈抬出去……”
没等说完,侯素芹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哝。
众人听见了,都扑了上去。
“啊……”
侯素芹发出一声低吟,挣扎着醒了过来。
她的目光明显有些涣散。
等看到自己身边的几个人,侯素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愤怒而痛苦,她甚至想也不想,抬手就甩了上去!
“啪!”
凑得最近的袁祥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耳光!
手疼,这不是做梦!
看了看四周,是当初的小平房!
侯素芹想起来了,袁祥领证那天,自己在家里磕破了头。
“妈,你怎么一醒就打人啊!”
袁祥委屈坏了。
他是老幺,是爹娘心头宝,从小都没挨过打。
不说其他的,单说穿。
别人家孩子多,都是小的捡大的换下来的旧衣服,一个捡一个。
袁祥爱美,不肯捡剩,他嘴又甜,年年哄着侯素芹给自己做新的。
自打袁祥懂了美丑之后,侯素芹愣是十多年没给自己添过一身新衣服,全贴了他。
一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洗得起毛发白的衣服,腋下甚至还打了一块补丁,侯素芹不禁悲从中来。
这是一九八七年,不是一九六七年。
她和丈夫是双职工,哪怕有四个孩子,但前面三个都已工作结婚。
按说家里哪里就至于这么艰难了,难道买不起一件新衣服?
更不要说,的确良衬衫早就不是什么稀罕物,夜市里十块钱一件,听说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滞销,没人买。
只是她傻罢了。
她真傻,真的。
“素琴,你感觉咋样?”
袁丰收把烟头丢在脚边,拉开袁祥,自己也凑上去询问。
看着年轻许多的丈夫,侯素芹动了动嘴唇。
这个该死的,狼心狗肺的,烂到根子的王八蛋!
侯素芹真想再扇过去一巴掌!
但她还是忍住了,反而装出一脸迷茫的样子:“丰收,我这是咋了?脑袋一阵阵发晕,还恶心……”
侯素芹故意往大了说,其实她现在只是手脚发软,外加饿得心慌,并没有那么严重。
三嫂一拍巴掌:“呀,人家说磕到脑子就犯晕,犯恶心!”
袁丰收睃了一眼,她立即不敢吭声。
看准机会,姜芙趁机迈进门槛,大声说道:“袁大娘,脑袋可不是小事,咱还是上医院吧,别心疼钱。钱重要还是人重要,这家里没有谁也不能没有你啊!”
最后一句话,她是特地说给袁丰收听的。
果然,刚才还犹豫不决的袁丰收立即点头:“小芙说得对。老四,你出去找辆车,拉你妈上医院,快去!”
花点钱就花点钱,他还指望侯素芹继续管着家里这一大摊子事,让自己舒舒服服过日子呢!
从姜芙身边经过的时候,袁祥对她依旧没个好脸色。
“给我点钱。”
出租车不便宜,袁祥拉着脸,伸手朝姜芙要钱。
他又没钱,不管她要,管谁要!
姜芙表情淡然:“你先去叫车,等一会儿我也跟着去。”
意思就是她付车钱可以,但钱不能经他手。
袁祥气坏了:“你去干啥,和你有什么关系!”
姜芙幽幽叹息:“婆婆摔了,我做小儿媳妇的跟着一起上医院,有什么问题?”
袁祥刚要反驳两句,不料从院子门口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声,听着怪瘆人的。
“素琴嫂子咋啦?我来看你了,素琴嫂子,你可别吓唬我啊……呜呜……”
听清来人的声音,袁祥翻了个白眼儿。
他更不待见赵淑梅。
那女人天生一副破鞋相儿,一双眼睛水汪汪,见到男人就乱转。
偏偏他妈还可怜她命苦,说她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自己带俩孩子过活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