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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突然拧成了绳,勒得云书菀舌根发麻。她盯着输液管里缓缓上浮的气泡,看着它们在液面处啵然碎裂——就像三天前矿洞顶落下的第一块碎石,闷响里裹着铁锈味。

白色墙壁上的石英钟,指针固执地卡在三点十七分。

这个时间像枚生锈的钉子,狠狠钉进她太阳穴。外婆走的那天,病房里的钟也是这样,秒针卡在表盘边缘,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尾巴。

“咔嗒。”

输液架突然晃了一下。云书菀低头,手背上的针头正随着某种规律轻轻颤动,针尖刺破的皮肤下,青绿色的纹路正顺着血管蔓延,像极了灵泉深处那些嵌在岩壁上的人脸,眼窝处渗出的水珠都带着腥气。

走廊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穿白大褂的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时,露出双红色塑料拖鞋——鞋面上的牡丹花已经磨得发白发皱,是1985年供销社的老款式。她母亲的结婚照里,外婆就穿着这样一双鞋,站在矿务局门口的梧桐树下,笑得露出半截银牙。

“高云洲?”

声音出口的瞬间,云书菀自己都惊了。这名字像块冰,刚碰到舌尖就化了,顺着喉咙滑下去,冻得心口发疼。

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映出外面的街景。绿皮公交车慢吞吞地碾过积水,车身上“云城矿务局”的红漆被雨水泡得发涨,几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正扛着铁锹往车上装,铁锹把缠着的红布条在风里飘,颜色深得像凝固的血——和她在矿洞暗门后看到的那具尸骨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别碰那玉佩。”

周延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带着潮湿的泥土味。云书菀猛地回头,看见他攥着半块蝶形玉佩的手指正在发白,玉佩边缘沾着的泥土里,混着几星点青绿色的粉末,落在他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上,像溅了几滴胆汁。

“你后颈在发烫。”他又说。

云书菀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皮肤就猛地缩回——那里的温度烫得能煎鸡蛋,蝶形的印记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前发黑。

走廊的灯突然灭了。应急灯的红光漫出来时,周延洲的脸变得模糊,他袖口里露出的另半块玉佩,正与她藏在睡衣口袋里的碎玉产生共鸣,发出蜂鸣般的震颤,震得她耳膜发麻。

“1985年的今天,矿洞塌了第二次。”他的声音突然沉下去,像掉进了深水里,“你妈妈就是这天跑出来的,怀里抱着个襁褓……”

“嘀——嘀——”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炸开。云书菀转头,才发现病房里多了张病床,床上躺着的女人眉眼和她有七分像,手腕上的龙凤玉佩裂了道缝,裂缝里渗出的血水正顺着床单往下爬,在地面聚成小小的漩涡。

旋涡深处,高云洲的脸一闪而过。他穿着八十年代的中山装,胸前别着“云城地质队”的徽章,徽章缺了一角,露出底下泛白的布料。

“他在找你。”周延洲把半块玉佩塞进她手心,两块碎玉相吸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但出去见他,可能就回不来了。”

玉佩贴合的刹那,云书菀听见骨头摩擦的声响。应急灯的红光中,走廊墙壁渗出的黑水正慢慢凝成矿工的轮廓,他们脖颈处的蝶形印记亮得发绿,像一排排浮在水里的鬼火。

石英钟的秒针终于跳了一下。

“咔哒。”

这一次,是把她往生路推,还是往更深的黑暗里拽?

走廊尽头的红光突然被劈开一道影子。云书菀攥紧发烫的玉佩,看着那影子越来越近,中山装的衣角扫过积灰的地面,露出锃亮的黑皮鞋——是高云洲,却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他眼角没有细纹,眉心的痣浅得像块水渍,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电报,纸角被指温熨得发卷。

“你是谁?”他开口时,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冽,目光落在她手背上的青纹处,突然皱起眉,“这印记……”

周延洲突然拽了她一把。输液架倒地的脆响里,云书菀看见高云洲胸前的徽章缺角处,嵌着半粒青绿色的玉屑,和假沈砚之指甲缝里的粉末一模一样。

“别信他。”周延洲的声音压得极低,热气喷在她耳后,“1985年的今天,真正的高云洲正在矿洞底层……”

