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明脸色很是憔悴,双眼染红了血丝,却多出一份刺骨的寒意。
战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纵使云州士兵能以一当十,也只能守护这一段城墙。
李金拖着疲惫的身子,再次来和苏玄明道谢。
“不必谢我,我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阿娘。”
李金扯扯嘴角,用拳头在自己的左胸捶了三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天气逐渐炎热。
尤其是在河边,充满腥臭的河水,不再带来丝丝凉爽,反而令人作呕。
城内负责巡查的兵卒由一日三轮,增加至一日六轮。
因为想通过汴河融入京都的乱军越来越多,他们已经捉住最起码四波人。
乱军首领方腊以金银财宝和美人鼓舞士气,守城的禁军们也等着官家大方一次。
可惜,打到现在这个程度,大周官家依旧一毛不拔。
朝廷上,佟太师不复以往的智珠在握,恨不得把唾沫星子喷到官家头上:“陛下,都什么时候了!此时就应许下重利,鼓舞全军将士!”
对于有情怀的人,你可以跟他谈道德理想,忠君为国。
对于在生存线上挣扎的人而言,道德和品格都赶不上一个饼子重要。
大周皇帝看向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十动然拒,反正就是打死他,国库里也没那么多钱。要想鼓舞士气,那就动官家的私库。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去年大灾连连,各处灾情不断。常平仓几乎被掏空,又打了好几场硬仗。大军开拔不要钱吗?抚恤阵亡战士不要钱吗?你们一个个只知道伸手找我要钱,我上哪里去找钱?”
去年,对于户部尚书而言,是个十分艰难的年度。国库就好像漏了个大窟窿,库库往外边掏钱,却不见进账。
花钱速度快的,让户部尚书想拿根绳子把自己吊死算了。
国库里现在剩下的钱,是户部尚书像守财奴一般艰难守下来的。
若是动了这笔钱,大周的财政就无法正常运转。
咋的,熬过这波乱军攻城,就不用过日子了吗?政府官员的俸禄要不要发?守城有功的将士要不要封赏?各地的叛乱要不要安抚?
他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了,文武官们纷纷把目光投向皇椅上的官家。
官家是花钱厉害了些,但前几任帝王攒下来那么多私房,随便拿出来一些,也够填补这次窟窿。
令众人失望了,官家对此没任何反应,好像大家谈论的不是如何保住京都,如何保住他的命似的。
他一心觉得,肯定有人会来救他,李傲天,谢澜天,甚至是顾南夕。
对此,文武百官纵使怒火攻心,也毫无办法,他们和年轻皇帝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像他们这般肥的羊,乱军可不会饶他们一命。
禁军们没等来想象中的重利,只等来轻飘飘的几句赞赏,士气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低迷下来。
苏玄明加油打气道:“我们是为自己而战,城内有我们的父母亲人,儿女姐妹。一朝城破,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我们是为守护京都,守护家人而战。”
离苏玄明最近的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校尉扯扯嘴角,有气无力道。
“你这话说的,我听着,怎么这么不是滋味?那些贵人们,平时吃山珍海味,没有我的份。等到京都被围,保护京都倒成了我的责任。”
他依靠在城墙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迷茫道:“跟我们普通老百姓有啥关系呀?就算乱军进来,最先倒霉的不也是那些达官贵族吗?”
谁都知道达官贵族有钱,不先搜刮他们,难不成还要去搜刮浑身骨头都熬不出二两油的贫苦百姓?
苏玄明卡壳了,该如何同他解释,什么叫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苏玄明透过城头的缝隙,看向城外的火光,突然觉得,没必要解释吧。
围城的是乱军,但也是大周百姓。
对于城墙上的守军而言,既没有国恨,又没有家仇,还没有重金,若不是乱军行为太过残暴,他们确实提不起打仗的斗志。
一旁的云州侍卫拍拍苏玄明的肩膀,低声道:“别再劝了,劝也没用。他们是没有信仰的队伍,跟我们不一样。”
打鞑子的时候,云州上下同他们有血海深仇,恨不得以一换一。
后来云国公决定南下,那也是憋着一股气,大周皇帝不肯给云州活路,他们不得不打。
至于现在,云州上下嗷嗷叫着要南下,是因为他们都相信,云国公才是天下圣明之君。
他们要让云国公的光辉洒遍日月所照之地!
用《云州周报》上的话来说,这是一种大爱,一种信仰!
苏玄明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士气彼消此长,若援军不能及时到来,京都城极有可能会被破。
……
笼罩在京都城上平静而寂寞的乌云越发浓厚。
不少百姓们惶惶不安,想要逃出城去。
即便有官府在控制粮价,但粮价一日日高企,已经涨到三百文一斗。
他们原本就不多的积蓄,在这样高的粮价下,捉襟见肘。
再不往外逃,乱军还没有破城,他们就要活生生饿死。
可他们连买米都费劲,哪里有钱去贿赂城墙上的士卒?
最新的一个出城名额,已经涨到二十贯!只负责把你吊下城墙,不负责出城后的生死。
京都城里的房价一跌再跌,昨日还敢挂一千五百贯,今日就能掉到八百贯。
穆尼尔和他的属下们也很犹豫,要不要现在就跑?
穆尼尔看着生意稀疏的大食风情街,迟迟下不定决心。
随着战事越来越激烈,京都城内的流言流语也多了起来。皇城司已经没精力去管这些了。
苏玄明迎来意想不到的一群人。
“九思?你怎么来了?”
九思是永昌侯府的老人,一家子都在永昌侯府当下人,他也是绿梅的夫君。
九思低着头,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是他爹,主动道:“大少爷,我们想出城。”
苏玄明一愣,见九思没吭声,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好,想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
“行。”
双方都没提钱的事。苏玄明不可能要他们的钱。
临走前,九思支支吾吾道:“我想多带几个孩子。”
苏玄明了然:“是亲戚的孩子?行。”
九思声音低不可闻:“不是。是我的孩子。”
苏玄明顿住了,绿梅姑姑曾经有过孩子,但得天花死了。
九思,哪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