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大小子此时满脑子是炫目的数字,可爱的分隔符,或许还有以后天天的懒觉,顿顿的红烧肉,让他浑身每个细胞都处于亢奋状态,不自觉地搓着双手,跃跃欲试。
胡老头干坐在一旁,微抬着眼角,偷摸观察云慕的表情语气。
有钱谁不愿挣呢?
可一旦走入内城大势力的眼中,是福是祸真就不好说了。
老头强自按捺下有可能一夜乍富的巨大冲击,拍了拍小徒弟的后背:“石头,去给师傅倒杯茶。”
“过会,聊正事呢!”少年头也不回道。
“你个小崽子,给你云哥也倒一杯,一点不上路呢,就这脑子怎么帮得上忙。”
“好嘞。”
看着屁颠屁颠离开的少年,云慕知道老头是有话要说,主动开口道:“胡伯,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好......”
老头习惯性拇指画着八字,捋了捋两片胡须低声道:“牧云兄弟,你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这才对这些订单感兴趣?”
“当然啦......想说你就说,不想说也决不勉强。”
没过一分钟,对自己的称呼从老弟就成了兄弟,云慕能感觉得出来,老头已经不是紧张,而是警惕了。
但真要说到具体的目的,其实他自己也还没有一个最终的轮廓。
那件事到底该不该做,能不能做,单凭昨晚的接触,以及存储卡里有关“柴狼”与“曙光”机甲的信息,他并不确认。
更别说就算想做,也不是他一个初来乍到的青年,胸口挂个牌子说我要参加弑魂格斗赛就有这资格的。
云慕此刻的目的,就是想以机修师的身份,先试着接近格斗赛。
他不想欺骗眼前的师徒俩,只能点了点头,默认动机的不单纯,没有过多解释。
胡老头从云慕沉静的目光中似乎解读出这种矛盾心态,轻轻叹了口气。
“内城对普通人来说是天堂,但也是凶险的修罗场。我只想提醒你,千万不要卷进大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任何人的命都是可以被他们用利益交换的。”
“星标订单你可以接,钱我也可以一分不要,老头子我只有一个请求......”
老人直视着云慕的眼睛:“别让石头这孩子牵扯得太深,行么?”
云慕微微一怔,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此时少年端着两杯茶,兴冲冲从里间出来,见到场面忽然有些沉闷,不觉心急道:“老胡头,是不是又背着我和我云哥谈分成比例啊?一把年纪了,有点格局好不好。”
说着将一支掉漆了的保温杯硬塞进老头手里,双手捧着另一只茶杯,恭恭敬敬送到云慕面前。
“云哥,喝茶,师傅珍藏的,平时连我都只能喝点渣渣,抠门的嘞。”
云慕默默接过,茶色青润,香气扑鼻。
眼前少年,风华正茂,朝气蓬勃。
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的,而这对师徒却要在这里一直生活。
如果真的做了那件事,对于任何与己有关的人,可能都是一场灾难。
看着老头憋屈地吐着茶沫,云慕越发犹豫不决起来。
“这样吧,我还是先做些小单子。”
“那星标订单呢?”
石头双眉蹙起,目光不自觉地瞅向一旁正朝他翻白眼的胡老头。
“云哥,是不是老胡头又说什么小富即安,怕树大招风这一套?”
云慕笑着摇头,拍了拍半大小子略显单薄的肩膀:“星标订单我也需要朋友的帮忙,能不能做成还不知道,况且也不可能在这里完成,是我有点想简单了。”
“不过就算是这些普通单子,也够你小子学了。”
“云哥,你是说......”
少年心头一动,眉角飞扬:“你愿意教我修理机甲?”
云慕点点头:“打些基础应该可以。”
他哪里不知道少年的心思,说什么修理机甲都是借口,和所有这个年纪的男孩一样,能有机会接触机甲才是内心的渴望。
再要是能坐进驾驶舱,走上两圈,虽死无憾这些酸词都能随口而出。
果然少年一听这话,双腿就是一软,死死搂住云慕的腰。
“哥,云哥,你就是我亲哥,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
“以后你就是温暖的炭火,指路的明灯,唤起我新生的救命恩人......”
......
云慕满脸恶寒。
如果谄媚有段位,这小子也只比当初追爱七连败的胖子差了一线。
一旁,胡老头看着这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一脸嫌弃,不忍再看,只是起身离开之际,朝云慕微微颔首。
浑浊的眼中一半是宠溺。
一半是感激。
......