话音未落,走廊的玻璃窗突然炸开。绿皮公交车停在楼下,穿蓝工装的男人正往车上抬担架,担架上盖着白布,布角下露出只戴着龙凤玉佩的手——玉佩的裂痕,与病床上女人手腕上的那道,严丝合缝。

高云洲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盒,打开的瞬间,蝴蝶酥的甜香漫出来,混着消毒水的气味,诡异地让人安心。“阿菀,吃块糖。”他递过来的手指修长,虎口处有道新鲜的划伤,“我找了你三天。”

云书菀的目光越过他的肩,看见病床上的女人睫毛颤了颤。

而周延洲的手,正悄悄按在她后颈的印记上。

云书菀的指尖刚触到蝴蝶酥,周延洲按在她后颈的手突然剧烈颤抖。应急灯的红光里,他袖口露出的半块玉佩竟开始发黑,边缘的青绿色粉末簌簌掉落,在地面烧出细小的焦痕。

“你看清楚。”高云洲突然拽过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心按向自己胸前的徽章缺角——那半粒青绿色玉屑与她手背上的青纹相触的瞬间,所有纹路突然亮起,像条发光的河,顺着血管流向后颈。

后颈的灼痛感骤然消失。云书菀低头,看见周延洲的的确良衬衫领口处,正渗出暗红色的水渍,水渍里浮着几缕蓝色的纱线——那是1985年矿难死者统一穿的工装布料。

“他才是假的。”高云洲的声音冷得像冰,“矿洞底层的不是我,是1987年就死在塌方里的周延洲。”

病床上的女人突然发出嗬嗬的笑声。她缓缓抬起手,龙凤玉佩的裂痕里掉出的不是纸条,而是半张泛黄的工牌,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蓝工装,眉眼赫然是年轻时的周延洲,编号栏写着:“替补矿工,1987年入职”。

周延洲猛地松开手,后退时撞翻了治疗车。玻璃药瓶碎裂的脆响中,他的脸开始扭曲,皮肤下像有无数虫子在爬,慢慢显露出与墙壁上那些矿工轮廓相似的青黑色纹路。“你骗她!”他嘶吼着扑过来,袖口里掉出个东西——是枚完整的“云城地质队”徽章,缺角处粘着块新鲜的皮肉。

楼下的绿皮公交车突然鸣笛。云书菀透过炸开的玻璃窗往下看,穿蓝工装的男人正把担架抬上车,白布被风掀起的瞬间,她看清了担架上的人——是三天前在矿洞救了她的那个高云洲,胸口插着半截铁锹,龙凤玉佩碎成了齑粉。

“三选一的不是你。”病床上的女人终于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锯子摩擦着木头,“是1985年的我,在矿洞里必须丢下一个孩子。”她抬手抚向自己的后颈,蝶形印记脱落的地方,露出道狰狞的疤痕,“一个交给地质队,一个留给矿工,还有一个……”

她的目光落在云书菀掌心的玉佩上。两块相吸的碎玉不知何时合二为一,背面刻着的“云”字正在发光,边缘渗出的血水,滴在地面竟凝成了个小小的“周”字。

周延洲的嘶吼变成了呜咽。他的身体正在透明化,露出胸腔里那颗生锈的齿轮,齿轮上缠着的红布条,与铁锹把上的那截,原是同一段。

高云洲突然抓住她的手,将铁盒里的蝴蝶酥全部倒在地上。甜香散去的瞬间,云书菀看见每块蝴蝶酥的碎屑里,都嵌着极小的骨头渣——像极了灵泉空间里那些人脸纹路的填充物。

“现在选还来得及。”他的少年音突然变得沙哑,眼角的细纹正一点点浮现,“选留在这里当容器,还是跟我回去……当祭品?”