......
接下来的日子,一间二层空间普普通通的机修铺门前,不断有大件金属包装箱进进出出。
周边街坊时常看到的场景便是,几个身穿黑衣或制式工装的陌生人推着箱子,先是驻足在店门前愣神半晌,打上几通电话。
之后有些直接就把箱子推走,也有些半信半疑,最后凶神恶煞的撂下几句狠话,留下箱子就走。
几天之后,这些人还会再来,经过一番专业设备的检测,又是打上几通电话,然后痛快交割钱货,甚至热情地和店里的伙计打过招呼,才兴奋离开。
老店主只负责在门口躺椅上当个吉祥物,开始还有些畏畏缩缩,到最后有客人上门,连屁股都不带抬一下。
想不通的事就不去想。
胡老头半眯着眼,只觉今天天幕的日光又有些让人昏昏欲睡。
“哪位是老板?”
声音来自门前站着的一位戴墨镜的男人,仰面看着胡伯机修铺五个字,有些倨傲。
胡老头闭眼吼了声:“石头,接客啦。”
一阵风,一个十四五岁,满手机油的少年兴奋地冲出店门,左右看看,没有熟悉的金属包装箱,这才上下打量起男人。
“有活儿?货呢?”石头问道。
“你们的无尘车间呢?”男人看向黑漆漆的里间,皱眉道。
“没有。”
“那怎么保证洁净度。”
“战场上有无尘车间么?哪惯出来的毛病。”石头歪着脑袋,理直气壮道。
这是云慕的原话,现学现卖。
男人微微一愣,想张口反驳,却发现大部分机甲的维修确实用不到无尘车间。
但从收集到的订单信息看,这家小店确实又修理过需要无尘级别条件才可以修理的精密件。
“能带我进去看看么?”男人问道。
“维修重地,谢绝参观,我们很忙的,订单都排到下个月了,哪有功夫陪你,闹呐?”
石头直截了当拒绝,抢过胡老头手边的保温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也不管老头嫌弃的眼神,转身就走。
“整机调校,能不能做?”
石头瞬间刹住脚步,蓦然回过头。
“你是说的整机?”
男人郑重点头。
“你稍等......”
说完少年噌地一声就窜进了里间。
不大的店铺前后两进,从正门前正好能看见离子焊机不断闪动的电光,映衬出两道人影,再没有其他移动的影子。
此时晒着日光的胡老头半眯着眼,他知道自己的小徒弟为什么态度急转。
之前送到店里的都是机甲零配件,大的撑死了也就一条机械臂,三组腿部关节。
整机意味着什么,那是一台完整的机甲!
这小崽子心心念念的东西。
老头悠悠坐起身,瞅了眼黑衣墨镜男人:“这位先生,您是内城哪里?”
“不方便说。”男人冷冷回道。
“那这一单可能就不好意思了,小本经营,整机调校的时间太长,店里的生意恐怕就来不及了。”
“都是收了定金的,不好退啊。”老头摇头叹息,朝店内吼了嗓子。
对于消息里这家店门前坐着的八字胡吉祥物,任何推脱的说辞男人都没放在心上。
能不能接,刚才的小徒弟难道不比这老头清楚?
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正是那晚在拳馆周边,负责华家安保的卫队长。
“如果有影响,任何损失,任何问题我们给你担着。”他同样高声说道。
“嘿......瞧我这倔脾气。”
胡老头一吹胡子,刚要瞪眼,就发现男人眯起的眼睛似乎射出一道凶光,刺得他眼睛一阵干涩,赶忙看向了别处。
只剩强自嘴硬:“我这小店的信誉,哪......哪是用钱能买来的?”
“那要看多少钱!”男人斜睨着他。
“能有多少钱?”
“效果达标,3000万,不含材料,如果有超出,另计。”
......
“可以试试。”
声音出自里间。
云慕擦着手,缓缓从离子焊机富有节奏的闪光背景中走出。
不得不说,在小石头的无心配合下,颇具神秘感。
店门前的天幕光线有些刺眼,云慕走到檐口的阴影之下,眯起眼,与黑衣男人互相打量着。
“说说大概的情况。”云慕先开口道。
男人显然有些惊讶于他的年轻,愣了半晌才回答道:“我们的机修师已经做好了基础工作,但控制系统与整机动力系统无法达到匹配要求,需要调校。”
“按道理不是太难的事情啊,怎么还要找到这里?”
“试过很多办法,效果不理想。”
“什么型号?军用还是民用?是不是你们的要求本就定的太高了?”
“对不起,暂时保密。”
“噫......都保密还说个什么劲!把我们这当什么,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呗。”胡老头站在一旁,冷不丁泼了盆凉水。
男人面无表情,也没有否认。
云慕也是听出来了,能慕名找到胡老头这,总不会是因为看中店面的实力,大概也是被自己近来有些疯狂的手搓工艺引来的好奇。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临近格斗赛,各大机修店都被大势力招揽,签订了保密协议,他这单枪匹马的手搓订单,也成了为数不多的漏网之鱼。
一条很特别,但不起眼的小鱼。
“需要我怎么做?”云慕不以为意道。
“明天会有人来带你去内城,我们的机修师会出一个考题,满意地留下。”
男人这一开口,胡老头脖子一挺是更不乐意了。
“都求上门了还考试?”
“这钱咱不挣了,这不浪费时间么?有这时间,几个单子都搞完了,这趟浑水咱不去,坚决不去。”
胡老头盯着云慕,使劲眨着眼睛。
这么一闹,云慕一时间倒真不好当面就答应,而男人也没有动,既没显得不耐烦,也没多迫切。
就在这时,一声“师傅”带着无边怒气从里间传来。
老头一拍脑门,龇着牙。
完了,忘了还有那个小祖宗。
“要去你一个人去。”老头深深看了眼云慕,妥协道。
然而不等云慕点头,又是一声“不行”,带着长长的尾音,少年旋风一般出现在老头面前。
青涩的面孔上满是黑漆漆的油污,只有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犹如两团火焰正在燃烧。
“老胡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店里的活儿不要人干呐!”
“别人都说了给咱担着,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还不让我去,老头,你还有没有点人性?”
石头叉着腰,个头不比有些微驼的老头矮多少,吼起人来已经很有几分唬人。
“小兔崽子,怎么的?是要欺师灭祖啊。”
老头又习惯性想上手,这次却被石头灵活的闪身躲过。
一个老师傅,一个小徒弟,全然不顾还有个外人在看笑话,似乎谁也说服不了谁。
而云慕就站在两米之外,街坊四邻则远远看着,暗自偷笑,也不阻拦。
一直面无表情的卫队长此时都有些发愣,实在搞不懂这家只算得上破烂的机修店,到底三个人是个什么关系。
“到底怎么说?我还有事,没空看你们窝里斗。”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师徒俩重重哼了一声,齐齐看向云慕。
“我跟你去。”云慕笑了笑。
“云哥,那我呢?”石头急道。
“明天只是去做个测试,要不要我还两说,你跟着去干什么呢?好好把店里的单子完成,还怕没机会摸上机甲?”
“真的?不许骗我。”
云慕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低声促狭道:“我又不是老胡头。”
石头眉梢一挑,想了想:“也对。”
说完狠狠剐了眼被气的不轻的老头,听话地回了里间,不一会电火花又有节奏的闪动起来,滋滋声都变得十分悦耳。
“那就说定了,明早8点,会有人来接你。”
“好。”
卫队长重又戴上墨镜,转身没入人群。
胡老头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认识?”云慕淡淡道。
老头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想来除了四姓,谁敢说出了问题他们都担着。”
四姓?
云慕眼中闪现一个华服青年的身影。
“听说号称四姓之首的华家,口碑还算不错?”
“不错有什么用?这里是魂市,管得了自己,还能管得了别人,谁来这个地方都不是为了攒功德。”
老头淡淡瞥了眼云慕,仿佛在说你小子还是太单纯。
“你自己小心吧!我看今年的弑魂赛规模可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天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说完转身坐回门前的躺椅,继续打起盹。
“我明白。”云慕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头顶天幕。
在那方虚幻天穹的背后,才是整座魂市真正的核心。
正如胡老头所说,弑魂赛突然扩大规模,绝非表面上增加这项黑道赛事的影响这么简单。
云慕还不知道“獠牙”佣兵团的真正目的,也不确定那件事要不要做,但内城他却必须去。
两天前,通过动作捕捉插件多系统的搜索,宁欢歌终于在一艘飞船的接驳画面存档中发现了凶手的踪迹。
去向正是内城。
......
......