石英钟的秒针又跳了一下,这一次,停在了三点十七分。

云书菀的指尖在“容器”与“祭品”的字眼间僵住时,后颈的蝶形印记突然凉了下去。

不是退烧般的温和,是像被扔进冰窖的刺骨——她低头,看见掌心合二为一的玉佩正在渗出白雾,雾里浮着串细小的数字:0719。这串数字烫得她指尖发麻,像极了矿洞暗门内侧刻着的编号,只是当时没看清最后两位。

“嘀嗒。”

石英钟的秒针竟开始倒转。

高云洲的脸在红光里忽明忽暗,少年时的清冽与中年的沧桑正同时在他脸上浮现,眉心那枚浅痣突然变深,像滴刚落下的血。他口袋里的体检报告露出一角,红笔圈住的名字旁,“容器适配度98%”的字迹正在淡化,取而代之的是行新字:“觉醒度37%”。

病床上的女人突然剧烈抽搐。龙凤玉佩彻底碎开,碎片里滚出个微型发报机,黄铜外壳上刻着朵半开的牡丹——与护士拖鞋上磨掉的图案,严丝合缝。发报机发出的摩尔斯电码穿透空气,云书菀莫名听懂了节奏:“他们在看。”

周延洲透明的身体里,生锈的齿轮突然停转。红布条散成粉末的瞬间,露出齿轮内侧刻着的符号:三个交错的圆环,与云书菀外婆临终前攥在手里的银质纽扣图案,一模一样。

楼下的绿皮公交车突然亮起车灯。光柱穿透炸开的玻璃窗,在走廊地面投出道细长的影子,影子尽头站着个穿黑色风衣的人,手里拎着只皮箱,箱锁在红光里泛着冷光——那是只1985年款的公文箱,云书菀在矿务局档案室的老照片里见过,照片上拎箱子的人,胸牌写着“督查组”。

“0719是启动码。”高云洲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划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启动它的,从来不是人。”

云书菀突然发现,走廊里所有穿蓝工装的人影都在后退。他们脖颈处的绿光正往墙壁里渗,留下一个个凹陷的蝶形印记,而这些印记连成的轨迹,竟与灵泉空间岩壁上的人脸纹路,构成了同一个图案——像只展开翅膀的蝴蝶,翅膀尖恰好落在石英钟的表盘上。

发报机的节奏突然变快。这一次云书菀听清了:“第三批容器已就位。”

她后颈的印记猛地炸开刺痛。白雾中的0719开始扭曲,最后一位数字“9”慢慢弯成钩子的形状,与高云洲体检报告上新浮现的“觉醒度37%”里的“7”,拼成了个诡异的符号——像只正在眨眼的眼睛。

石英钟倒转至三点零分的刹那,走廊尽头的黑色风衣人影突然抬手。他皮箱的锁扣“咔嗒”弹开,云书菀看见箱底铺着层青绿色的粉末,粉末里埋着无数细小的蝶形玉佩,每一块都刻着不同的名字,而最上面那枚,刻着的是她的名字,旁边标着行小字:“备选”。

高云洲突然笑了。他眼角的细纹彻底定型,伸手抚向她后颈的动作温柔得像在触摸易碎品:“知道为什么选今天吗?”

发报机的电码突然变成尖锐的蜂鸣。云书菀在震耳的声响里,听见自己骨头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不是周延洲胸腔里的生锈款,是带着润滑油的、精密咬合的新声。

“因为今天,是‘茧房’的开窗日啊。”

他的指尖落处,蝶形印记突然凹陷下去,像被什么东西从里往外顶。云书菀低头,看见掌心玉佩的白雾里,浮出第四个人影:穿白大褂,戴金丝眼镜,胸前别着的徽章既不是地质队也不是矿务局,而是枚银色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与她手背上正在消失的青绿色纹路,一模一样。

石英钟的玻璃罩突然裂开。倒转的秒针卡在三点十七分,却在表盘内侧映出行反写的字:

“第七批祭品,准备启运。”

走廊里的红光骤然熄灭。黑暗降临的前一秒,云书菀看见高云洲的瞳孔里,映出自己后颈凹陷处,正缓缓睁开一只眼睛——虹膜的颜色,与那穿黑风衣的人影皮箱里的青绿色粉末,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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